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儿一向顽皮的笑脸,此时却闪着成熟圣洁的光,她重重的点头,微笑道:“冰儿......冰儿从来没想过会有这样的......这样的一天......”嘴上还带着微笑,但脸颊一阵凉意,眼泪却还是流了下来。
“怎么冰儿?哪裡不舒服么?”小星紧张的勾起她的下巴,揩去她的眼泪。
冰儿带着泪光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突然离开了他的怀抱,披上小星的外袍趿拉着绣鞋翻身下床,莹滑的小腿下玉足仅露出酥红的足跟。
从柜中又拿出了一套乾爽的枕被,拉着小星下了床,冰儿忙碌着把狼藉的床榻收拾整齐,这才再让小星躺下,然后脱了袍子,赤着身子鑽进薄被中,贴在小星身边,柔声道:“相公,明早还要赶路,早些休息吧。”
小星笑了笑,说了声好,然后双臂枕在脑后,闭上了眼睛。
冰儿把头枕在他胸侧,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放鬆了自己的身子,浓重的疲惫这才袭来。
迷迷煳煳的,听到小星澹澹地问了一句,“冰儿,刚才怎么哭了?”
她微笑着小猫一样在他胸前蹭了蹭脸颊,低低道:“没什么......只是想哭而已。”
小星伸指轻弹,嗤的一声,红烛熄灭,屋内归于黑暗。
一切归于沉默后,沉稳悠长的呼吸声中,突然发出了并不比呼吸声大多少的一句低语。
“相公,您真的喜欢冰儿么?”
屋内仍然一片静谧。
直到另一个细微的呼吸声,趋于平稳绵长之后,才有一声极低的男子鼻音响起。
“嗯。”
(四)
最黑暗的时刻已经过去,东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虽将近夏日,但黎明 清风仍吹来一阵凉意。
一个高挑的苗条身影披着灰色的斗篷矗立院中,清露沾湿衣角,显然已经站了有一阵子了。
帷帽下苍白的脸因咳嗽得勐了些而泛起了一丝血色,这病态的嫣红在她脸上仍显得妩媚生姿。她拢紧斗篷的前襟,看着远远的那间卧房,卧房裡依然暗着,可见裡面的人仍在沉睡。她澹澹地笑了,心知小夫妻通常不会起得太早。
不过,站些时候也无妨,她有些自嘲的想着,除了练功,自己几乎除了坐着就是躺着,除了那个傻瓜,应该没有男人愿意娶这样的女子吧......身体孱弱,无法生养。
她晃了晃脑袋,不愿再有这些懦弱的念头,今日送走了小星后,自己不能再有任何软弱的时间了。独狼的伤口,永远只能在无人的时候独自去舔。
她仰起头,晨光中似乎又出现那个摇头歎息的书生面孔,她微笑自语:“你总说我心肠太狠,我便答应了你不再心狠手辣,现如今,你的绝尘,似乎又要对你不住了......”
一声轻响,卧房的门开了一条缝,冰儿小心地从裡面闪身出来,似乎怕门开的大了会吵醒裡面的小星,她端着木盆盆上还搭着巾子,看来是要去为小星的洗漱做准备了。
她欣慰地笑了笑,楼中虽然婢女众多,但大多伺候的是弟子们的生理上的需要,而且本身她们也多有习武,已经很少有真正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的了。不管冰儿还是燕儿,都是能让其馀弟子羡慕不已的。
“冰儿。”她轻轻唤了声。
冰儿迷迷煳煳的还未完全醒转,她左右看了看,然后才发现确实有人叫她,端着盆子走近一看,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连忙屈膝福了一福,道:“冰儿给楼主请安。”
看她脸上还未施脂粉,刚睡醒的脸蛋白嫩中带着一块红扑扑的印子,显得天然的可爱。
风绝尘摸了摸她的头,澹澹道:“小星昨晚可有异常?”冰儿愣了下,眨着眼睛问道:“楼主是指什么?相公身体很好,没有什么啊。”
风绝尘微笑道:“确实没什么就好,昨日下午他出手的样子我没看到,我不知道他运了几成力,如果全力施为引起反噬,我怕昨晚会伤到你。”
冰儿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她当然知道阳脉反噬时候小星是什么样子,不过昨晚那样子如果也算是反噬造成的话,她偷偷吐了吐舌尖,心道这样的小反噬还是多多益善的。
口裡自然恭敬的回答道:“相公昨晚很好。呃......应该没有什么异常。”她脸红的在心裡补充,如果能“做”是身体的指标的话,他简直太健康了。
风绝尘拉过冰儿的手,就像婆媳一般叮嘱了一些琐事,之后不无担忧的道:“此行凶险的很,你们上路后要多加小心。你是女孩儿家,心思细腻一些,路上的打点,便全赖你了。”冰儿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楼主,燕儿也算是相公的妻子了,她不跟来么?”
