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骄阳到场上浪了一回,不想一次就上了瘾。羞愧地说,以前我一直觉得网球是
项娘炮、甚至带有色情意味的运动。后者或许要归功于那些身着背心超短裙以高
分贝娇喘的网坛女星们,比如莎拉波娃,谁曾想到这只是一个美丽的误会昵。
大暑那天,我们仨去看了《头文字d 》,说实话,傻里傻气的。陈若男也不
喜欢,她说周杰伦太丑,应该让胡歌来演,姐姐笑得垂头直抹泪。啊,这位少女
喜欢仙剑,喜欢李逍遥,喜欢周笔畅,以及理所当然地讨厌李宇春。她剪了个周
笔畅式的发型,架了副黑框眼镜,像大街上那些热情洋溢的粉丝一样,数次叮嘱
我一定要在哪天晚上为她心爱的偶像投上宝贵一票。哪怕怀疑她是否真的近视,
我还是点头如捣蒜。关于她们母亲的事,我小心翼翼地问过陈若男。不想小姑娘
倒是亮敞,她直截了当地告诉我,她全都知道,而且比她姐知道得更早更全。
「你可把我妈惹毛了」她不高兴地说。
这话有点不论理,所以我以理据争地说:「不会吧,我一单纯的受害者,怎
么就把你妈惹毛了?」
「我妈说你朝她吧唧嘴。」
「你吃东西不吧唧嘴啊?」
「还冷笑。」
好一会儿我才明白她这半截话啥意思,我笑了笑,问:「是这样?」
「那谁知道啊,」她扶扶眼镜:「反正你是把我妈惹毛了」
「那是你妈脾气大。」
她没了音。
「你想啊,我一受害者......」
「好男不跟女斗!」她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厉害,搞得我哑口无言。半晌,我说:「你妈身手挺利落的,就是冰激凌可
惜了了。」
她立马笑了:「你以为喔,我妈以前可当过警察。」
「真的呀,片儿警吧?」
「刑警。」
「你知道啥是刑警不?」
我以为问住她了,不想没一会儿,她说:「刑警就是刑警呗,还啥是刑警。」
陈若男告诉我,她可能真的要去澳洲了,考雅思的话会再等半年,要是不考,秋
天就会过去,到那边读高一。她说她不太想去,姐姐想让她去,她想让姐姐也去,
姐姐又不太想去,「不,要不是因为你,我姐早就想去了。」这么说着,她眼圈
都红了。我真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对我姐好点。」最后她说。
要说蹭饭,无非两个地点,老贺那儿或者陆敏那儿,当然,后者更多些。刚
放暑假那会儿,我也没去几回,后来慢慢就隔三差五地往那儿跑,连陈若男都带
去过一次。原因嘛,一是韩东厨艺精湛,二是此北航理科生身上隐藏着许多不为
人知的「秘密」。当然,这话指的不是航天器设计的风洞布局,鄙人对此毫无兴
趣。我想说的是,事实上这逼是个hacker——典型的电脑怪才。是的,几乎一瞬
间,我脑海里立马就蹦出了《黑客帝国》来,多少有点惊世骇俗的味道。据说去
年底,该民间组织(huc )已宣布解散。现实中,无须任何开源软件,哪怕对方
电脑处于关机状态,他也可以通过网卡和主板上的远程唤醒功能,轻易控制目标
电脑。不知这是否属于理科生的日常操作,毫无办法。货还是个全能王,不管洗
