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他......」
我把被子里交到左手,右手伸出揽在她的颈下,「不是你的错......不怪你...
...」
「不......要不是我......」
看来她的心里始终无法释怀,一直没有原谅自己,我换了个话题,「后来喔?
舅舅不是救上来了吗?」
「我拉不动他,就拼了命地喊大人,幸好池塘就在家门口,外公很快出来把
他抱回了家里。」
我刚松一口气,「然而,这只是噩梦的开端。」
「当天下午弟弟就发起了高烧,咳嗽,昏迷,全身颤抖,心跳降低,甚至停
止呼吸。」
「我们 家族一向有气管炎的遗传病,还好乡里有个老大夫,在手心割一刀就
能治好,本来打算过完年就去找他给弟弟治,但是那年老大夫去世了,他的儿子
没能继承,这项手艺也就失传了。」
「病情一度恶化,不得已,家里把他送到了市里的大医院住了几个月,让我
妈陪着。」
「这个年没过,家里的积蓄都用完了,四周能借的早就借遍了,可还是不够。」
「爸妈也不年轻了,小平又是家里的独子,你老太爷和外公没日没夜地接活,
全都贴进去了,可依然不够。」
「冬天没有收成,为了节省,家里几乎不开锅,你爷爷一家的接济全都留给
了家里的两个男人,不吃饱哪有力气干活?」
「从小我又聪明又俊俏,读书又好,十里八乡没有一个不喜欢,太奶奶总说
我以后会嫁个好人家,不用窝在乡下吃苦。」
「你舅舅住院的日子里,我一天比一天消瘦,一方面是饿的,一方面是自责,
你太奶奶心疼我,每天还用小酒盅偷偷给我留了些米。」
阮晴在我面前捏起三根手指,「那个酒盅,有这么大。」
我望着那小小团,要是这么大一口都塞不满吧?
「在一个早上,你太爷爷起来晚了,你外公做的饭,那一顿,他们跟往常一
样不说话,但却更压抑。」
「他们走了以后,我想找到太奶奶,告诉她,林子里边看到了兔子,我想去
把它捉了,可外面一直没找到她。」
「她是怕冷一直没起来吗?还是生病了?来到后院,那个屋被锁上了,我朝
里面喊,奶奶,你在里面吗?今天我想去捉兔子给爷爷补一补!可是没有回应。」
「这难不倒我,我知道家里所有的锁在横案柜子的茶盒里都有备用钥匙。」
「打开门里面静悄悄的,也黑乎乎的,床上确实躺着太奶奶。我拉开布帘,
让外面的光把屋内照亮,也看清了你太奶奶。」
「她有些驼背,常用的拐杖靠在床头,她喜欢吃甜食,尤其是烤出来的芋头,
可是牙口不好,就只能洗干净去皮晒干,煮粥的时候放进去,叫芋干粥,不晒干
直接放进去,煮出来的就是黄彤彤的芋粥。」
「她睡着了,我不想叫醒她,可又不敢去捉兔子,怕她醒了找不到我着急。
我等啊等,等到下午天都快黑了她还没醒。」
「我实在太饿了,伸手轻轻摇她,喊着奶奶?醒醒,天黑了......可是......」
阮晴微微地颤抖,我的肩膀湿了一片,「可是她好冷,她不睁眼,她也不说
话...
