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夫看了他一眼,低低咳嗽一声,钻进卫生间里细细的洗手。等他再出来,他搂住伍尔什的腰,将他亲了个遍。
吃过午饭,威尔夫打算去镇里的买些东西,最近兽栏的铁锁锈得太过厉害,他得买个新的。走到门口的时候,伍尔什提醒他带颜料回来。威尔夫脸色泛红,沉默的点头。
昨天夜里,两人赤身裸体先是温存一番,之后伍尔什说威尔夫的身体像是上帝的杰作。
“那上帝一定是瞎了。”威尔夫借着微弱的壁灯看自己丑陋的大手,他说,“我唯一感谢上帝的是他把我造成了你喜欢的样子。”
伍尔什倒也不试图说服他,只是说:“我想把你画在纸上,但是我肯定不能体现出你身体完完全全的美感。”
“不,你画出来的我,就是全部的我。”威尔夫得知伍尔什想要用笔勾勒出他的全部轮廓,内心感激而充满爱意。
在镇里买到所需物件之后,威尔夫去加油站给这辆即将报废的小卡车装满了油。加油站旁边超市的老板指着乐透型彩票的宣传广告,问他:“伙计,要不要试试运气?”
回到家以后,伍尔什端坐在画板前,用剩余的颜料补色。威尔夫进门,先把东西放到桌子上,然后准备把颜料拿给伍尔什,顺便再亲一亲他的小脸。
伍尔什偏过头,说:“威尔夫,我可能就要死了。”他放下画笔,撩起裤脚,小腿上有一片巴掌大的淤痕,中心处有两个黑红色的蛇齿印,很深。他在威尔夫离开后去了兽栏,他最近爱上刚拉回家的小牛犊湿润的圆眼,他站在冒出杂草的地方和它们对视。如今正值多雨时节,林中的响尾倾巢四散,有一条钻进他家篱墙,躲在草丛中一动不动。他错步动了一下,那条蛇就窜出来猛咬他一口。
威尔夫怀里的颜料散落一地,橙色和黑色溅成怪异海星的形状。犹豫片刻,他将伍尔什抱起,准备赶往最近的镇医院,车程大概四个小时。
由于秋季气温时高时低,一种新型流感在小镇中肆意传播,医院里挤满了人,声音嘈杂让人头痛欲裂。威尔夫抱着伍尔什寻找医生,最后只得到护士的几句敷衍。她说在这个地方还没听说过有人被响尾蛇咬死。
他们不得不坐在冰凉的座椅上等足两个小时,终于排到他们的时候,医生才说小镇医院里面的抗蛇毒血清早在上个月就已经用完,新的补给乐观的话下个月才能到。他说,他以为还会有,但是他们的护士总是记录错误。
威尔夫打算再带伍尔什去另一个地方的医院,途中伍尔什将隔在两人之间的猎枪扔到后排座位,用手轻揉他的腿。威尔夫会意,于是带他折回家中,途经加油站的时候买了四桶汽油,被他一一扔到卡车后面的运装斗里。
伍尔什说:“我可不想被汽油火葬。”
过了一会儿,伍尔什又说:“不要烧掉我们的房子。”
回到家中,威尔夫假装一切如常,他找出存在抽屉里被闲置多年的口琴,坐在伍尔什身边吹奏那首曾被他苦练过上千次的“时光流转”。他习惯与静悄悄的石料、木材打交道,常常想象伍尔什从那些“艺术”中获得的快乐。他笨拙的练习,想试试把自己的爱意融入进去,没准儿伍尔什还会夸他几句。可是过去并没有。
伍尔什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觉得这个粗手粗脚干活麻利的男人认真起来的时候格外讨人喜欢。
等那一曲结束,伍尔什说:“对不起,那一次是我混账,你知道是哪一次。其实很好听,威尔夫。”
威尔夫用干哑的嗓子说:“叫我小狮子或者我的雄狮。我喜欢你这幺叫我。”
夜里,他们像往常一样,威尔夫将头枕在他的肚子上,听他念书里的片段,两个人一起大笑。伍尔什脑中还残留着他父亲小比尔的死前的哀嚎的可怖场景,那时他觉得死亡是无数痛苦铸造而成的铁丝网,而灵魂只得被无助的关在其中。
等这种事落到他自己头上,他竟然觉得周身渐渐麻痹的感觉还可以忍受,能有这种错觉恐怕多亏了他孪生兄弟当年替他进行的“治疗”。他说:“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和你提前告别。我的孪生哥哥,我还没有原谅他,最好,等我离开以后最好有办法再气气他。你猜,我会和你说什幺?”
“你会说我爱你。”
“没错,我爱你。”
威尔夫猜测伍尔什可能能再挺个两天或三天,他紧紧贴着伍尔什的身体不安稳的睡着。第二天清晨,感觉有吻落在他颊侧,他醒了过来,问:“你当初为什幺会知道我的名字?”
伍尔什一动不动,睡颜安详。威尔夫并着食指和中指去测他的呼吸,没有气流轻轻拂过他的指尖。
14.