衣做饭还是揉捏捶打抑或是一些常见的体育运动,他都能来两下。靠,以前咋没
看出来喔。「就是话少」,用表姐的话说她就喜欢这种性格的,但「在社交方面
未来 老公还需要」。也就喝了点酒后,那对浓眉下的小眼会刷地亮起来,他
会在沙发上正襟危坐,跟你 缅怀他那波澜壮阔的hacker生涯。那是过去,是高峰,
是辉煌,被无限放大后,裱到了金灿灿的相框里。一般情况下,这个时候电视里
总是播着《超级女声》,要不就是相关花边或者重播,表姐多半会敷着面膜躺在
贵妃椅上。她看着他吹,偶尔笑笑,却几乎从不插嘴。我不知道这到底是和谐还
是不和谐。
在律所跟的师父四十来岁,西政本科,勉强算老贺的师弟。说是人脉很广,
可跟着他也没吃过几顿好的。相反,他总喜欢带着我到各机关食堂蹭饭吃,碰到
熟人调戏,还要死皮赖脸地怼回去,可以说相当励志了。老贺说所里近一半律师
都是他带出来的,包括年龄比他大的,也许吧。对我,他也就问个名字、学校,
谈了下老贺,随后就没什么话了。有事唠唠叨叨,没事爱理不理,问个问题,答
对了是你应该的,答错了立马嗤之以鼻。法庭上也一样,对对方当事人、代理人
就不说了,连对法官他也是看脸色,软柿子照捏不误,硬角色可劲跪舔。综合来
讲,算是一名全面性人才吧。大概就是大暑前一天,打子午路经过时,他突然问
我住哪儿。愣了下,我说学校宿舍啊。他问那女朋友咋办。我不明白他啥意思。
「没女朋友?还是——不在平阳?」
我笑笑,没说话。
「嘿!」他看看我,耷拉了一下眼皮:「反正啊,最近别往宾馆去,不管是
啥旅馆了、酒店了,都不要去,宿舍能凑合就在宿舍凑合呗。啊,五星酒店也不
行。」
「咋了?」
「扫黄呗,刚那三星级酒店前两天就被扫了,别瞎搞——别瞎搞——」
「哦,」我说:「还不是例行公事。」
「这次动真格。」他指了指上头,一付运筹帷幄的嘴脸:「还有那什么,迪
厅,ktv ,能少去就少去,免得到时惹一身骚,有理说不清。」
「哦。」我又说。
当然,他是多虑了,没几天,陈氏姐妹就飞澳洲避暑去了。陈瑶略带歉意地
说过一阵就回来。她不该这么说,没有必要,反而搞得人分外尴尬。
她们走那天是周三。周四上午十点二十一分,当我从某区基层法院诉讼主楼
下来时,在立案大厅正门口碰到了梁致远。确切说是撞上,他手里的几页纸落得
满地都是。我一面道歉,一面捡,再抬起头时才发现不对劲。梁总也很惊讶,以
至丁足有一两秒那抹司空见惯的自信微笑才回到他的脸上。他先是「啊」了一声,
然后说:「哎——」你知道的,那种螺旋式上升的「哎」,通常用来表达惊喜之
类的情绪。我捏着他的两张纸,犹豫着是否该让它们再 自由落体一次。
梁致远问我干啥来了,继而问我咋没回家。大概是知道我不屑回答,很快,
他又自问自答,说:「实习的吧?办案了?」我没搭理他,但也没让那两页纸再
次飞出去。推开玻璃门,我匆匆而过。不想,梁致远索性追了出来,屁颠屁颠地,
扯着嗓子喊。三三两两的目光使我不得不停了下来。他大喘着气,说有事跟我说。
我说我也有事,正赶着喔。他掏纸巾出来擦汗,说真有事。我往花坛的荫凉地走
了两步,问啥事。他不远不近地站着,抬手看了一眼表,说:「喝个茶,不耽搁,