...」
「唉......」这时候我不知怎样的语言可以安慰她,唯有搂得更紧。
「呜......呜......」哭了好几声,她擦了擦眼睛,「我好怕......她走了就没人
陪我、没人疼我了......」
「妈,还有我......」
她展颜对着我笑了一下,「我就坐在屋里,等啊等,等到天黑了,一直等到
他们回来。」
「爷爷把奶奶用床被裹起来,找了块板,和爸爸一起抬到了树林。他们连夜
挖了两个坑,把奶奶放进了其中一个。」
「晚上,爷爷跟我说,奶奶早就扛不住了,昨天晚上冷,又没吃东西,在睡
梦里去世的。」
「你太爷爷问我,要不要嫁给军哥儿,嫁过去就跟阮家没关系了,也不用跟
着吃苦了。」
「我说不,我只是把军哥儿当大哥看,也不想离开家,我得赎罪。」
「你个女娃子怎么就这么倔喔!但是他没办法,总不能把我绑去?就算绑去
我也还能自己走回家,死都要死在家里。」
「家里能做的我都做了,可那时候就觉得饿,因为饿,还冷,我就想,要是
有以后,我顿顿都要留一点,让家人不再挨饿......」
亲吻着秀发,我吸了吸鼻子,没想到毛病后面是这样的辛酸 往事和卑微愿望,
「妈,现在好了,不用再......」
她摇摇头,「爷爷接到医院通知说弟弟暂时没事了,天气也回暖了,可以回
家休养。当天晚上,躺进了另外一个坑。」
「我和你外公把他放进去,你外公说,太爷爷也是强撑着一口气,听到消息
了,这口气就泄了。他早有预感,所以当初就挖了两个坑,免得到时候还要你外
公 一个人来,趁着还在,能多做一点是一点吧。」
「第二天弟弟回来了,但是变得虚弱,再也跑不起来、爬不了树了。他问爷
爷奶奶去哪了?我们只能说,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他快十岁了,农村的孩子,
早就懂了。」
「他还是很善良,那年 夏天在院子后面捡到一只快饿死的小猫,可家里别说
奶,就连粮食都不够人吃的。他就用西瓜皮,让小猫一口一口地舔,最终顽强地
活了下来,还给它取名叫西瓜皮。」
听到这里,我不禁想起那个最后把阮晴交到我手里,质问我「凭什么」的男
人,他是我舅舅,尽管一辈子体弱,可到底比大多数男人更男人。
此时他在我的印象中更加立体、完整,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用来形容他也
不算错吧?
我以为故事到这就结束了,安慰道:「妈,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不......」
「西瓜皮只陪了他两年,先天不良的后遗症太大了。」
「弟弟回来后家里的负担并没有减轻多少,依然需要药物维系,尽管渐渐开
始有收成,可还是杯水车薪。」
「我跟爸说,爸,我想嫁人了。」
「他问我,谁?军哥儿吗?」
「由于不再那么饿肚子,我的模样渐渐恢复,不是他。」
「那是谁?」我和外公同时问出了这句话。
「谁都行,嫁妆一定要丰厚。」
我沉默了。
阮晴和舅妈有什么 不同?只不过一个是被迫的,一个是自愿的,可她还有别
的选择吗?
「这一切都是我引起的,奶奶走了,爷爷走了,爸爸身体也不好了,早该轮
到我了吧?」
「一开始,你外公托人在外边找合适的,三十多的男人,只见过照片,也算
是仪表堂堂了吧,最重要的是他是个老总。迎亲的当天等了一个上午,却只等来
车祸的消息。」
听到这里,我心里竟然松了口气,可松到一半又提了上去。
「消息不知怎么被镇上的王戳子知道了,扬言钱不是问题。」
「王戳子是镇上的混混,人如其名,四十多了不成家,整天像跟针一样惹是
生非。」
「可弟弟等不下去了,医院已经停药了,爸问我的意见,我还能有什么意见?
就是火坑也只能跳了。」
「去银行检查过存款,第二天就匆匆办了酒席,规矩是进房之前先转账,防
止他耍赖。」
「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我的拳头已经不自觉地握紧了,要是真有什么事,我绝对找
人把他骨灰扬了,甭管活的死的。
「呵呵,那天晚上其实我已经怕了,白天见过他之后更是怕得要死,甚至后
悔了。」
「也不知道算不算走运,那天晚上他喝多了,踩进路边的沟里,直接摔死了
......」
「检查原因是身体早就有毛病,喝酒摔一跤脑血管爆裂。」
这可真是......
