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憔悴的容颜,却带有一双柔情似水的双眸。只是这双本该晶莹剔透的眼眸却布
满了过度悲痛后疲倦的血丝。
她这副模样,我倒也能理解。丈夫行侠仗义却背上了刺杀朝廷命官的罪名而
冤枉入狱,还被判了满门抄斩,差点全家人都得搭进去陪葬。幸好后来鉴查院看
中他的一身武功,便将他的案卷调了出来,以保全他家 人性命为由,将其收入麾
下。虽因冤枉,心中略有不甘,但作为小小百姓只求活着过好简单的生活。可没
过多久就传来丈夫殉职的消息,监察院以防止别人寻仇为由,帮其搬了家。生活
接二连三的波折与重压,让这个还带着孩子的未亡人不堪重负。
我心里暗骂陈萍萍真不是个东西,为了在京都留下范闲,竟然这么大费周章
地设计别人全家,可怜这么一个如水般的柔弱女子,现在落得个孤苦伶仃,只能
入我囊中。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她抬头望向我的时候,「啪」一声我打了个响指,催
眠技能发动,眼前的美人儿身子顿时绷直向后面倒了下去。
我连忙上前一步,伸出左手扶住了她,右手盖在她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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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来到京都一处热闹所在,此时正是午时,街上行人不少,道路两侧的酒
楼开门迎客,呦喝声并着饭菜的香气入帘而来。范思辙带到的酒楼叫「一石居」
,是京都里面排得上号的富贵去处,所以每到午时,总有些富豪官员,才子佳人
,来此地把酒而谈,只是不知道那些才子从何处挣的银钱,那些佳人又如何肯抛
头露面。范闲示意滕梓荆进酒楼去订位子。
走到一石居门口,一个穿着普通的中年妇女抱着婴儿,像做贼一样地磨蹭了
过来,压低了声音问道:「要书吗?都是八处没有审核通过的。」
这个场景让范闲觉得很熟悉、很温暖、很感动,很有家的感觉。他抬起头来
,柔情无限问道:「这话听着亲切,大姐你还卖盘吗?是日本的还是欧美的?」
监察院第八处,全名朝廷文英总校处,有些类似于现世的广电某局,专门负
责审核一切正规途径的传媒作品,只不过来到这,只是针对上书的阅读文本。
只有通过八处审查的文章,才允许刊行于世。前些年,文英总校处的职司被
收了大半归 教育院,但依然还保留着对于民间私印图书的审核权。
所以像涉及到人体艺术描写、暴力美学渲染、未经陛下允许的改革建议之类
的文章,是不可能通过八处审核的。但是不论哪个世界的人类,对于性、暴力、
政治,总是有着令人瞠目结舌的狂热爱好,所以应运而生,自然也出了些地下书
商。
政治书论一般没有书商敢碰,但像怡情阵之类的风月小说,却是大量地抄印
了出来,经由 不同途径进入 不同的城市,再送到需要它的市民手中。
眼前这个抱孩子的大婶,无疑就是这个流通渠道的最后一环。
范闲好奇地接过所谓「禁书」,微笑着翻开一页……然后脸色顿时变得十分
精彩。
原来正是自己给范若若写来解闷的红楼。
听那妇人说,他要多少就有多少,范闲便让若若跟范思辙先上去,自己跟着
她去了后巷。
范思辙一脸冷笑讥嘲道:「也不知道避一避,在大街上买这些不堪入目的东
西。如何不体面!」
「你懂什么,这书是哥哥他写的。」若若白了范思辙一眼。
来到后巷范闲才发现,在那里兜售自己的盗版书的,正是自己刚进京时,向
自己兜售舆图的王启年。他正要与王启年理论一番,那王启年却耍了个花枪,脚
底抹油溜走了。
回到桌边,范闲看了一眼已经回来的范府护卫跟眼睛正骨碌碌转的范思辙,
微微一笑,也不避他,将手上那本红页书籍递到妹妹手中。
「哥,这都怪我!」范若若接了书,赶紧道歉。
范闲笑了笑,安慰道:「我又不是怪你。」他早就猜到,妹妹一定会将自己
抄写的红楼梦订成册子,而且一定会忍不住给自己的闺中密友分享,从而不小心
传到世面上。
正此时,二人却同时注意到范思辙突然从安静中挣脱出来,望着范闲的眼光
有些震惊,口齿有些不清,羡慕道:「那本书是……你写的?」
听见这句话,范若若才想起来,自己与哥哥的对话全落到弟弟的耳朵里,不
知道小家伙如果告诉柳氏之后,会不会给哥哥带来什么麻烦,范若若脸上的冷淡
之色全转成了淡淡的担忧,看了范闲一眼。
「怎么了?」范闲回头不解看地望着他,心里却轻笑一声,这小子难道想借
题发挥?