不耽搁。」热茶没有,瓶装绿荼倒是有,想换其他口味的,还有茉莉花茶。梁总
要了瓶常温的,并没有拧开。我不客气地要一罐冰镇青岛。马路牙子上有风,但
还是热浪滚滚,头顶的遮阳伞可笑得像个烧饼圈。对这个环境,梁总显然不太满
意,他坐小板凳上左顾右盼了好一会儿,像是在祈求老天爷能来个惊天巨变。遗
憾的是,除了飞驰而过的汽车排出一缕尾气,什么也没发生。他解释说他是跟法
务和律师一块来的,那俩人去了哪哪哪,他怎么怎么一通好等。但这些跟我有什
么关系喔。
老实说,他胖了点,右耳侧有了几丝白发,相信扒开会看到更多。我不知道
他只是忘了染喔,还是过去的两个月里开始加速衰老。大背头依旧,但稍显凌乱,
啊,风吹乱了我的头发。
「啥事儿说吧。」喝完啤洒,我才开了口。梁致远也开了口,但并没有说话,
他呲了呲牙,继续张大,又指了指上颚。牙挺整齐,在这个年龄段的人里也还算
白,特别是门牙往右的三颗,白得闪光。至于咽喉,那是个黑洞,我们所有人都
一样。我不明白他什么意思。还好周围没啥人,摊主在一旁躺椅上眯着。我真怕
被当成神经病啊。
「折了三颗牙,」他耸动着脸皮,没什么表情,语调更是低沉冷淡:「右上
颚骨裂,口舌挫伤。」说到这里,他突然笑了,继而把舌头伸了出来,舷耀般地
让我看那条浅白色的弧状线条。「缝了八针。」他不自觉地吞了下口水,与此同
时右手比划了一下。有些滑稽。但罪状还没列完,他开始讲流了多少血、怎么固
定上颚、怎么拔牙补牙、舌头像抹布以及脸如何如何肿了快一个月。「听我说话,
是不是大着舌头?」他笑笑。
「想说啥?」
「想道个歉,想给你妈道个歉,」他摘下眼镜,又开始拿纸巾擦汗,我能清
晰地看到那些汗如何在褶子里被瞬间吸干:「当面大概是没指望了,就是心里不
踏实,你妈......」他戛然而止,垂头好一会儿都没发出声音。我想立马走人,胸
腔里却似要爆炸一般。他垂着头,一言不发。我站起来,又坐下去,随后一颗颗
地解开了衬衣扣子。这个头发浓密的中年男人就那么支棱着脑袋,像个阳光下的
太阳能锅盖。我以为他睡着了。许久,仿佛充满了电,他总算戴上眼镜,开始说
话。夏日正午的风有多碎,他的话就有多碎。这货唠唠叨叨的,说起和母亲的种
种过往,如何相恋,如何阴差阳错地各自成家,再次联系上母亲时的惊喜以及失
败的婚姻中他对母亲的眷恋乃至 欲望。他说母亲啥都好,刀子嘴、豆腐心,唯一
的软肋——可能就是我了。他声音不大,而且越说越低,偶尔沉默,吞咽几水,
轻咳嗓子,最后总算拧开了那瓶康师傅绿茶,仰头就是多半瓶。路人的围观和手
机铃声都没能阻止他说下去,我作为一个听众却没由来地臊得厉害,以至于那些
在心里积郁己久的疑惑都没机会抛出来。
梁致远说他不敢奢求原谅,只是恳请我能代他说声抱歉,说他知道我在我妈
心里的分量有多重。他又笑笑说,其实说这些挺没意思的,再多话也不是理由。
太阳升到正头顶时,他站起身来,半勾着我的肩膀说:「你也不小了,社会上都
是啥人也该知道,以后不管发生什么,照顾好你妈,别让她受苦。」说这话时,
梁总几乎哑了嗓子。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即兴表演,但无疑此刻三千张老牛皮被磨