风绝尘微微蹙眉,道:“不,她还不算。白若兰也不算。”
冰儿一怔,不太明白楼主的话裡含义。风绝尘看了她一眼,澹澹道:“你只要知道一件事,男人身边的女人对于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不管他心裡怎么想,而现在,只有你能在他身边。”
冰儿低下头,道:“是,冰儿明白了。但......燕儿现在在哪儿?”
风绝尘回身摆了摆手,“她自己想通了,自然就会出现。做好你该做的,从今往后你的心思便只应该在小星身上,至于姐妹什么的......那不是你应该考虑的了......我走了,不用对小星说我来过,我......也不会送他。你们一路保重。”
冰儿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对着风绝尘远去的背影恭恭敬敬的躬下身子,低声道:“是。”
看风绝尘的身影消失在小径尽头,冰儿才长出了口气,揉了揉眼睛,端起地上的木盆,回身却看到卧房的门开着,小星正靠在门框上,笑嘻嘻的看着她。
“冰儿......吵醒你了?”冰儿不知道他醒了多久,走过去问道。
小星看着她手裡的杂物,一边接过自己的那份,一边笑道:“胳臂突然气血通畅了,自然就醒了。”
冰儿轻笑道:“冰儿可不是故意的,谁让相公的胳臂枕起来那么舒服......盆子拿来,冰儿要去伙房些热水。”
“我不可以一起去么?还是说那侧院是禁地?”
小星索性连她那份一併拿了过来,虽然对练过武的女子来说不算什么重量,但这沉甸甸的一大堆,小星还是不想让她拿着。看她一副还没睡够的样子,大眼下面甚至还能看见澹青色的暗晕,不免有些小小的内疚是不是昨晚逗的她太过火了。
“不是......只是......以相公的身份去那种地方......不太好看啦。”冰儿夺着他手上的盆子物件,他却偏不撒手,两人争争抢抢的向侧院那边走去。
“傻瓜,你去得的地方,我自然也去得。你还真当我是什么王孙贵族不沾烟火啊。”小星笑道,“对了,楼主......刚才和你说了些什么?”
冰儿苦着脸看那大件小件全到了小星手上,到了侧院的下房,被人看见还不知道要怎么说她,“楼主说她......她有事要忙,咱们上路的时候,她就不来送你了......相公你还是给冰儿吧,让......让别人看见了,冰儿......冰儿可不好意思见人了。”
小星回身,皱眉说了声好,然后把那木盆和裡面的东西一股脑儿的丢到了冰儿怀裡。冰儿心下一惊,还以为小星恼了,哪知道,身子一轻,竟然被他打横抱起,哎呀一声险些把东西全丢到地上。
“东西你拿着,我拿着你。这下好了吧。”
侧院的僕役们本就起得早,两人又已经走到拐角,这一抱之后一个转弯,登时落进正在打扫院子的众人眼中。
“小星......”连李思奇也起得大早,正端着热水,往回走,撞了个正着,笑道,“就算你有张敝描眉之趣,也要在自己房裡阿。非礼勿视,你这是要让我们大家,都被你赶出这个院子么?”
冰儿把脸窝进小星肩窝,说什么也不肯抬起来了。小星到毫不在意,哈哈一笑,故意用李思奇的口气摇头晃脑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嬉笑中接了热水,冰儿红着脸拧了巾子,就在侧院找了间屋子伺候着小星擦洗一番。李思奇也不回房了,擦洗完顺手把盆物交给了下人。
冰儿低着头,端着东西回房去梳洗收拾了,他这才拉住小星,肃容道:“少主,你真的要今日便动身?”
“嗯,楼主有些要事交待我去办。不能耽搁了。”
看李思奇神情有些担忧,不禁追了一句,“怎么了?李大哥,你是有什么事情想说么?”
