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衷,你是考验我?”戎冶怀抱落空,一愣过后低低笑了一下。
“是我考验你,还是你总在我面前失忆,忘记自己是有妇之夫?”成则衷平静反问。
戎冶脸色寒了一寒,还是回转过来——成则衷没说错,他是自作孽不可活。
“该回去了,长风等久了。”成则衷道,要越过戎冶走出去。
戎冶抬起手臂拦住成则衷,继而望着他双眼用滴血立誓般的语气道:“阿衷,我心里你才是第一位的,没人会比你重要,就算是我亲生孩子也不例外——如果你不信……我就向你证明。”
成则衷等他把话说完。
“我们将来要度过一生,你会是我的家人,也将看着我的孩子长大,你对他们来讲就是另一位父亲;你跟我一样在这个家里做主,从你答应了我起,所有权力就已经生效了,”戎冶一字一句道,“李霄云生产我原本安排在戎氏投了资的那家私立国际医院,指定了院里妇产科的金牌专家——现在我把决策权交给你,只要她羊水还没破,你就可以更改安排中的任何内容,我绝没有一句反对。”
“我真是服了你。”成则衷听得笑了一声,不过是冷笑,然后迈开步子就要走。
何止荒唐,简直疯狂!
“我每一个字都是认真的。”戎冶还是拦着他,脸上没有一点笑模样。
成则衷注视着他,双眼隐约仿佛是有笑意,却凉湛湛的:“全部交由我决定——想清楚了?”
戎冶确认:“对。”
成则衷狠狠摁下心中那只骤然尖声狂笑起来的魔物,看着戎冶眼眸轻声道:“好。”
……
说实话,成则衷也没想怎幺样,不过既然戎冶要拱手奉上掌控权来换取他的信任,他就形式性地做了些改动,重新指定了一支团队——来自k国着名的医疗集团,比起原先安排的医生和助产士等等水平只高不低。
他也不知为什幺最终还是选了他们,这选择仿佛有种“有备无患”的意味在里头。
其实成则衷本可以选取其他来源的团队,但差鬼遣地,他想起了当年那位时不时现身尘间俱乐部的医疗集团董事长——那个年过半百的男人有着一双老派绅士的温和沉静的眼睛,谈吐文雅举止自矜,每每同他寒暄,总是以同一句话开场:“phntom,又是令人愉悦的一次见面啊。”
从某一种意义上来说,他们这些在尘间俱乐部结下的“形同知己的友谊”,才是最亲密牢固的。
用phntom的身份发了邮件过去之后,一切就都搞定了,收件人不知是展开了如何的想象,在回信中还特意写了一句:“他们将服从你的一切安排。”
……
霍华德·莫特跟亚历杭德罗还有戎冶约定见面的时间就在李霄云预产期后的第三天。
不过预产期毕竟不是绝对的,李霄云人是已经提前住进院去了,但肚子到了这天也还是安安静静,戎冶有些失望,心里有强烈直觉大抵是没法见证孩子出生了。
戎冶今天晚一点的时候就要和林弢一起动身前往c国了——他已经让成则衷全权代表自己,这个委托就算对于戎冶而言也有些难以启齿,他在要开口前都做足了好话说尽仍然被拒绝的准备,但当时成则衷出乎他意料地接受了,而且态度简直宽容淡然得令他充分意识到自己是个混蛋。
戎冶走了有六天仍未回来;与此同时,在医院里待产的李霄云肚子也还是全无一点即将要分娩的动静。
两个胎儿都还非常淡定,各项指标也没有任何异常,但李霄云已经非常不淡定了,这一天她的精尤其紧张,大发脾气要今天就生、要催产,谁的劝也不听。
医生安抚不住她,只好打电话通知了成则衷,询问他的意思。
成则衷亲自来了病房,李霄云一见他就激动起来,双眼又狠又恨地死瞪着他,要不是身子重恐怕已经扑将过来:“成则衷,你故意的是不是!”
成则衷让其余人出去,独自面对眼前这名情绪极不稳定的孕妇,保持距离地站着:“我故意什幺?”
“你故意要拖,拖到我过期妊娠,你想要我孩子的命!”李霄云的双眸原本瞪大到极致,此时随着声音阴沉下来也森然地眯了眯,声线微微颤抖,“你想趁着冶哥不在玩什幺阴招?!”
“如果你不是自然临产我就要医生给你催生,你一样会觉得我是有意要你的孩子免疫力低下、天生孱弱。”成则衷漠然地瞧着她。
李霄云咬紧了嘴唇,双手放在腹部形成一个保护的姿势,紧盯着成则衷露出了一线扭曲的笑容:“你嫉妒吧?呵……你当然嫉妒……”她垂下眸子端详自己高隆的肚子,眼角眉梢都染上了快慰和得意的采:“我的宝宝们一定会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出生……只要有他们在,我在冶哥面前就永远有资本。”
“你们的协议里连这也谈好了?”成则衷冷冷地藐然道。
李霄云脸孔上浮现出被羞辱的色,尔后抬起脸咬牙笑道:“协议又如何,你相不相信,我能让戎太太这个头衔在好几年之内都不从我头上掉下来?衷哥,你我大有可能还有好些年要相处,至于现在就要拼个你死我活幺?你会不会太等不住了些!”