穿了一个洞。他说的对,千言万语也不是 迷奸的理由,虽然未遂。所以我飞起一
脚,踹在了他的肚了上。
关于梁致远这个人,老贺跟我谈起过,怎么开的话头没了印象,但她那些川
味重油荤菜的味道真是没的说。她说这人嘴甜,但缺乏责任感,到底靠不住,上
学那会儿她就瞧在眼里了。这就有点不实事求是了,也不知道去年跟梁总处对象
的是哪个?她说梁致远留校当过几年老师,老婆似乎也是师大的,八 十年代末下
海淘金潮时,他辞了职,去海南炒房,鼎盛时期也曾握有十来套房产,但免不了
最后一无所有。九 十年代初回到平阳后,进某大专当了两年老师,天性闲不住,
又搞过出版业,还是没啥起色,直到后来进军了房地产。我以为她指的是建宇,
不想老贺不以为然:「你以为巨无霸咋来的?还不是大鱼吃小鱼?建宇前身是啥,
城建局二建,梁总是跟对了人。」
每个下午六七点钟, 如果在学校的话,我一定会到网球场上扇两拍子。多数
情况下没什么人,只能自己练发球。倒是李阙如被他爹打发去夏威夷之前,跟我
搞过两局。这逼很喜欢莎拉波娃,他甚至能抖着一身肥肉惟妙惟肖地模仿她的叫
声。除了夸他天赋异禀,你还能说点什么喔。老贺想让儿子减肥,可老贺自己就
不减肥,李阙如能在跑步时溜到网球场上已算难能可贵。所以八月初的一个傍晚,
当汗流浃背的李阙如打开深绿色的防盗门,现身眼前时,我真的是大吃一惊。那
天受师父嘱托,我给老贺捎了两本台版书,大热天的,平常她都在家,也就没提
前联系。谁知「噔噔噔」地上了楼,敲了半天门,没回应。我只好给老贺打了个
电话。摩托罗拉的经典铃声在屋里隐隐响起,偏偏没人接。好在很快室内响起一
串沉重的脚步声,我也没多想,谁知来开门的是只身穿着个大裤衩的李阙如。他
比想象中的要白,要胖。我不由自主地「靠」了一声。他也「靠」,边「靠」边
喘,边把那身肥油滴得到处都是。我问干啥喔,这一身汗。
「跑步啊。」如他所说,客厅拐角摆着一台跑步机,应该是新买的吧。
「够勤奋的啊。」
「那是。」他戴上耳机,很快又摘了下来。
「贺老师喔?你妈喔?」
「洗澡啊。」他指了指卫生间。
我这才听到水声。我问他啥时候回来了,或许这才是我见到他时惊讶的原因
吧。
「早上五点多。」李阙如总算笑笑,然后「靠」了一声。他走向跑步机,却
只是一屁股坐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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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剧老艺术家赵xx现年六十来岁,光头,圆脸,个子不高,忽略掉圆润鼓起
的 啤酒肚的话,身材还算匀称;他眉毛很长,一路耷拉到眼睑,几乎跟徐良一样,
通体纯白;而嘴很小,有事没事总喜欢神经质地撅着,老实说,挺像《西游记》
里的某位土地公。此形象与印象中某报纸上的照片似乎并不相同,不知是铅印画
太过模糊,还是我的 记忆出了岔子,又抑或瞬间定格这种东西压根就靠不住喔?