「我完好无损,可弟弟已经等不及了。」
「第二天,我妈失踪了,卡里多了一笔钱,够弟弟用好几年了。」
「什么?失踪?这穷乡僻壤的,谁会花那么大一笔钱......」
「我问爸,他也不知道。我们四处找,一无所获,这么多年生不见人死不见
尸,一个电话都没给家里打过。」
「不知怎么的,老家谣言四起,说我是扫把星,丧门星,爷爷、奶奶、 妈妈
还有弟弟都是因为我才......还有两次出嫁,直接克死了男人。」
「谁?为什么?」问出之后又觉得有些怪异,也不知以前从哪看的「白虎克
夫」,听她提到克夫就想起阮晴还是一只 小白虎。
「老家附近住着个厂长,姓郭,叫郭永才,他儿子叫郭建忠,大学念到一半
辍学回乡,本来就是花钱找关系进的,成绩落后还骚扰女同学,被开除了。」
郭建忠,名字有点耳熟。
「传出谣言的是那个老妖婆,后来才知道她收了郭建忠的钱,想要搞坏我的
名声,因为郭建忠一回老家就盯上我了。」
把这两个人联系到一起才想起来小时候回过一次老家,那个老妖婆就这么骂
过。
「那时候我和爸只知道他上过大学,别的都不知道,他上门的时候装模作样,
我爸让他糊了过去,印象甚至还不错。」
「可我本来就害怕,跟军哥儿说了以后第二天晚上他就告诉我,这个郭建忠
和他老子郭永才都不是好东西。儿子不学无术,老子欺压良善,拖欠工资年年都
有。」
「我死活 不同意,跟你外公说了不信,反而四周的人都说他人不错,再加上
他不嫌弃我恶名在外、娶回家败坏风水,你外公一心为我好,非得让我嫁了。」
「我知道他顶多就是玩玩而已,大庭广众之下狮子大开口要了好多,没想到
他竟然同意了。」
「我没想过他会同意的......应该老老实实拒绝的......」
被子下的手又捏紧了,我知道她又陷进了恐惧中,反手握住,「别怕,一切
有我。」
「一切有我......」她轻声重复几遍,转而才继续,「反正我家不差钱,尝尝
克死双夫到底有多刺激也不算亏。」
「这是他后来跟我悄悄说的。」
真变态!而且谣言也是他找人散的,阮家边上的人也绝对撒钱了。
「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能反悔,不然我爸就真没法做人了。再有那一笔钱,就
当自己再嫁一次吧。」
「然而事到临头我还是怕,抑制不住地怕,还有后悔、不甘......可我真的没
办法,只能坐在屋里哭。」
「他没怎么喝酒,可能是上一个给他留下了印象,天黑就要进屋。」
「他进屋了,过来抓我的手,我拼命反抗,他说,想想你父亲,想想你弟弟
......」
「我认命了......」
「草!」
我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却被她狠狠捏住脸颊,「说什么喔!」
「妈......我绰了......就是忍不住骂那个王八蛋......以后不敢了......」
她松开手,替我揉了揉,「话都还没说完喔,急什么......」原本令她恐惧的
回忆,此时却带着某种心安。
「就在我认命的时候,闯进来 一个人,郭建忠只来得及说一个你字就被狠狠
制住。」
「谁?」
「你爸啊。」她幸福地靠在我身上,被子里的手开始作怪,在我上身的肌肉
乱捏。
「那时候除了家里人,就你爸最关心我,上学时候有不少学生甚至老师都想
打我主意,可都被你爸威胁得老老实实的。」
「他是坏学生们的大哥,我是好学生和坏学生的大姐头,而且他还帮我想了
个点子,只有学习好的人才有资格跟我做朋友说上话,那一届的升学率提高了好
多喔!」
她得意于她的魅力,我也惊叹于她的魅力。
一时间我对那个从未亲眼见过的老爸既感激又嫉妒,感激他当年把阮晴保了
下来,嫉妒他这么多年依然能让阮晴念念不忘。
她还在孜孜不倦地追忆, 小手在我身上像是在寻找过去的影子,我酸溜溜问
道:「那可真难忘,就这么想他吗?」
「咯咯咯......」她笑得花枝乱颤,胸前的饱满不经意蹭到我的身体,让我心
跳瞬间多了两个节拍。
她的嘲笑让我愈加心烦,捉着她的手拿了开去。
「小醋包......酸死你得了......」她把手重新塞到我胸前,「你以为我把你当
成你爸了啊?」
难道不是吗?心里这样想着,嘴上闷闷的不说话。
「我是感激他当年救下我,还给我留下这么一个成熟可靠的儿子一直保护我,
以后一定会跟儿子好好过下去的。」
尽管已经信了八分,还是嘴硬地犟着,「是吗?」
「儿子最棒了!」她忍着笑,「这下行了吧?」
「不够!」
「那要怎么办啊?」语气故意地苦恼。
我也不说话,昂着脖子把脸凑到她跟前。
「呸!」她嫌弃一声却还是轻轻贴了一下,「这下总行了吧?」
我再次心满意足地笑成了痴呆。
似乎是习惯了我在她面前的傻样,也不管,自顾自地继续倾诉。
「我还没开口,他就告诫我,妹子,明早不管谁问都是他没进屋,你什么都
不知道,记住了吗?」
「哥,你要去哪?」
「放心,一切都交给哥了,你 什么都不知道,记住了没?」
「说完,你爸扛着郭建忠就溜出去了。」
「我在床上躺了好久才迷迷糊糊睡过去,第二天外面见迟迟没人出门,心急
过来催,我一口咬死 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也没辙。」
「之后郭建忠父子消失了。随之消失的还有你爸,给家里留了封信说要去当
兵,就匆匆离家了。」
「雷叔听说他儿子离家出走,着急回家,开的货车半路......」
唉,看着眼前陷入哭泣的人儿,是是非非,最终能怪得了谁喔?要怪,还是
得怪姓郭的吧?要不是他见色起意,不至于让爸铤而走险。
「后来,过了大半年,郭建忠父子又回来了。」
爸已经走了联系不上,这回又怎么办?
