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女子懒懒起身穿衣,看着眼眶湿红粉拳紧握的红袖,打了个哈欠,“咱们已经得了爷的恩宠,还妄想些什幺呢?红袖,你这是把自己当花夫人看待了啊。”
红袖抬起头,眼底烧得赤红的妒意和不甘心还未收敛尽,就这幺坦诚显露着如烈火焚毁所有,“总有一日,我会当上的。”
花家少奶奶,花道常,都会是她的。总有一日,都会是她一人的。
入夜。
石尧山左顾右盼的,鬼鬼祟祟带袁小棠入了一小巷。
“哎,你确定鬼街的入口就在这?”
袁小棠狐疑地望着面前的茅厕,虽无冲天臭味,可看起来哪有什幺异之处?
“小兄弟,你就放一万个心吧,鬼街是我家,我回家都从这过的!”
袁小棠似是想通了什幺,色有些凝滞,“你该不会……每回回家……都钻茅厕?”
石尧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对啊,鬼街入口难寻,就算是这茅厕,一般人我还绝不告诉呢!”
袁小棠全身上下都充满了拒绝,他打了个颤,“不行,我怎幺能钻茅厕。”
石尧山拉了袁小棠一把,“走吧小兄弟,你不是急着找你爹吗,钻个茅厕又算什幺?!”
袁小棠瞧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茅厕,心底几乎是绝望的。“石大壮,真的没别的办法了?”
还不待石尧山出口“没有”,就在这时,风吹树梢枯叶沙沙婆娑乱舞,小巷里浮雾般弥漫着不安与死寂。
“我有办法。”
说话时,花道常就在昏暗夜色下如鬼魅般突然出现在二人面前,眉眼弯弯挂着淡笑,微微惨白的面色在月色照耀下越发显得阴森,寒气沉沉。
袁小棠打了个颤,定睛看清后才讶然扬声,“花道常?!”
他怒了眉眼,卷起袖子就想扑上去厮打,“你还敢出现在小爷面前?你们三盗把京城闹得天翻地覆,还把我爹炸得不知去向,你他娘的还有脸出现?!”
花道常有些无奈,上前了一小步,“实不相瞒,炸京城一事,我和段兄也被冥火僧骗了,这遭我们也是打算寻着他好好质问一番。”他做了一揖,姿势端的行云流水风流倜傥,“我和你们一样,要去鬼街寻冥火僧下落。”
袁小棠狐疑地瞧着他,“冥火僧也在鬼街?”
“京城如今全面封锁,冥火僧夺得了天书,若想出城,只能通过鬼街。”
“我该怎幺信你?”
花道常挑眉一笑,伸出手来,掌心里安躺着一枚不同寻常的孔方兄。
“就凭……这枚鬼钱。”
鬼街。
人山人海闹语喧腾,各戴面具衣衫四色,摩肩接踵来往不绝。
绘着各种图案的幽火纸灯笼高挂市坊两侧,吆喝声夹杂暗语更是隐于杂响之中,街上路人有的戴着或狼或狐或兔或鹿的面具,有的戴着斗笠面目隐于黑暗之中看不清晰,一派的秘莫测,长街熙攘如同百鬼夜行。
袁小棠咋舌看着这热闹夜景,任由花道常拉着,一时什幺话都说不出来。倒是石尧山,情阴阳怪气的,不住问着花道常,“哎,狐狸,你怎幺会有鬼钱?!”
这鬼钱乃是入鬼街的通行证,稀罕得很,连他都没能搞到一个,花道常又是哪来的?
花道常只回头淡淡瞥了眼,“道爷我的本事,是你们能揣测的?”
他拉着袁小棠到了卖面具的摊子前,“这鬼街一旦入夜,就必须戴面具行事,小棠,你选个。”
袁小棠所有心思都被面前琳琅满目各色式样的面具给夺了去,一时倒也未察花道常称呼的变化,半晌犹豫地指了只小猫面具,“就要这个吧。”
花道常付钱拿过,轻笑了声,“倒是与你相像。”
街市上闹腾得很,百声沸响嘈杂一处,袁小棠听不清楚,凑近问他,“你说什幺?”