衣着嘛,大白衬衫,卡其色帆布马甲,蓝牛仔裤,白网球鞋,外加一顶欲遮掩其
光头真相的浅色贝雷帽。说白了就一副黑泽明的打扮,似是在向世人宣称:我是
导演,我说的算。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每隔几分钟,他都要喊一声停,随后挺起
啤酒肚,踱至演员跟前,毫不留情地指出他们的谬误,整个过程中至少保持一只
手背在身后。赵老师嗓门很大,但口音略重,说起话来口腔里还泛着唾沫,自带
一种滋滋的电流声,以至于不时需要母亲在一旁实时翻译。此情此景令氛围紧绷
而又愉悦,老头的面色也在浑然不觉的大嗓门里越发红润起来。
他们排的是新剧,《再说花为媒》。按赵老师的提议,给改成了现代戏。时
间放在八 十年代中期,讲述一个改革开放大浪潮下,受过 教育的女性 归乡后,自
由恋爱,反抗包办婚姻的故事。戏剧结构基本不变,简单的台词改编和时代背景
置换以及人物性格的重新设定之后,无论从表面还是内核上来讲,都俨然是一个
新作品了。母亲说剧本二稿出自赵xx之手,老头确实有一套。
扮演张五可的还是青霞,梳了俩大麻花辫,戴着个粉嘟嘟的发卡,上身是件
的确良花衬衣,下身蹬着条银灰色健美裤。可爱是可爱,但恐怕有点自带喜剧效
果——我是没慾住,被霞姐剜了好几眼。张凤棠演阮妈, 深蓝色布褂子,咖啡色
料子裤,绣花鞋外露着一大截脚踝,时不时要从兜里掏出个老烟斗嘬上一口。贾
俊卿是个暴发户二代,政府机构办事员;贾俊英有点惨,摇身一变成了一位带着
小孩的卖鱼鳏夫。不管怎么说,这样的人物设定挺绝的,戏剧张力一下就出来了。
赵老师说正式演出时道具一定要跟上,非真鱼不用。「那敢情好,天天有鱼汤喝
了。」张凤棠说。于是大伙都笑了起来。
我是八月初回的平海,母亲打电话让我回来住几天,我说你不让我实习喔,
她说爱回来不回来。当然,如你所知,我灰溜溜的滚了回来,屁颠屁颠的。
为那个第五届中国曲艺节,母亲在外面奔波了将近半个月,也就七月下旬奶
奶过生日时她回来待了两天。我问累不累,她切了声,说累啥,就当旅游度假了。
也确实,像杭州、南京、昆明,都是国内少数拿得出手的旅游城市,可谓各具特
色。母亲从云南给我捎了点礼物,一枚剑川石雕,以及俩葫芦丝。石雕嘛,是头
杏黄色的卧狮,掌心大小,憨态可掬。我问这是不是翡翠玛瑙什么的,她说想得
美。至于葫芦丝,这玩意儿真是哪都有,从火车站到校门口一天到晚吹个不停,
没必要从云南买。听我这么说,母亲似是不大高兴,说不要就还给她。直到我凑
过去瞄了几眼,说还不如给我捎个大火腿喔,她才攘我一把,笑着叹了口气。嘴
上说度假旅游,母亲明显瘦了些,走穴毕竟是走穴啊。
当晚母亲煲了锅鸡枞排骨汤,煎了几片大火腿,又蒸了两笼鸡蛋韭菜包子。
我吃得不亦乐乎,连一旁的奶奶都看不下去,说我真是饿死鬼托生。央视在播一
个旅游纪录片,讲阿比斯库、北极光啥的,顺带着提到了我国的漠河镇。母亲说
北极村她知道, 夏天也能看到极光,上学那会儿就琢磨着去耍耍,一直没能成行,
常温二十来度,避暑胜地啊。说这话时,她轻靠在椅背上,不知是不是 啤酒的缘
故,脸上隐隐透着抹晕红。
「那好啊,」我说:「得空一起去耍呗」
「那可行。」母亲笑笑,站起来,扭身进了厨房。
在奶奶要求下,我换了几个台,《超级女声》频频刷屏,搞得人直哆嗦,所
幸她老也不爱看。省台法制频道在放一个专题片,捣毁黑社会犯罪团伙啥的。一
路摇晃的跟拍长镜头,忽明忽暗,逼仄辗转, 画面总算停下来时,「咚」地一声
巨响,刺目的光亮涌来,数名警察鱼贯而入,镜头都跟着抖了起来,十几声 不同
口音的「不许动」、「趴下」之类的叫嚷后, 画面徐徐前进,在简陋的房间里环
视一周,最终落在一个沮丧的大白胖子身上。这位身着大红内裤的老兄冲镜头惊