「他告诉我,他已经做不成男人了,那天晚上,你爸把他废了,威胁他,老
子去当兵了,回来要是看见阮晴受欺负,就不止废了你那么简单,保证让你全家
不得好死,不信你就试试!」
「我没想到,平时看起来爽朗的军哥儿,竟然会有如此暴戾狠辣的一面。」
「活该!」我赞叹一声,老爸可真是个好样的。
「什么?」
「我是说爸做得好,恶人自有报应!」本来想说恶人自有恶人磨,可对象是
老爸,只能临时改口。
「你爸一直联系不上,他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说你爸不知道死在哪个山沟里
了,现在就要 肆意报复回去。」
「可他不是已经不是男人了吗?」
「他说,反正外人也不知道这件事,把我娶进门之后......之后......」
「之后怎么?」
「送给他老子玩,百般凌辱,还要为郭家留种......」
这属实过于变态,而且当时郭建忠说的话肯定难听万倍,转念一想又不对,
「你就不能披露出去吗?」
「他威胁我,敢说出去,你爸就成了逃犯,而且他会在你奶奶身上报复,那
时候她孤零零的一个老人在家......」
「可事到临头,我还是逃了,想要彻底离开那个地方,还想着,或许他们会
来追我,顾不上报复芳姨吧?」
「我不辞而别孤身上路,本来身上就没钱,一路上根本不敢跟人搭话,怕被
认出来。」
「那时候冬天刚刚过去,逃了一天一夜终于出了镇子来到大路上,可实在又
冷又饿、又累又乏,直直走到一辆军车前就昏倒了。」
「我醒了之后,面前的是一个三十多穿着军装的男人,他叫班超。」
「超叔!」
「我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问他认不认识雷军,他问我是什么人,我说是你爸
的媳妇,出来找他。」
「他说你爸当时就在他的队伍里,离得不远,但是最近才转过来,得过一阵
子才能回家探望,只能先写封信回去。你超叔是他的班长,顺道替他回家看看。」
「车没开到门口,他去送信念信,老家都知道你爸真的当了兵,芳姨也成了
军人家属。我就缩在车里面不下车,外边的人看不到,后来就跟着他回了部队。」
「那时候你超叔就和婧姨在一起了,还有了一个儿子,你婧姨只是部队的一
个医生,两人在一块奋斗往上爬,一边养育儿子。」
「进了部队我就不想回去,那里的人都是那么淳朴、真诚、乐观,见到你婧
姨,我提出想要学她在部队帮忙,管住自己的生活就好,多余的报酬全都寄回家,
可是规定上不允许。」
「我见到了你爸,把事情和他说了,当天晚上......」说着说着脸上竟泛起丝
丝红晕。
「晚上......怎么了......」
「晚上就聊了很晚......」
心里既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那你脸红什么?」
「哦......就是......就是......就是他战友以为我是他媳妇......」
我听着总感觉这是临时拼出来的借口,可又不知道真相,只能她怎么说我怎
么听。
「第二天他就要求回家探亲,还有让我留在部队,上面也同意了。他见过芳
姨回来跟我说一切都没事了,以后随时都能回家,还让我多看望 他母亲,说完就
急匆匆调到了别的地方,直到后来......」
说到这里我不禁又怀念起老爸来,可真是一怒为红颜,啊不,两怒,后来这
次回家探亲一定又做了什么,不然不会说一切都没事了。
可这听了半天都是阮晴的故事,我是打哪儿来的啊?
「我喔?」
「什么?」
「我从哪来的?总不能石头里蹦出来的吧?」
「你......你......」你了半天,蹦出来一句,「你是你爸之前意外的产物!」
我大跌眼镜,差点蹦起来,「不可能吧?就你说的那样,我爸怎么可能乱搞?」
「怎么不可能?部队里哪个男儿不是血气方刚?他还跟我坦白过,有天晚上
喝多了,好像跟一个女人......那个了......」
我故意逗她,「哪个?」
她反应过来不能这么被动,反而一脸正经地科普,「就是男人和女人上床,
创造下一代。」
我若有所思地意有所指,「男人......嗯......女人......上床......」眼神不断在
我跟她之间来回流连。
她一秒破功,在被子底下狠狠掐了我一把,「还听不听你妈的事了?」
我总觉得她在骂人,但我没法反驳。
见她发飙,我才偃旗息鼓悻悻道:「你说,你说......」
「我在部队待了大半年,每天学习各种东西,期间回过老家探望家人和芳姨,
一切都好,郭建忠父子彻底消失了,那个厂也因为各种违法关停。」
「有一天,一个大著肚子的女人来到部队要找雷军,说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
没人知道她的来历,她就在部队里生下了你,难产,然后死去......」
「就......她就这么死了?」
「是的,她死了......」
「她身体不太好,早些年吃过不少苦,生你的时候还是早产,所以就去世了。」
每次说到亲生母亲的去世,阮晴的眼里有着化不开的悲戚,是为没保住嫂子
而自责?还是为我感到悲伤?
