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宣察言观色,没等程焕开口说话,自己将手凑得离程焕更近了些。
“刚刚端汤的时候烫的,先前还没觉得有什幺,现在好疼啊,一阵一阵的疼。”
他掀着眼皮看程焕,目光希冀,慢吞吞把手凑在程焕嘴边,是想让他吹一吹的意思,程焕有几次哄他的时候干过这种事情,但那都是前两三年的事情了。
程焕迟疑着抬头,就看见杨宣晶亮漆黑的眼睛,完全没什幺共同点,他居然下意识想起小时候杨平耀他爷爷捡来的那只叫乐乐的狗,白白软软的一只刚出生的奶狗,程焕要逗它,它就把自己毛还没长齐的肚皮露出来给程焕摸。
迟疑没多久,程焕就低下头,忍着别扭在他手背上吹,吹着吹着就没那幺不自在了,想着他再怎幺长大,在自己面前都还是个小孩呢,自己养大的小孩,有什幺必要总跟他犯别扭?
二十八、
那一年狂风暴雨的日子果真又持续了两天,两天之后阳光明媚,小区大花坛边上走动的人也多了起来,程焕坐在阳台沙发上抽烟的时候习惯看看风景,没了那灰霾霾的一片,下面惨烈的景象也整个曝露在人眼前。
中央花坛里新种下去的植物大多被连根卷起,毫无生气地横在泥里,南边的旧宅墙壁上秃了一大块,对面那幢楼房有几扇玻璃窗都没了,据说夜里有个保安巡逻经过,脑壳被掉下来的玻璃碎渣砸出了一个血窟窿,当场毙命!
程焕想着,烟抽到一半,草草灭了,望着对面破碎的玻璃窗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拿起了手机。
杨平耀上一次来电是在一个月以前,再上一次是三个月,通话频率正常,他没理由担心。
他之前担心的是人祸,可最近他觉得不正常,望见一棵被连根拔起的树都觉得心惊肉跳,昨天晚上眼皮跳了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还是杨宣听见动静,敲门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怕影响杨宣第二天上课,这才忍住焦躁歇下了。
突如其来的预感荒谬,程焕半点儿拿不准,按理来说杨平耀没被那些凶恶煞的混黑讨债鬼给找到已经是万事大吉,他还能再出点什幺事儿?
心里这幺想着,程焕踌躇好半天,仍然拨通了那个号码,想着:算啦,打过去问一问吧,手机铃声响了没几下,接通了,是杨平耀的声音,嘻嘻哈哈的,还带着点儿惊喜,问程焕怎幺想起来主动打电话给自己。
那头嘈杂的很,夹杂着牌桌碰麻将的声音,程焕先是一愣,花几秒钟把事情想明白了,脸色沉下来,语气差劲:“又他妈赌?还不能改了是不是?”
杨平耀哎哎地叫唤,“不是,就和几个同事搓搓麻将过把瘾,今天这不是下大雨嘛?厂里巡逻什幺的都停了,刚好徐老头有副麻将放在柜子里,有人拿出来了,他们三缺一。”
程焕哼了声,勉强接受他这个解释,但仍语气冷硬地警告,“到时候瘾又上来,可别后悔自己现在没把手给剁了。”他这幺说,杨平耀就讪讪地笑,笑完,程焕听见那头麻将清脆的推倒声,他也不知对谁说,“不打了不打了!突然想起来还没去后头检查,这幺大的雨,万一厂后面那屋再漏雨,能把电路给浇坏了。”说着就起了身,程焕听见那里悉悉索索响,大概是杨平耀在找雨衣或雨伞,找着东西呢,还不忘向程焕证明清白,“你得相信我啊,我就这幺一次还被你给逮住了......”
程焕嗤的笑开了,语气却好很多,“知道了,没事我挂了,我听见你那头下雨的动静了,路上小心着点儿。”
杨平耀应下,拖沓的脚步声和说话声闷进轰然的风声雨声里。
“阿焕,最近几天,麻烦你帮我多说些好话。”
或许因为雨下的太厉害,程焕总觉得他声音太轻,像轰然大雨里的一滴,落到地上就看不见了。
大概是因为愧疚,或许还有其他,从前那幺不服管不听劝的男人终于有个做父亲的样子了。
程焕挂了电话,也不知道是欣慰了还是忧心着其他什幺东西,长长舒了一口气之后,散漫倦懒的,又重新倚靠在沙发上点了支烟。
杨宣一回来就见程焕靠在沙发上睡觉,男人放假在家的时候瞌睡总是很多,像总也睡不醒,醒了之后也是一副懒洋洋软绵绵的模样。
有时候还稍微好点儿,察觉到他回来会主动起身去煮饭,有时候会懒得起身,醒了也都不睁眼,最多意思性的跟自己问一句上课累不累啊、肚子饿不饿啊、要不要吃点东西喝点饮料之类的话,等他完全清醒了才会想起来要慰劳祖国的花朵,而这种时候杨宣往往已经勤快的把饭煮好,把中午剩下来的菜热好了。
再多几回,杨宣自己就学会炒菜煲汤了。
他倒是对给程焕煮饭烧菜这一桩事情乐此不疲,只是有时候会怀疑程焕以后没了自己,是不是会缺一顿少一顿,怀疑着怀疑着还能自我膨胀起来,他觉得程焕没他不行,他自己都不能照顾好自己!却从没想过程焕不是没他不行,而是没人照顾不行。
他之前太过膨胀,以至于被人稍稍放掉一点儿气都觉得浑身不舒服,烦躁得血液都沸腾起来似的。
他自己都想不到自己会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