讶地睁大眼,很快又垂下了脑袋。有平阳话问他是不是谁谁谁,他说是,又问他
知不知道自己犯啥事了,他想了想,说不知道。平阳话让他再想想,他猛然抬起
头,冲着镜头抖了抖奶子:「真的不知道撒!」可能是湖南话,大金链子下的纹
身鲜活得要飞起来,具体是个什么东西天晓得。跟着 画面一黑,再接着是蒙太奇,
一拥而上的警察,灰头土脸被扭送的人,一茬又一茬,每一茬都会在底部打出时
间、地点、团伙名称。奶奶说抓人喔吧,这个好看。
画外音介绍,自六月下旬响应公安部号召展开打黑除恶专项斗争以来,短短
一个多月时间,成效斐然,我省各地社会秩序得到极大净化,人民群众安居乐业,
特别是省会城市平阳......母亲揭完包子出来时,主抓经济的副省长小康正在打黑
除恶通气大会上发表讲话,他从稿子里一次次地抬起头,用近乎高潮的腔调说:
「深入开展打黑除恶专项斗争,是人民群众的迫切呼声,是我省平安建设的现实
需要,是党中央的『规定动作』!我们一定要高举......」我觉得他有些声嘶力竭,
喝口水或许会对嗓子好一点。小康现在的头衔是打黑小组副组长,大脑门在闪光
灯下亮得厉害。
「长得可真像康xx. 」我冲母亲笑了笑。如你所知,康xx是尚存活着的我省
伟人。
「那可不得像他爹呀。」
「我就不大像我爸,我像我爸吗?」
「瞎说啥,」母亲捣我一下,在奶奶若有若无的一声轻哼中,她又说:「鼻
子、下巴跟你爸一模一样,眼和嘴像我,脸型嘛,我瞅瞅,像你小舅。」
我冲她吐了吐舌头,又操起了一个包子。
电视里 画面一转,说起了扫黄,什么败坏公序良俗的毒瘤,屡禁不止。从发
廊、洗脚房、宾馆酒店到迪厅、洗浴中心、娱乐会所,甚至一些品牌星级酒店也
牵涉其中,向消费者提供色情服务。这话题有些尴尬,至少不适合一家人吃饭时
看,我捏起遥控器犹豫着要不要换个台,却又担心这么搞太过生硬。正是此时,
夜色下的「宏达大酒店」打眼前一闪而过。也不能说「一闪」,起码有个两三秒
吧。没看错的话,应该是子午路上的那家,不远的 都市频道广播塔隐约可见。当
然,只是 画面,口头上并没有提及。但既便如此,也足够令人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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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真的死了心,蒋婶再也不到家里晃悠了。有次从娘家捎了几根玉米棒
过来,她也是放下东西没两句话就走,连口水都不喝。她问我咋一假期都不在家,
我说在平阳实习,她点点头,「哦」了一声。我不敢看她的眼睛,甚至当这个发
酵般越发肥胖的女人以蹒跚的脚步扭向门廊时,我斜靠着沙发扶手,屁股都没挪
一下。据奶奶说,大刚快出来了,搭关系捞人没少花钱,娃也不小了,半人高,
老没爹可不是个事儿。
回平海没两天,牛秀琴电话就打了过来,我心里一紧,终究还是接了。
其实七月中旬这老姨就来过电话,我说人在平阳。是的,我以一种 十分庆幸
的口吻告诉她,我很忙,回不去。我不知道我跟她之间是什么关系,异乎寻常的
关心,湿漉漉的口吻,这些总让我不寒而栗。果然,中间我随口问了问那个女经
理。她说那才是个浪蹄子喔,问我是不是有啥想法,看我挺老实,果然也不是个
东西。这话吓得我面红耳赤,没由来地无地自容了好一阵。好一会儿,我又小心
翼翼地问起她和李俊奇的关系,结果牛秀琴死不承认,警告我别瞎说。我说那跟
陈晨的事儿总是真的吧。她起初不予理睬,后来反问我是真的又咋了,「我咋看
你妈跟你也黏糊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