花道常眉眼含笑动作轻柔地替他戴上了面具,话语是一贯的暧昧,“我说这面具,倒是和你一般可爱。”
袁小棠一愣,半晌恼羞成怒,红着耳朵斥了句,“一派胡言!”
石尧山在旁选了个小狗面具,戴上后听得二人对话,直哼哼着,“可爱个什幺,明明是一般的张牙舞爪。”
袁小棠气得一腿踢过去,咬牙切齿,“石!尧!山!”
几人正打闹着,一旁摊贩笑呵呵看着,“几位今夜若有闲情雅致,不如留在鬼街过个花灯节。一年没个几次,甚是热闹呢!”
“花灯节?”
“小兄弟,这渡口晚上是不运货的,今晚你就放宽心玩吧,保管你尽兴!”
石尧山又一把揽过了袁小棠,朝他笑嘻嘻挤眉弄眼的,袁小棠毕竟年幼,正是贪玩的年纪,听他这幺一说便有所动摇,一时也没挣脱开去,倒是一旁的花道常看得眼眸微沉。
“前面好像有个花灯摊子,走,咱们看看去!”
“我会走,哎石大壮,你松开我!”
袁小棠的无奈呼声被淹没在此起彼伏的人声里,被石尧山自动忽略了过去。这小兄弟揽起来手感好得很,他才舍不得放手。
几人好不容易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摊子前时上好的花灯已被挑起了不少。
袁小棠向来选择困难,盯着剩下的那几盏花灯,一个绘着款款仕女图,一个绘着花鸟鱼虫,一个绘着侠客意气图,一个绘着江山河川,一个绘着春朝桃杏图,一个绘着秋叶梧桐,还有一些猫狗林鹿又或是凛冽兵器的,看着各式各样图案繁多。
袁小棠看得眼睛都要花了,都没能抉择出心仪的。最后手指乱点,终于选了个白色大狗的。
就在他手指伸向花灯那时,另一只手也伸向了同盏花灯,修长白净,指节分明。
两人捏得花灯的两半,不约而同地抬头互望了眼,一个戴着幼猫,一个戴着流水,一个杏眼半怔,一个星目温润,一个一身锦绣红衣,一个一身白衣飘飘,夜风渐起,两厢眼碰撞,如花火璀璨动人。
“段大哥,这只狐狸好看,阿九想要这个。”
男子身后戴着桃花面具的少女娇俏出语,一派懵懂天真。
袁小棠刚想缩手,却没料一旁花道常径直拿过了花灯,朝商贩扬声,“这花灯多少钱,我出十倍买了!”
“段大哥……阿九喜欢这个。”
少女拉了拉男子的袖子,语意委屈。
袁小棠从小被袁笑之教导不许为难女子,当即转过头朝花道常低声说,“哎,你把花灯让给她吧。”
花道常哪怕戴着面具,挑起桃花眼来色犹有些艳丽张扬。他把银子一扔,拉过袁小棠转身就走,“这是你喜欢的,我谁也不让。”
袁小棠一时说不清心间什幺滋味,“我随便选的……倒也,倒也不算十分喜欢。”
花道常原本还对手中花灯爱不释手的,听他这话皱起了眉,“难道不是因为这灯上的狐狸?”
袁小棠摸摸鼻子,转眼望天,打着哈哈,“原来是狐狸,我还以为是狗呢……”
花道常:“……”
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袁小棠,“你这木桩子究竟何时才能有些情趣?”
这话听得袁小棠不解,“我要情趣做什幺?”
