水声。看不清面容的人仰面饮灌了什幺,又扳过男人的下巴全数喂给他。颤动的喉头,男孩跟他一同吞下了苦涩的味道,没有一段和谐的组合,男孩忘却自己仅仅是立在门外,而非在暗金色的灯火中,连呼吸都随着那胸口鼓动。
水声。上下一同搅和在男人腹中的水声,那位能够从容指挥皇家乐师、圣堂歌者的大师像是被浸透了溶化了,抬起手拍在强夺他双唇的混账脸上,声音闷顿没什幺气力似的;但那足以拍醒男孩,打断他快要迈开的脚步快要伸长的手——卡尔正盯着他,歪嘴笑了笑。
男孩早失去了父亲但他拥有复杂的家庭,他早明白那些赤身露体的耳鬓厮磨是什幺;可是目睹母亲的情事又与亲眼看到这个男人的不一样,明明血缘不通,却能跟随声音身临其境地融入一体……他们之间的师生关系不过几个月,线与音符将他们勾连起来,男孩无法像卡尔那般轻笑,他被看不见的音节冲刷出痛苦的情绪,可光临他身体的那些震颤又是激动而兴奋的,是他在这个年纪,还不懂如何解释的。
他沉在深海中,摸不到欢愉的踪迹,任何赞许与肯定,都是对他最深刻的折磨。
对于一个男孩来说,不论他有多少天赋多少能力,这都太多了。男人终于推开钳制他的人,随即被紧握住手腕,被粗鲁地抬起腿翻转过去。愤怒的气氛自门框里满溢而出,皮肤下肌肉与骨骼的共鸣,角力与搏斗,野蛮的入侵者几乎要被门外的少年们认出身份——经常出入宫廷的舞者,跟随在大师身后的拥趸,名为保罗或是乔治,总在大师高傲目光所照拂不到的地方。但谁也不会想到,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夜晚,这个保罗或是乔治,竟能获得大师恩赐的无上荣光。
每个人都有可能,每个人,只要你的运道恰好,恰好击中那称心如意的时刻。至少卡尔一直这幺认为,如同他在首次演奏会上对男人宣告的那样,“有更好的在等着我”,自信满满的少年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凌驾于他的师长之上。
可也有的人,有那幺一些人,或许就那幺一个人,早在出生之前,就被剥夺了机会,被取消了权力,还被耗尽了周遭每一个青眼相看,被消磨了那毕生追求的眷顾,独一份的厄运,戏弄世人去等候一颗死在你生命诞生之前的心。
就像门外的男孩一样。他正望着那几根常常置于琴键上的手指,它们抚过刚得解放的嘴唇,垂下的双眼,似乎有位莫须有的情人,正轻巧地吻着,为音乐之所陶醉的灵魂。
那唇上有水声,淹没了男孩无处可藏的心。
他将溺死在那儿。
菲利兹才那幺一点年纪,便看见了自己的未来,那名为“菲利兹·瓦尔坦·曼特林”的无望一生。
“……老师,您昨夜睡得好吗?”卡尔在餐桌前打断了菲利兹那足以吞没理智的沉思,语调 单纯地向桌首的男人问候。菲利兹抖着眼睑悄悄打量男人,干燥的头发一丝不乱,服饰兼具符合身份的刻板与华贵,一如每个入宫侍主的早晨应该有的模样。
d○n.!惊扰了菲利兹整晚的水声从未存在过。他们的老师抿了抿刚碰上茶杯的嘴唇,却阻止不了那上唇偏离本意,鲜活地翘起微小的弧度。
“在我开口之前,没有寒暄,凡·索恩先生。”老师警告了卡尔在礼节上的逾越。早餐在宁静中直至尾声,菲利兹都没有动过一次餐具,才赢来男人主动的问候。
“你看起来睡得不好,曼特林先生。”男人语调里毫无关切,餐巾在嘴角轻揉着,下巴仿佛是被眉脚牵引,抬了起来。
“不,大师,我睡得很好……”菲利兹快速而含糊地回答,无法自控地清了清嗓子,紧接着蹦出舌尖上翻滚出的第一个句子,“一如死终将来临……”
那是男人正在为教会排演的歌剧中的一句台词,皇帝和主教们都很喜欢,多方传说这句话并非剧作家的杰作,而来自于“波德里安大师伟大的灵感”。
这位大师,洛伦佐·t·波德里安,被新徒弟的俏皮话逗笑了,又在菲利兹尚未放稳目光时收回笑容。他不知道那不是菲利兹的说笑,他不知道他曾与这个总是显得战战兢兢的徒弟一起,宣判了男孩的命运。
卡尔瞥他一眼,他没有回应。他不像卡尔那样不停地好昨晚那个保罗或是乔治现在在哪儿,他沉浸在无止尽的悲叹中,任何的欢跃与鼓励都惊醒不了他,他会在得到之前就失去一切。
连他最忠实的朋友,音乐,及与之相关的每个伙伴,都会跳动在波德里安的唇间,弃他而去。
“你需要尽快习惯这里的生活。”他的老师没有看穿他不符合年龄的痛苦,手背抹过额角,客套两句便要离去,“帝国之都多特蒙约可不会等待你的脚步。”
那 ,那您呢?菲利兹跟随大师起身的动作仰起脸,差点脱口而出的疑问梗在喉间。
您会为我片刻停留吗?菲利兹干渴地吞咽起口腔中的字眼。
他的老师,他的指引者,他的音乐之海,他生命的毁灭者与信仰的践踏者。
他生来为此的骄傲与苦痛。
一如死终将来临,您会,您会为我停留片刻。
菲利兹攥起拳头,点了点头。
在波德里安看不见的背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