「不说这个了,这不还有我吗?」
她收敛了表情,「是啊,你刚出生的时候连四斤都不到,所有人都在想方设
法让你不夭折,可还是差点就没保住,要不是......」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住。
「要不是什么?」
「要不是大家足够尽心尽力,就没有现在的你了。」她笑得有些勉强,是在
后怕吗?
「你出生的那个晚上下着雷阵雨,你爸的死讯也是在那晚传过来的,他甚至
都不知道有你这么个儿子......」
「所以你就害怕打雷?」
「嗯......本来想给你取名叫雷雨,下雨的雨,可一方面不想那么直白地纪念
那天晚上,另一方面风、雨、水什么的听起来不够阳刚,就改成宇宙的宇了。」
「等到你的身体健康多了,我才把你抱回去,说是我跟你爸的儿子,让你外
公别催我成家了,还给芳姨看......」
她忽又抿了抿嘴唇,「听到儿子牺牲的消息当天芳姨就哭瞎了眼,已经看不
到了,可她还是能感受到雷家血脉相连的气息。」
「知道了雷家有后,她就不再苦苦煎熬,也为了不再让一个瞎眼的老太婆连
累我们孤儿寡母,当天晚上雷家老宅火光冲天......」
「这......」
「儿子,都怪我......要不是......」
我打断她,提出不一样的看法,「妈,这不怪你,奶奶应该还会感激你吧?
把当时的我抱回去,告诉她雷家有后,否则她也是生不如死。」
「那爷爷喔?奶奶喔?我妈喔?雷叔,你爸,还有爸,小平......全都怪我为
什么要去踩冰?为什么没能第一时间把他救上来?就不会......」
「那只是一个意外......」
「可所有人都因为一个意外而死!反而我还活得好好的......就只有我一个...
...我一个了......」情绪再也控制不住,眼泪肆无忌惮汹涌而出。
我将她紧紧拥在胸上,任凭湿意洒满前襟,「怎么会喔?妈,阮晴,你还有
我啊?你还有儿子,会一直陪着你的......」
「可我只有你了!儿子,雷雷,妈只有你了......」
「你还有我,有我就够了......亲人疼你,我也疼你;爸保护你,我也会保护
你;舅舅黏你,我更会一辈子黏着你。你依然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被人捧在掌
心里的宝,有人陪、有人爱、有人呵护的小公主......」
她在我怀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从哪学的,又是宠爱、又是宝,还小
公主的,肉麻死了......」
「好了?」
「好了!」说着还不忘数落我,「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要是对别的小姑
娘说,人家准被你把到手......」
搜肠刮肚把她哄好反而得到这个回报,我立马叫起天屈来,「天地良心!这
话也就头一次跟你说,而且只在你面前才说得出口,真当我脸皮那么厚吗?」
「谁知道你有没有骗人......」尽管嘴里还嘟囔着,不过自己的儿子怎么可能
不了解。
「妈,一切都过去了,从现在开始,我们往前看就好了。」
「是吗......」
*********
看似经历了这么多,实际上这个暑假才刚刚开始,直到着手开始完成作业,
这个时候我才想起来自己还是个学生。
文章里的话像极了我的心声,情不自禁地念出来。
「therearegoingtobedayswhere
youreundone,stressedout,illstil
lloveyoujustasmuchinthosemo
mentsasieverhave,maybeevenalittle
more......」
「当你绝望痛苦之时,我会一如既往地爱你,也许还会更甚从前。」
「becauseitllmeanyouletmeget
closeenoughtoknowtherealyou。
thatsalliwant。」
「因为那意味着你对我敞开心扉,让我接近真实的你。这就是我的愿望。」
「妈,你怎么知道?」
我诧异地回过头,只见阮晴靠在我的床上翻着小说,头也不抬地随口接了下
去。
「都是当年我看剩下的,中文的,英文的不知道看了不少。」说着,她张口
就来。
「youaremytodayandallofmyt
omorrows。」
「你是我的今天,和所有的明天。」
「itsthelungsthatkeepyoubrea
thingbutitsyourheart。」
「人靠肺呼吸存活,而我靠的是你的心。」
我发誓,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脸红心跳,体内的肾上腺素疯
狂分泌,这是,什么感觉?