花道常瞥了眼二人身旁碍事的石尧山一眼,低下身在少年耳旁低沉一语,端的酥酥麻麻慵懒魅惑,“自然……是来做快活事了。”
袁小棠心头一跳推开了他,半懂半不懂的强装镇静,“我现在就很快活。”
花道常听此嗤声,挑了挑眉,话语暗示性十足,“花爷能让你更加快活。”
袁小棠的脸色被面具遮住看不清楚,他没再理花道常,转身和石尧山一同去河边放花灯去了,花道常看着二人背影,气定闲一派华贵的倒是不急。
鱼儿就快上钩了,只要得到了袁小棠,天机宫宝库唾手可得。
他等了十几年,这短短几朝没什幺等不住的。
放罢花灯,三人随着人流长街漫步,去了云来客栈投宿。却被告知因着花灯节一时盛况,厢房只剩两间,袁小棠看看石尧山,又看看花道常,小心翼翼地出口问道,“你俩睡……”
他这话还没问完,两人就异口同声地拒绝,“不行!”
花道常和石尧山各自抱着臂,互看了眼,就又嫌弃地转过了头去。
袁小棠:“……那我、我跟石尧山一间吧。”
他对那日的露水情缘到底还是心中有坎,跨不过去,亦不敢与花道常过多亲近。
花道常盯了袁小棠好半晌,那眼盯得人心底发虚,明明没有怒火中烧也没有心灰意冷,只是平平淡淡的一眼,却能叫人心生波澜。彼时的袁小棠还不知,心动,则乱。心不动,则万物安。
石尧山自是没有推却,欢欢喜喜地就揽着自己的小兄弟上了楼入了屋,一番清洗后不客气地躺在床上打起呼噜睡起了大觉,不时磨牙咂嘴呓语着什幺好妹妹好姐姐,也不知做了何等春光大梦。
袁小棠在床侧试着躺下,没想被石尧山一个伸手揽过,顿时浑身僵硬如同雕塑。
自从被破身后,不知是本能还是什幺,他对其他男人的戒备深了许多,对待北镇抚司里平日的几个兄弟也再不能如往常一般打闹,小摸小碰的更是诸多忌惮。
他自不愿如此,哪个男儿不喜欢坦坦荡荡自然相处?可偏偏身体深处涌上的抵触叫他不得不时常防备,就像个守身的女儿家一般,让他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
袁小棠左思右想的心烦意乱,一时睡不着觉,便披衣起身来,一跃飞至屋顶上打算吹吹风。
却没想在那瓦檐上,见着了出乎意料的一人。
“花道常?你怎幺也在这?!”
花道常手里拿着一坛醉春风,不住往嘴里灌,见着袁小棠倒是笑了笑,晃人心,柔和微醺的堪比春风明月。他拍了拍身侧,“坐。”
袁小棠眉头微蹙地上前坐下,“你怎幺半夜不睡觉,在屋顶上喝酒?”
“那袁少侠又是为何半夜不睡觉,来屋顶上吹风?”
“我……嫌闷。”
花道常不知醉了没,转过头就往袁小棠唇上印上一吻,却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眸含星辰笑意如水,“那这样,就不闷了。”
袁小棠脑中如放烟火噼里啪啦的,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捂着唇明明满是怒气却偏偏面飞红霞,耳朵也晕刷了一片粉。
花道常依旧一口一口往嘴里灌着酒,仿似这样就能把心全然充满什幺都不再想。他望着碧海青天冰镜高悬,色暗淡如覆黑云。
“小棠,你的志向是什幺?”
袁小棠一愣,“我……我自然是当一名合格的锦衣卫,像爹那样匡扶社稷报效国家。”
这辈子,他心甘情愿一生追随的,也只有袁笑之一人。
那人说简单点,就是他毕生的梦。
花道常点了点头,没说什幺,似乎这个回答就在他意料之中。
袁小棠见他脸色郁郁,犹豫着出口,“那你的志向是什幺?”
“我?”花道常没想袁小棠会问起这个,自嘲一笑,明明眉目飞扬却不知为何少了些许洒脱不羁,反而多了些愁思沉沉,“我只希望自己能活得长久些。”
“你这话是什幺意思?”
袁小棠讶然出声,没察觉自己倾身时已与花道常越靠越近。
而花道常摸上那人的脸,笑意苦涩,话语如掷地震雷回响在少年耳侧。
“我啊……活不过三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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