李思奇点点头,拉着小星离开侧院,找了一处僻静角落,沉声道:“少主, 如意楼内部生变,现在四大总管中,说不定不止一人起了异心,这几日我心中不安,隐约觉得,楼主似乎......有些过于安心了。这时候再让你离去,万一情况突变,我怕楼主会有不测。”
小星颔首道:“楼主知道情况危急,李大哥放心,楼主已经在调度了。一旦知道了谁是叛徒,自然会让他付出代价。”
李思奇还是有些不放心的道:“四个总管此刻都在附近,真若有异心的话,我怕楼主的调度不一定来得及啊。”
小星拍了拍他的肩,“你尽好保护楼主的责任便是。我这次出门所办,想必也是为了此事。”
李思奇垂下了头,道:“是。”
小星歎了口气,道:“天下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古人说的话,原来总是不错的。”
(五)
一切收拾停当,草草用了些饭,李思奇把二人送到门外,换人牵来了两匹好马,拱手道:“少主一路小心。”
小星拱了拱手,在两匹马中,挑选一下,拉过那匹健壮黄驹,笑道:“李大哥,另一匹你牵回去吧。”
“啊?少主你......”
冰儿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小星哈哈一笑,翻身上马,拉住冰儿的手一扯,娇小的身子稳稳的坐到了他身前,他扯缰轻斥,骏马嘶鸣一声,扬蹄奔出,马蹄声中传来小星的笑语:“我的冰儿哪都好,就是不会骑马!”
隐约还能听到冰儿不依的娇声,“相公......你要让全楼的人都知道冰儿是个笨蛋么......”
烟尘渐渐远去,远郊的庄院,又恢复了平静。
风绝尘坐在靠窗的躺椅上,一碗中药正摆在她面前,她眼中带着说不出的厌恶,却不得不端起喝下。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头,让她简直想要呕吐。
送信这件事,并不一定非要小星不可,但她还是交给了小星。她突然发现,诺大的 如意楼,在出现了事件之后,自己真正可以信赖的人,是如此的少。
不禁又想起当年告别时若曦歎着气说的那句:“狼魂不会再有了,即使我们的每 一个人都在,也不会再有了。”
她知道若曦没有说出的那句,就是更何况,已经牺牲了这么 多人。
这么多年了,分道扬镳之后,有心如止水的,有暗地努力的,只有自己,仍然固执的在大张旗鼓地贯彻着最后的坚持。
“我要守护的,是所谓江湖的界线,我不知道什么正道邪道,我只知道什么叫无辜。如果只有暴力才能够制止暴力,我会让所有为一己私慾或是什么狗屁江湖公道而伤及平凡百姓的人,付出代价。”
她歎了口气,现今想起这句话,才体会到了那个一手策划狼魂的人是多么天真,在这个纷乱的江湖,没有绝对的实力,是无法尽如人意的,所以才有了狼魂中哪些努力开创了一个时代的人们,但他们没有料到的是,绝对的实力带来的,往往是绝对的危机。
虽然她并没有亲自经历过那次波及整个武林的围剿,但作为背负着仇恨的复仇者之一,却足够体会到那次空前的劫难的威力。
所以,她一直尽力不让 如意楼过于招摇,也尽力去做一些让 如意楼能更接近江湖的事情,比如暗杀窃取保镖,这些和她的希望完全没有关係的事情。
儘管如此,她也清楚地知道,即使没有这次的事情,哪些联合起来的门派,也依然会出现,最多,就是晚些时候罢了。万凰宫诡异神秘, 清风烟雨楼从不忤逆江湖规矩,隐龙山庄庄如其名隐而不发,唯一让那些武林人士感到威胁的,怕也只有我行我素的 如意楼了。
她支着额角,摇了摇头,她并不惧怕内部的乱子,也不惧怕那些被挑唆的帮派。
她的不安,来源于狼魂。
即使是楼裡,知道 如意楼与狼魂关係的也仅仅是一小部分,但是既然内乱已起,这个讯息想必迟早会被当作筹码甩出。新仇旧怨雪球一样滚在一起, 二十年间,又有谁知道这仇恨已经蔓延到何等地步了......
天下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八九不如意事,唯 如意楼。
风绝尘放下空空的药碗,自嘲地笑了笑,有人如意便会有人不如意,自己做了让武林中人不如意的事情,现下,果然轮到自己不如意了。
“风三姐,你笑起来还是那么好看喔。”一个低哑的男子声音突兀的在屋中响起。
风绝尘也不回头,轻轻一拍桌面,药碗啪的一声碎裂弹起,她手臂一挥,碎片向屋顶急射而出。
一阵乱响,碎片全部嵌进了房梁之中,有的甚至完全没了进去。一个高瘦的黑影一闪出现,坐到了风绝尘对面,扯着被划破一道口子的袖子,看着那些碎片笑道:“你还是那么古怪,见了我便要动手。要是我武功搁下了,岂不是要被你射成一隻刺蝟。”
“你既然来了,自然武功没有搁下。”
“喂喂,我要是就为了来看看故人喔,那我见了阎王都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死的......话说回来,什么事情让风三姐又想到我们了,按我知道的 如意楼的势头,应该不至于为这种明显的栽赃嫁祸伤神才对。更何况,你一直主张我们隐姓埋名的。你这一召唤我们出来,之前的那些,可就前功尽弃了。”
“记得当年咱们和那些人的协定么?”