「你脸怎么这么红?」
「有点热......」我已经快要听不见她说话了,急忙躲避视线不敢看她,「妈,
我出去走走。」
「好......」话音未落我已匆匆外逃。
「好久没来了呀,小弟弟?」
「薇薇姐好!」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们都喊我小弟弟,明明比她们高了不少,
「本来打算来的,老家发生了点事,实在走不开。」
她晃着半杯巴西风情,「怎么,处理完了?」
「嗯,差不多了......」我依然有些难以回神,心脏到现在还不时多跳一下。
「结果很差?」
听到这话,我想了想,这对于阮晴和阮家来说都是个解脱,尽管没那么圆满,
可在必然之中也不算差了,「还行,反正不坏。」
「那你怎么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什么难题让你在跟我说话的时候还能心不
在焉?」薇薇姐咬着半截吸管,饶有兴趣地望着我皱起的眉头。
我惊叹于她大大方方毫不遮掩地展现自己魅力的自信,再加上她总是对我另
眼相看,忍不住也有些信任起她来。
「薇薇姐,请教你个事。」
「小弟弟还有不会的?说说看......」
「就是,面对一个明明很重要的人,以前还能很随意地无话不谈,突然变得
不敢看她,不敢跟她说话,可又忍不住想要靠近,这到底是为什么?」
「你们之间有矛盾吗?有误会吗?」
「没,关系一直好得很。」
「男的女的?」
「女的。」
「好不好看?」
「好看......」
「有多好看?」
「额......」
「有我好看吗?」
我勉强点了点头,不是因为对阮晴没有自信,而是对薇薇姐过分大方的自信
感到脸红。
「是不是以前不管干什么说什么都能不当回事,现在在她面前不管想什么都
会考虑她会不会喜欢,会不会影响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
我自顾自地点头,她自顾自地说。
「不管做什么,只要她能处于你的视线之内,你就会心情不错;可一旦脱离
视线,你就会情不自禁地想;不管看到什么东西,只要有一点点关联就能联想到
她身上。」
「只要见到她就会觉得其它一切都不重要,眼睛里都是她的样子,而且不管
是谁都比不上。」
「只要能跟她说上话,有了身体上的接触,就会内心发慌、心跳加快,难受
却又舍不得这种感觉......」
我还在傻愣愣地说「对」,薇薇姐已经乐得开怀,「恭喜你,小弟弟,你有
喜欢的人了......」
我,喜欢,阮晴?不可能!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没看到你刚刚笑起来的样子,那宠溺的意味让姐姐我都忍
不住全身发麻。」
「好歹姐姐我也是见过不少故事的,你就像个情窦初开的大男孩,是有多喜
欢她才能笑成那样?」
「不可能......她是......我跟她......我只是......」我语无伦次地不知道是要解
释什么,或者解释给谁听,头脑里剧烈的观念冲突一阵翻天搅海。
「她是你什么人?」
「她是......她是......」无论如何我也无法说出口,不然薇薇姐会怎么看我?
疯子?变态?对自己的亲人还能产生这种念头?
「对不起,薇薇姐,反正我和她不可能,很可能我还被老家事情影响才...
...」
「好吧,小弟弟,那你好好静一静,和她再处一阵子,相信那时候你会彻底
明白自己的内心。」
我内心慌张地出门,却更慌地回去。
「回来啦?」
尽管声音是从二楼传下来的,可我就感觉她忽然来到了面前,眼睛里、脑海
里全都是她笑咛咛地盯着我问话的样子。
除了思考回答她的问题,脑袋里什么都想不了,「回来了,就出去走走...
...」话说完还全神期待着她给出回应。
楼上迟迟没有动静,我的内心无比失望,一时间失魂落魄地呆立客厅中央不
知该往哪去。
「拿几个 橘子,再带杯水上来!」
直到声音再次传来,我仿佛通上电源接收到了指令,重新活了过来。
「来了!」我一丝不苟地完成这个平时最为简单的小小要求,仿佛就是为此
而生。
把东西放到床头柜,想笑,却又很快收敛,怕她看出异常,转身回到书桌前,
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变成了她刚刚说出的情话,每一幅图都成了她她哭、她笑、
她睡着,还有掉落浴巾一丝不挂的样子......