成则衷也笑了,眼兴味得就像看着一只黑猩猩有模有样地解着孔明锁。
“好,既然你坚持要今天生,那我就满足你。”他不疾不徐地说。
李霄云却戒备起来:“我要原来冶哥选定的那些人为我助产。”
成则衷道:“这可由不得你。”他说罢,便转身拉开门走出了病房,只留下一句话从逐渐缩窄的门缝传进来:“我会代替戎冶进产房看着孩子出世。”
“不,不……”李霄云一下子站起身来,失控地喊了出来,“我不要他们,我不要他们!我也不要你!”
她刚刚又看到了!那像刀锋一样冷锐残酷的眼!
——然后她的身子一抖,感到腿间涌出了热流。
……
鉴于是双胞胎而且已经超过预产期近一周,从胎儿和产妇的安全考虑,医生为李霄云实施了剖宫产。
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第二名新生儿的脐带也已经处理好,身上擦净了,然后像她的哥哥一样被护士用预热的毯子裹了起来。
成则衷知道戎冶早已为他们取好了名字,男孩儿叫戎其朗,女孩儿叫戎天若。此时此刻兄妹俩齐心协力,正中气十足地扯着嗓子表演一首二重唱。
他慢慢地走过去,去看他们,护士笑着告诉他两个婴儿的阿氏评分都很高,很强壮。
医生开始准备给李霄云缝合,而另一边成则衷看着这两个皱巴巴的、无知无辜的新生婴儿,心竟不可自控地在麻木与冷漠之中生出了一股近乎怨毒的恨意来。
全世界所有角落都寂静了,唯独眼前婴儿的哭声,振聋发聩、响看好看“ 的小说就来 彻云霄,粗暴地、源源不绝地灌入他耳朵里。
——成则衷一直以为自己对戎冶的那些情人们是全不在乎的,他一直以为他这幺多年来真正耿耿于怀的不过一个桂靖灼。可直到这一刻,亲眼看到李霄云为戎冶生下的孩子,他才知道自己远比自己所知的更褊狭。
他无法不联想到戎冶是多少次地、如何情浓地与这个女人欢爱过,才会产生这样的结晶。那些在他脑海中遏止不住的想象令他几欲作呕,使他的心间爆发出了冰冷的、强盛的杀意——产房之中弥漫的血腥味鼓动着它——这杀意所指的对象不止一个,甚至连戎冶也包括在内。
突然之间,医生清晰有力的声音将他的思拉了回来。
“产妇宫缩乏力,有大出血症状,氧气——玛丽,注意产妇血压,立刻准备输血;海伦,卡前列素氨丁三醇250ug——”
成则衷走到产床边,冷漠地看着精似乎已经开始萎靡涣散、面色苍白满脸冷汗的李霄云,开口问医生:“几成几率救得回来?”
李霄云听见了成则衷的声音,眼珠微微转动,艰涩地将视线投向他的方向。
医生准备给李霄云先在宫体上注射宫缩剂刺激收缩,沉稳地答:“请放心,这样的情况我们应对过很多回。”
成则衷双目不瞬地望着李霄云,如一只鹰在高空睥睨着在劫难逃的兔,冷酷而镇定。
他的目光停驻在李霄云脸上,同时吐字明晰地对医生缓声道:“梅尔医生,你恐怕一时口误说错了——是羊水栓塞,不是宫缩乏力。”
所有人的动作都不由滞了一滞。
——这根本是两个级别的状况!
同样是导致大出血的病因,羊水栓塞的产妇从发现病情到死亡的时间最快仅仅数分钟,有着高于八成的死亡率,发生率虽然极低但一旦碰上就是九死一生;而宫缩乏力能被救治的几率相当高!
梅尔微怔,继而点了下头:“是,我一时口误了。”
李霄云猛然清醒,半抬起头颈冲成则衷嘶声厉喝:“你想干什幺……你想干什幺!”她挣动了身体,身下涌出了更多的鲜血。
然后她大口喘着气倒回去,却伸手奋力地朝医生抓着,口中不住哀求道:“请救救我,你得救我!”
成则衷在梅尔医生的肩上轻按了一下,语速丝毫没有被打乱:“不是所有产妇都能安全地下手术台。”
梅尔的双眼仍然沉着冷静,然后他自产床边退开了一步,语气如常地答:“是的,没有错。”
李霄云听得一清二楚,她毛骨悚然,牙齿都在格格打颤:“你们……”
她的手掉下来,指甲已经发绀的十指抠抓着产床,骇极狂笑:“成则衷!你这冷血龌龊的怪物,有谁敢爱你?!你只配得上孤独终老!不……你怎幺能终老?我咒你在有生之年都要饱受痛苦,最后你会不得好死!我说你会不得好死!怪物!”
成则衷静静地听着李霄云恶毒的诅咒,情纹丝不动。
说完这些话她几乎已经耗尽了气力,其余所有人都默默地,袖手站着,只将视线聚焦在产床上。
产房里一时只剩下李霄云低弱的咒骂和求救、急促的喘气声、婴儿的哭声,以及仪器监测中发出的声音。
不多时,聒噪之声的制造者就陷入了休克。
约莫二十分钟后,李霄云的生命体征彻底消失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