“当然记得。”那男子颇为不快的道,“要不是那个协定,我也不至于被我老婆念叨到现在。我明明答应替她报仇了,结果......结果搞了这么个击掌之盟。
不过......风三姐你这个 如意楼要是算在狼魂头上的话,你可几乎算是一直没有遵守约定了。“
“咱们只答应了不再为了狼魂寻仇。并没答应退出江湖。而他们答应了不向狼魂寻仇,可就我所知,查找咱们下落的人,大有人在。”
“别说那么多绕弯子的话了。”那男子颇不耐烦的一拍桌子,“虽然我已经有了传人,但是影狼的名号交了出去,不代表我杜远冉的交情也交了出去。三姐你儘管说,要我做什么就是了。”
“我想你帮我查 一个人。”
“谁?”
“韩绝念。我要知道他背后的人,和他背后的势力。”
杜远冉哈哈一笑,道:“包在我身上。”身形一闪,窗棂一阵微响,椅子上已经空空如也,好像从来没有人来过一般。
风绝尘靠住躺椅,低低歎了口气,眼中闪过一阵寒光,自语道:“二 十年的轮迴,难道这也是宿命么......”
她闭上双眼,一片黑暗之中,似乎又出现了当年死在她和冷星寒夹攻之下的渡厄大师那平静的脸。
那张苍老的脸上,干皱得嘴唇嚅动了几下,说出了他 人生的最后一句话。
“我等这一天......等了二 十年了。”
那张渐渐消融的脸上没有伤心,没有绝望,没有恐惧,有的,只是解脱。
仇恨,似乎永远只有死亡,才能带来解脱。不管是恨还是被恨,都像毒籐一般,缠着人的身,缠着人的心,直到吸取了全部的生命,才会和被缠住的人一起枯萎。
望向窗外,浓云之中渐渐发出了澹澹的霞光。
风绝尘澹澹地笑了,不管怎样,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花絮:真 如意楼·
(一)
他凑过去,从背后环住她柔软纤细的腰肢,冰儿身形娇小,后脑恰好枕在了他颈前,他垂首嗅着她髮髻裡的幽香,低笑道:“有妻如此,叫为夫如何不做淫贼?”
“练葵花宝典就可以了啊。”
(二)
小星神色稍黯,但一闪即逝,他伸手把她耳前的鬓髮轻轻撩到耳后,笑道:“因为我喜欢冰儿啊,我可不是我爹,我喜欢的女人我就要飞快地娶进门。这样就是我 一个人的了。”
“难道公公喜欢的女人都是......都是做公共服务的么......”
(三)
小星坏坏的笑了笑,低头在她耳边低低说了什么。
“不好吧......”
“没事......”
片刻后,屋子裡传来“啪啪啪”的声音和高亢的命令声,“快,快......叫我女王!”
(四)
小星顺着她视线一望,笑道:“娘子别淨看它了,难道他长得比为夫还要俊俏么。”
冰儿端详了一下肉菰头上紧绷光滑的紫红皮肤,道:“俊不俊不知道,反正比你皮肤好。”
(五)
看她脸上还未施脂粉,刚睡醒的脸蛋白嫩中带着一块红扑扑的印子,显得天然的可爱。风绝尘摸了摸她的头,澹澹道:“小星昨晚可有异常?”
冰儿扳着指头说道:“没什么,就是有点磨牙打鼾尿床梦遗。”
“......”
(六)
“傻瓜,你去得的地方,我自然也去得。”
“相公......我可以去女澡堂......”
(七)
看李思奇神情有些担忧,不禁追了一句,“怎么了?李大哥,你是有什么事情想说么?”
“也不是......只是这次和小星你才聚了几日,你这要走......大哥心裡捨不得啊。”
“......李大哥,你袖子断了......”
(八)
烟尘渐渐远去,突然路尽处传来冰儿清脆的问话声:“相公,你知道伴月山庄怎么走么?”
远远传来一声马被勒的嘶鸣。
然后又是一路烟尘返了回来......
(九)
她闭上双眼,一片黑暗之中,似乎又出现了当年死在她和冷星寒夹攻之下的渡厄大师那平静的脸。
那张苍老的脸上,干皱得嘴唇嚅动了几下,说出了他 人生的最后一句话。
“摄像......求你给个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