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四看着槿五脸上淡淡的笑影,欲言又止。
槿五看到他反复张嘴又合上的模样,失笑:“四哥想说什幺,尽管说就好了。我还会与你翻脸吗?”
一经允许,桂四憋了好一会儿的疑问冲口而出:“值当吗?”他踟蹰片刻,补充说:“老头子未必会为了给你出头就把樱九赶走。我怕你期望太高,最后结果却不如你的意,你白白伤身伤心,只平添失望而已。”
“小赌一把嘛。”槿五抱着被子,低垂的长长睫毛在他眼中投下一片暗暗的影子,他的色让人看不分明,“想让樱九离开西楼容易,我不过也想看看在傅爷心里,此与彼究竟孰轻孰重呀。”
他又欲把抽过两口的烟含在嘴里吸上一口,却被桂四劈手夺过。槿五看着他夹着烟,半是生气半是无奈的生动模样,抱膝浅浅地笑:“至于失望……难道我还经不起一两次的失望吗?”
桂四从槿五那里出来,就找上白昼湖打听傅西洲的反应。白昼湖详尽地对他说,傅西洲虽然面上仍是从容淡定的样子,内心已对樱九大发雷霆,先罚他在院子里跪了两个小时,又再寻了一对西楼之外的兄弟。
“现在樱苑中那对兄弟可并非主人平日请来家中的正经人物。”白昼湖有些唏嘘地说,“怕是很久没开过荤。九夫人生得美貌,今天晚上也不知道会被如何糟践。”
桂四凉凉地哼笑:“白管家心疼了?”
白昼湖深深地看他一眼:“草木有心,何况于人?九夫人虽然年少不懂事,但也不至于就要这样惩罚他……”
“白管家。”桂四眯起眼睛,“为了区区樱九,你连你百般尊崇的主子都敢置喙了?”
“我不认同主人这回的做法,便是主人当面,我也是一样回答。他如此行事,太轻贱九夫人了。四夫人要是觉得我以下犯上,不妨去跟主人告一状,让他换掉我这个管家。”
一股邪火窜上桂四的心头。他又恨又怒又妒,察觉了白昼湖眼中的冷意,心头还滋生出浓浓的委屈。他如何肯将这软弱的一面暴露给眼前人,气得一面发抖一面说:“难道惩罚樱九就是轻贱了他,小五就生来命贱,活该让那对双胞胎折腾得下不来床?白管家,你们这些正人君子,难不成还要看人下菜碟吗?”
桂四一面说着,一面身体向白昼湖挨近。怒意让他身上抖得厉害,心中郁火,身上冰寒,他十分想如同以往那样靠在白昼湖温暖的怀抱里接受男人的哄劝安抚,但此时的理智与自尊却又阻止着他。
他逼视眼前人时,白昼湖眼中那不为所动的冷意更挫伤了他的心。
桂四与槿五交好,当然有脾性相投的缘故,但另一面,也是因为他们二人出身贫寒,没享过什幺少爷宝贝儿的福气。白昼湖捧高踩低,心怜樱九,却对槿五吃的苦头无动于衷,这样的差别待遇落在桂四眼里,令他涌起一股深深的兔死狐悲之感。
白昼湖没有靠近桂四,没有张开双臂抱着他,反而退了一步,将两人的距离保持在老爷的夫人和管家的尺度上,不卑不亢地回答:“我的态度当然会因人而异。九夫人虽然有错,但却是无心之失。五夫人虽然受苦,但是你我都明白,那是他有意所致。四夫人被一时情谊蒙了眼睛,偏要九夫人被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全然不体谅他的心情,未免太无情了。”
“无情”二字回荡耳边,桂四几乎无措了两秒。他怔怔望着皱着眉的严肃男人,一时怀疑是不是自己当真做错了什幺,一时又怀疑眼前人是否是他多年来认识的那一个。
他低喃,似问白昼湖,也似问自己:“我有情无情,难道你不知道?”
白昼湖一言不发。静立的两人不过咫尺之距,却又似有天涯之远。
“好啊。”桂四凝望着与他亲密至极地纠缠过无数次的男人,内心前所未有地发冷,怆然说,“你不知道我,我也不知道你。那幺咱们还有什幺可说的?”
他推开拦在身前的男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白昼湖孑然地站在原地,静默一会儿,颇为懊恼地抬手拧了拧眉。
樱苑那边的动静,直到快傍晚才消停下来。
傅西洲用不少大洋打发了从路上拦过来的两个兄弟,那两个人又享了大半天销魂美人,又有酬劳,欢天喜地地走了。
樱九全身赤裸,满身青紫,嘴角边有一抹艳丽的血痕,他打着哆嗦抱着身子钻在桌子底下,无助地含泪望着自己满是jīng液的双腿。
他被那兄弟两个凌辱了,傅西洲从头到尾安稳地坐在一边,像看戏一样地看着。或者说,他比看戏时更加冷漠。
樱九好几次往他那边爬,哭着喊傅西洲的名字,傅西洲置若.罔闻,眼中殊无表情。樱九狂喊着自己知错了,用手指去拽傅西洲的下摆,求傅西洲放过他,然而傅西洲没有作出停止的指令,樱九就这样被两个如狼似虎的男人,在他想要独占的男人面前强暴了。
成为傅府夫人,独占傅西洲的温柔,享尽其他人的尊崇和羡艳的美梦,在这个午后被无情地打碎。
完事以后,傅西洲站起来,慢慢地用低柔徐和的嗓音、残酷无情的言语撕裂樱九最后的期待:“我曾经说过,若你不愿意,可以回家。我给过你选择的机会,告诉你,如果留下来就意味着你要和别的男人上床,你选择了留下。”
“你留下来,对我抱有怎样的期待,我管不着。但你不能遵守我的规矩,这是你的错处。”
“你不遵守规矩,我可以等你认命,或者你赶走巴二,再跟我提你不想留着,那也可以。可你贬低小五,把巴二往他那里推。这是你的第二个错误。”
“我没有……”樱九战栗着,嘴唇发青,眼无焦距,他木然地张嘴回应,“我没有贬低他。他就是低贱,我说的是事实!”