范思辙得知《红楼》是范闲写的,顿时对他改变了看法,看范闲的眼光已经
从震惊变成了些许佩服,说道:「我只是很惊讶,这书是你写的。」
范闲有些讷闷:「你看过这本书?」
「没有。」范思辙赶紧摇头:「只是简单看过一些,很没劲。」说完这句话
,似乎觉得稍微挣回了一点面子,头也抬的高些了。
「只是先生看过,说……」他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先生很是赞叹,说
这作者诗笔有奇气,胸腹有块垒。」
这是两句很高的评语,范闲并没有脸红,微笑说道:「所以你很佩服我?」
「我佩服先生。」范思辙想了想:「而先生很喜欢看你写的书。」
忽然间他的眼睛里发射出一种贪婪的目光,羡慕道:「而且我虽然不看,但
知道现在市面上,这个书稿是分卷卖的,每卷可以卖到八两银子。随便写几个字
就能赚这么多钱,真是厉害……」范思辙当即撺掇范闲将后续写出来,与自己联
手合作,将其贩卖,并当场口若悬河地给他将利润算得清清楚楚。
范闲不禁佩服他超强的口算能力,心里却觉得怪怪的,对方对自己的感观有
所提升,居然不是因为自己的满腹诗书,却是因为自己写的东西能挣钱。转念一
想,他就明白了,自己的父亲司南伯等于是庆国皇帝陛下的财政私人管家,遗传
所致,难怪这小家伙似乎天生就有一份对于银钱的狂热喜爱。
范闲叹了口气,发现面前的弟弟其实还是挺天真的,只是可惜自己与他之间
有利益冲突,虽然自己其实并不见得会对范家的家业有何想法,奈何柳氏对自己
的防备却已经是根深蒂固了。他心头一动,决定和这位异母兄弟聊些闲话。
「为什么今天要请我来这么好的酒楼吃饭,难道今天不用上学的吗?」范闲
心想,毕竟是血脉相连的兄弟,有些凄惨的结局能避免最好还是避免一下。
范思辙以为自己刚才对范闲撺掇的话语引起了对方的兴趣,所以堆出笑容装
作乖巧答道:「因为……娘亲说……哥哥能干,所以让我多陪哥哥玩玩,受些薰
陶总是好的。」
他心里明白,范思辙跟着自己,一定是柳氏的想法。但对方应该没有必要对
自己示好,就算察觉到了父亲并没有把自己仅仅当成利用品看待,也没有如此莽
撞的道理。
饭菜上来了,范闲动筷如风,在盘间一扫而过,筷尖奇准无比地每盘夹了些
送入嘴里,全不在乎身旁妹妹弟弟瞠目结舌的表情。
舔舔嘴唇,细品一会儿后,范闲点点头:「京都的饮食确实不错。」
范若若十分秀气,随意吃了些就停箸不食,半侧着身子认真看那本红楼梦。
忽然间,酒楼外突然一阵聒噪,一队士兵驱散了街上卖书买书的人群,一位
富家公子当街细数红楼的罪状,大肆侮辱《红楼》,甚至还要将其封禁,禁止贩
卖。縢梓荆见到那人更是激动,原来此人就是害他家破人亡的礼部尚书之子郭保
坤。
「 胡说八道!郭宝坤!你瞎扯!」范思辙一听这话就不干了,觉得郭保坤是
在挡自己财路,当即冲下去和他理论。
范闲冷眼地看着范思辙冲到楼下为自己作品打抱不平,既没有阻止,也没有
跟着着急的范府护卫一起上去,只是轻笑一声,心中暗想道:「原来给我出的难
题,是在这里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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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眼前一片朦胧中,刘氏睁开自己的眼睛,却看到她的丈夫縢梓荆正和一个
一身贵气的富家公子驾着马车,说说笑笑赶路。
滕梓荆对旁边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公子哥说道,「幸亏去了儋州,幸亏遇到了
你,要不然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心中的怨恨抹平。」
刘氏看着眼前活生生的丈夫眼泪不禁流了下来,顿时难受起来,心中不禁发
问,梓荆,你就不挂念我们母子二人吗?