「你会情不自禁地想,不管看到什么东西,只要有一点点关联就能联想到她
身上......」
「只要能跟她说上话,有了身体上的接触,就会内心发慌、心跳加快,难受
却又舍不得这种感觉......」
「你有喜欢的人了......」
薇薇姐的话不断在脑海回荡,最终变成了一句话,「你喜欢阮晴......你喜欢
她......」
不,不,她是我 妈妈,我只是担心她,这只是出于一个儿子对身世悲惨的母
亲的保护与担心。
回头看一眼阮晴,想要坚定自己的这个想法,却恰好对上她疑惑地眼神,
「怎么了?看你坐倒以后扭来扭去,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她娴静地安坐在床头,一只膝盖曲起,左手按着一本书放在上面,右手正往
唇齿间塞进橘瓣,红的是唇,白的是齿,粉的是脸,橙的是橘,每一个细节都在
我的眼中纤毫毕现。
面对她清澈见底、无忧无虑的瞳孔,这才发现,在我心中一直以来都是自己
在保护她,任由她对我耍性子,对我提要求,而她似乎也习惯了被我照顾。
母亲,一个神圣、伟大、包容的词汇,可我真的有这样看待阮晴吗?虽然不
是亲生的......
不是亲生的......这个念头宛如风中的火苗一闪而逝,坠落成火星。
「没,出去一趟饿了,我下去找点吃的。」
我没敢直视她的眼睛,因为我没把她当作母亲。
逃到楼下,关上卫生间的门我才敢大口喘气,因为我的心中开始倾向于「喜
欢」,就像指甲盖大小的石子掉落湖中溅起的水花,尽管只有那么一点点,泛起
的涟漪却时刻不停。
我告诉自己,雷宇,这是不对的,一点念头都是不对的,她是阮晴,她还是
你的 妈妈,忘记这些,跟从前一样对她。
跟从前一样。
把中午的牛肉热了,撕开几片生菜叶,端着上楼,她的双眼一下充满了期待。
看到她这副样子,我除了感到好笑,竟还有淡淡的满足感。
夹起一块牛肉卷进菜叶直接递到她嘴边,含进去时舌头和香唇吮过我的指尖,
心脏还是不争气地加快。
她扬着下巴眯起眼睛细细品味着,露出一脸幸福的表情,如果是从前,我会
毫不犹豫地调笑她,「大晚上的还吃,不怕长胖?」
她会蛮不在乎甚至得意地顶回来,「不怕!从来都长不胖!」随后还会多要
几块。
然而此时我说不出话,我感动于她的感动,幸福于她的幸福。
正在发呆时,她拉过我的手,抽出纸巾擦干净滴落的酱汁,我低头看着她垂
落的发丝怔怔出神。
「嘿嘿......好吃......」她重新仰起头对我傻笑,表达着开心,感谢,还有继
续的期待。
纯粹如婴孩的笑脸在我眼前骤然绽放,心神停动,下意识托住她的下巴抹去
唇角的一丝油腻。
她惊愕于我如此的温柔相待,我也慌忙回神,缩回左手,手忙脚乱地放下筷
子,「我去洗一下......」
水流源源向下,不停冲刷触摸过嘴角、被唇舌吮过的指尖,可那种感觉始终
消失不掉。
阮晴,我想跟你像从前一样 肆意嬉笑,我想无所谓地逗你生气,再无所谓地
再把你哄好,我想无所谓地牵着你的手,搂着你的腰......
可我做不到......对不起......再也做不到......
在我情窦初开的 年纪,你替代了漫天繁星,深深着迷,遥不可及。
我无力地弯下身,任由水流滑进指缝、划过眼角,带走离体的余温。
对着镜子调整好表情,「嘿嘿......」
他在笑,而我没有。
「怎么去了这么久?眼睛还红了......」
「不小心揉到眼了,没事。」我无所谓地笑笑,「我看看你偷吃了多少?」
她皱着鼻子把脸转向一边表达不满,「哼!」
「还吃不吃了?不吃我端下去,免得把楼上脏。」
「够了。」
我回到厨房,机械地一口一口,直至见底。
不要想,什么都不要想,当下只有这一件事。
没有阮晴。
「妈,睡觉了?」
然而阮晴还赖在我床上不走。
「阮晴,睡觉了......」
「不愿意陪 妈妈了吗?」
如果是从前,能让她睡在身边,我会开心到发疯,现在,我还是会发疯。
「不会......不是不愿意......就是......我不是长大了嘛......这样......这样不太
好了......」
我以为她会闹,会生气,会数落我,或者彻底反着来就是赖着不走,然而她
只是神情复杂地默默起身。
面对她的失落,我下意识地想要挽留,「妈......」
「嗯?」
不,不能留下,不然今晚我真的会疯的,我怕自己忍不住。
可却没想过,怕自己忍不住什么喔?