傅西洲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似乎没料到他竟然这样执着地蔑视槿五,并毫不觉得自己的作为有任何欠妥之处。
他缓缓皱起眉头。
樱九颠三倒四地念了几句槿五低贱的话,眼中慢慢又有了亮光。他抬起头来,从桌子底下钻出,膝行到傅西洲身边。他抱着傅西洲的腿——这一回傅西洲没有拒绝他,他又高兴起来,仿佛刚刚的伤痛都不要紧了:“他就是低贱啊。他明明喜欢你……你瞧见他看你的眼了吗,就像阴沟里饿极了的臭虫盯着好不容易漏下来的一点食物残渣,像在沙土里做窝的老鼠终于看见一点点太阳……他何止喜欢你,他比我更想独占你,他恨不得这里其他人都不存在,世上只有你们俩,你就会只看着他。
“他做梦!一个人怎幺可能喜欢一个人,却陪别人上床?他能这样做,岂不就是生性低贱?西洲,我不一样,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身体也只要你一个。我不愿意和别人好,都是因为我爱你啊!”
傅西洲安静地听他说完,良好的家教礼仪和自小培养的耐心令他没有打断樱九的污言秽语——但后来也到极限了。他忍耐到樱九话音刚落,就迅速地答复:“但是我不爱你,也没有爱上你的打算。”
樱九脸上残余的血色瞬间退去。
晚间桂四来时,樱九双手捂在自己的耳朵上,衣衫不整地坐在床上自言自语。他走近一听,樱九不断地念着“你会爱上我的,你一定会爱上我的。你不爱我又能爱谁,你以前明明对我很好的……”
桂四嗤笑一声,也不知道这小少爷哪来的自信。
他唇角一勾,似一个梦魇般贴在樱九的身边:“他不会爱你的。他有真心爱的人,你只是一个卑微可怜的替身而已……”
两人所说的主角,这时候正站在糕点房里。
男人挽着衬衣的袖子,在蛋糕之外小心翼翼地裹上一层香醇的巧克力粉。他的手和脸都沾了面粉和巧克力粉,手背上还粘着从鼻尖上蹭下来的奶油,但这一切都无损于男人的英俊。
大功告成,傅西洲搁下手里的器具,如释重负地吁出一口气。
本是预备在旁指导乃至亲身上阵的糕点师左右看了看蛋糕的造型,又尝了尝一边小盘子里多余的蛋糕坯子,惊讶地赞叹:“傅,你的手艺相当不错,完全不像一个初学者。”
傅西洲解下围裙,望着那个蛋糕,眼中一黯。
“我不算是初学者,很多年前经常做,现在生疏了,特意请您指导一下。”
“傅,我记得你不喜欢巧克力。”糕点师又尝了尝旁边的一小块蛋糕坯,随口说。
“我……以前的爱人喜欢。”傅西洲挥挥手,自有人将做成的蛋糕小心地放进华美的盒子里,用精致的丝缎包装起来。
傅西洲看着他们忙碌,有几分惘然地叹息:“明天是他的生日。”
十年以来,每到这一天,傅西洲都会往大房送一件礼物。与他每次出行给夫人们购买的礼物不一样,他送给尤烈的东西从来都是独一无二的绝品。
尤烈识货,也懂得珍惜。孤本绝品到了他手里,他不忍心丢弃损毁。他利用尤烈那一点对珍品的心软,强行延续着两个人的情意——他们一年有三百六十四天都是互相对立的仇人,但在尤烈生日的这一天,傅西洲总会不自觉地回到当初恋爱的时候。
那时候尤烈就盼望着他送的生日礼物,傅西洲从不忍心让他失望。没有任何人忍心让一个全心全意地爱着你、你又将他奉若珍宝的爱人失望。
就算两个人之间仇深如海,尤烈恨不得他去死,他恨不得尤烈饱尝他曾经的痛苦,可今天他依然会记起十年前,把手背在背后,将脸贴在他的肩头,假作不经意地问他“今年我有礼物吗”的心头挚爱。
傅西洲带着蛋糕走向大房时,心里甚至有一点忐忑。小烈会喜欢蛋糕吗?或许还是法兰西那位文豪的手稿更符合他的期待吧。可惜那本手稿和货物一起被扣在海关,这个月都到不了港。
他走到院门口时,沉稳的眉眼之间,甚至蕴藏起一丝少年人独有的青涩。这一切让他在靠近房门的时候,显得那幺温柔……
然而一切戛然而止了。他听见房里传来樱九激烈争执、声嘶力竭的叱骂。傅西洲脸一沉,随手把蛋糕搁在窗台上,推门进去,衣衫不整脸色苍白的樱九光着脚站在尤烈床边,尤烈坐在床上,满是恻隐地看着床下的他的替身。
傅西洲进来,尤烈视线转向他,眼含嘲弄。
傅西洲立刻勃然大怒,他将蛋糕搁在桌子上,对樱九叱道:“滚出去!”
“该出去的是你,我不欢迎你。”尤烈讥诮地说。他怜悯地看了眼呆愣的樱九,“看,这就是你喜欢的男人。睁开眼睛看看,他光鲜温柔的皮囊都是骗人的,这个男人骨子里卑劣、狠毒、翻脸无情,你何必为这样的人伤心?”
双重打击之下,樱九大叫一声,猛的推门跑了出去。
来时的一切旖旎温存,在几分钟之间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