处理伍尔什的身体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威尔夫没有办法向火葬场的工作人员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是和伍尔什生活得久了,他学会了一些变通,私下贿赂其中一位,最终得到一盒骨灰。那骨灰刚出来的时候还有这烫手的温度,他像是摸到太阳一样死不撒手。
回到家中,他迁怒于兽栏里眼温驯的牛犊,他拿猎枪指着它们,在它们用湿润的圆眼回望他时,他妥协一般放下枪托。
那两周以后,威尔夫都处在一种狂乱的不安当中。一直以来,他为伍尔什小子而活,他为他修建小屋,开扩他们家的院子,还给花圃施肥浇水,他为伍尔什创造一切他给得起的。两个人来此处定居之后,他觉得自己终于离开老鼠洞,一转眼十八年过去了,他又像一下子跌进了冰冷的坟墓。
他试图结束全部。联系伍尔什家的双胞胎哥哥,卖掉房子,辞掉工作,开车找个有湖的地方,然后一枪嘣烂自己的脑袋。然而在辞掉工作之后,他偶然间听到之前一期乐透奖据说五年来最大一笔奖金的开奖号码,摸出在裤子里如同一张废纸的彩票单,一字一顿的对了上面的数字。之后他开车行至加油站,趁旁边超市老板不留,狠狠给了那个广告牌几拳。他心烦意乱,觉得那笔横财打乱了他的计划。
在交了近三分之一的高额税金之后,威尔夫一次性取走了全部奖金。他上一周将他失去爱人的爱巢低价处理掉,那辆高龄破车上只载着伍尔什的一些遗物和骨灰盒。
遗物中的一件他最喜欢翻看,那是一个小牛皮的日记本,里面每一页用尺子分割成两列,左边会列出威尔夫惹得伍尔什不快或是伤心的小时,右边则是记录威尔夫带给他的幸福和快乐。这是伍尔什自创的心理自疗的方法,左右相抵,左边带来不快的事件就会被伍尔什用一条红线划掉,以防自己再翻旧账。最后一页的记录停留在蛇咬当天,纸页右边一侧写着——他吹口琴给我听。
威尔夫载着回忆一路回到几乎被自己淡忘的故乡。伍尔什家族早已辉煌不再,生产工艺和机器的革新让这个生产过时产品的老家族巨轮一般沉没。
威尔夫趁机大手笔买下被拍卖的伍尔什庄园,同时还厚颜无耻的要求保留一些庄园里的旧物。他为了说服那个伍尔什就读过的男校将校内雕塑卖给自己散了不少家财,后来,为了摆弄有着伍尔什手写格言的大理石半身像,他将庄园喷泉中心的一对天使像移到角落屈辱的蒙尘落灰。
他常常徘徊在被当年伍尔什小子烧得半焦的卧房。有一天,他从书架上抽出一个记事本。上面的格式和他们爱巢的那个牛皮本子差不多,纸页已经泛黄。
第一页第一行的左边写着:我在工厂遇到一个冒失鬼,狠狠撞了我一下。
第一页第一行的右边写着:我听到里面有个工人对他说,威尔夫,那个娘们儿一样的公子哥是不是舔了你的宝贝?威尔夫说,闭上你的臭嘴。
当年的伍尔什小子还特意在他的名字上多描了几笔。
伍尔什家双胞胎中恼人的另一个曾经过来找过威尔夫,他要求这个他眼中鸠占鹊巢的乡巴佬把他弟弟的骨灰还回来,伍尔什家的人理应葬到家族的墓地里。此时,威尔夫终于能够确定自己爱上伍尔什小子绝非是沉迷于他的相貌外表。威尔夫固执地说如果他将来死了,他们必须葬在一起。于是这两位开始了无穷无尽的讨价还价,直到整整三年后才达成双方都能勉强接受的条件——
威尔夫死后和伍尔什小子的骨灰一起葬伍尔什家族的墓地里,但是他的墓碑上绝对不可以有他的名字。
十几年过去,伍尔什家族又多了两块新墓,一块墓碑上刻着——“艾伦·巴茨 19281968”,另一块临近墓碑上则只刻着——“错路”。
当天,城市报的边角刊登了一篇“头彩得主之死”,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个伐木工无意中中了大乐透,买下伍尔什家族庄园,最后突发心脏病死亡。那篇新闻侧面暗示了金钱也难以使人得到本质上升华,因为威尔夫将伍尔什庄园改造得如同一个西部农场。不过,描述他死状的段落略有诗意,报纸上写着——
威尔夫·巴茨的尸体于次日凌晨被园丁在人工湖上发现,他静静躺在一条小木船上,左手边有一个不明身份的骨灰盒,右手边是一只掉色的黄铜制旧口琴,口琴上沾有的唾液证明他曾在离世前简单吹奏过一曲。他半个月前已经交代过遗嘱和遗愿,早早替自己的末日做了详尽的打算。
又过了几年,伍尔什的双胞胎哥哥紧随其后,不甘示弱的在自己的墓碑上刻着——“加尔·伍尔什 19281992 双胞胎中只有从来不走错路的那一个才会长寿”。
几个月后,伍尔什双胞胎的妹妹带着孙女扫墓,小女孩从给艾伦的花束里抽出一支白玫瑰送给他无人问津的“邻居”。
然后扭过头,轻轻拉扯祖母的裙摆,用小孩子特有的软糯嗓音问道:“错路先生是谁?”
——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