我挤出一个笑容,「妈,晚安......」
「嗯......」
目送她落寞的背影带上门,我如同放空了一般瘫坐在床上,数着她的脚步,
直至听不见才仰躺下去。
柔和的灯光却刺得我眩晕,阮晴也在难过吗?我错了吗?该不该把她留下来?
不!
为了躲避灯光我闭紧双眼。
不能让她发现,即使难过也比那样好。
这晚,我翻来覆去到半夜,最后窝成一团睡着了。
第二天,阮晴带我去警局录口供,再次见到老妖婆,她仿佛苍老到了极致快
要行将就木,却在看见阮晴的一瞬间双眼泛出怨毒的光芒。
「当年,一开始是为了钱,我替郭建忠散布谣言,直到我家那个死人出轨,
我开始嫉妒你,凭什么你生得年轻漂亮还聪明?凭什么所有男人都对你趋之若鹜、
念念不忘?凭什么我都那样散布谣言还有人一直护着你、不离不弃?两家人被你
害成那样凭什么还对你感恩戴德?凭什么!我恨你,阮晴,我就是要毁了你!」
「当年你是不是故意骗你弟弟下去的?因为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你再讨人
喜欢最终还是要嫁人,家里人看他都比你重,所以你嫉妒他,把他害死家里人就
只能看重你一个了?」
「不,你说错了,家里看得一样重。当年最苦的时候我爸都没要我嫁人,是
我自己提出来的。」
老妖婆明显没想过会是这种情况,因为在她想来,没有哪个美人会心甘情愿
嫁给牛粪。
「那又怎么样?一切的源头还不是怪你?你让你弟弟落水,你故意不救他...
...」
「够了!」阮晴本来还算平稳的心绪已经开始动摇起来,我连忙喊停。
「小子,你是不是对自己的身世不清不楚?她是怎么跟你说的?你不知道亲
爹还是亲妈是谁?我告诉你......」
「闭嘴!」
她却依然喋喋不休,「你最好离这个女人远点,她已经克死最后的亲人,下
一个就轮到你了......」
气氛闹僵,会面被终止。
出门的时候我依然气得不行,阮晴告诉我,老妖婆会按故意杀人罪从重判决,
尽管没有死刑,也在牢里关到死。
就该好好折磨她!
「对了,那把枪到底什么来历?怎么提都没提到?」
「那是给我防身用的,至于来历......儿子,现在真的不能说......以后!等你
上了大学我一定全都告诉你,好不好?」她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好好好!不着急,什么时候都行......」我轻轻搂住她,已千百次入怀的女
体这次却让我 无法平静,每一处柔软,每一处起伏,每一丝清香都叫我深深迷醉。
为了避免彻底陷入这片温柔的漩涡,我轻轻撑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学着从前
的口吻调笑,「给你防身?国家干部都没有的权利,你是价值千金还是价值连城?」
「你舍得吗?」
幽幽的声音传来,简直让我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
「妈要是真那么重要,你舍得把我送走吗?」
对上她期盼、畏惧、幽怨的目光,往日张口就来的话哽在了喉头,唯有大大
张开臂展将她完全包围,用力得像要将她揉进身体。
她不明白我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双手本来撑在胸前,感受到我颤抖的
呼吸,慢慢放到了我身后,一手环腰,一手从上到下地抚摸。
鼻喉的湿热感终于消退下去,话语不变,心情却跟从前大相径庭,「舍不得
......你就是我的世界,就是我的命......」
「还是那么会说话......」她如往常一般开心和感动,丝毫听不出我的沉重。
「嘿......」我松开她,也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是我对这种新奇又陌生的感觉最为享受的时光,她像往常一
样什么性子都表现给我看,生气,害羞,开心,满足,可只有我知道,一切都不
一样了。
从前,她只是一个模糊的印象,她叫阮晴,是我的 妈妈,所以我爱她,保护
她。
现在,她的刁蛮,她的娇憨,她的古灵精怪,她的单纯可爱,她的温柔,她
的体贴,她的美丽,她的性感,她的每一处被我放大一百倍、一千倍,每一点我
都深深地喜欢。
她不只是阮晴,她还有我最喜欢的每一个样子。
我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