突然,两个手持弓箭的白衣蒙面女子在街边的屋顶出现,轻盈的步法踩着屋
檐向马车的方向奔去,手上的弓箭也在奔袭途中架起,向车上的两人频频射去!
梓荆小心!!刘氏恨不得大声疾呼,却叫不出声来。
幸好縢梓荆是也用暗器的能手,躲过一轮箭雨,滕梓荆横刀而出,三两下就
解决了其中一个女子刺客。旁边的公子哥也很快将另一个女杀手也解决掉了。
然而更大的危险还在后面,马车必经之途的前方,竟然是埋伏的巨弩!并驾
的马匹被弩箭应声击落,公子哥也只是堪堪躲过。
可又是「轰」的一声,旁边墙内一只手破墙而出,扼住公子哥的脖子,一个
像巨灵神般高大的汉子从残垣里出现,将公子哥扔进了院里。
縢梓荆见状,急忙从那个人形窟窿里跳进了院中,他生怕壮汉再去伤害那位
公子哥,连忙招呼了一声,上前敌住了他。
这个壮汉功夫好得有些变态,縢梓荆将浑身的暗器都打到他身上,却他随手
就拔下来扔到了一旁。
縢梓荆与公子哥合力出击,也奈何不了他,二人都被他打得身受重伤。
「快走!」縢梓荆拼尽全力想拖住壮汉,想让公子哥先行离开,公子哥却不
肯。
公子哥抄起一刀猛地斩向那名大汉的脖颈!却没想那名大汉只是微微偏头,
举起右手,就像捏住苍蝇一样,捏住了这用尽全力的一刀!
大汉咧嘴一笑,一拳对着公子哥要害打了过去。就在这一击必杀的空档,本
来看上去已经奄奄一息的滕梓荆忽然从地面上一跃而起,接下了这致命一击。
「范闲!快走!」滕梓荆大喊一声,却成了最后的遗言。只听得喀喇一声,
滕梓荆一声惨嚎,整个人被一拳甩倒,硬生生地挺跪在地上。
滕梓荆为了保护这位叫做范闲的公子哥被壮汉当场力毙!
目睹縢梓荆的惨死,刘氏的心如刀割一般,不知为什么,对于那位杀死自己
丈夫的壮汉,自己只有模糊的印象,却对这个公子哥的名字与相貌刻在脑海里。
此时刘氏内心的声音已经喊哑了,眼泪也早已糊满了她的脸庞。
梓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真的值得为了别人至自己于死地吗?难道不知家
里还有为你牵肠挂肚的家人吗?你要我怎么办?
刘氏醒了过来,擦拭掉眼前的泪水,刚想松一口气,却看到面前的 画面又是
一转。
熙熙攘攘的街上,她的儿子滕阳正在玩耍,突然遇到一个拉着一个 大木柜子
的马车,那柜子被几道铁链紧紧捆缚着,透过柜子边上的通风口,隐隐可以看到
,里面似乎是困着 一个人。
街上众人都觉得好奇,围了上来。小家伙却大胆地想要伸手进去打个招呼,
结果里面的人发出「哼哼!」的警惕声。整个 大木柜子被摇得剧烈晃动,就连马
车都差点被掀翻,吓得滕阳连忙躲避。
过了一会儿,见柜子里没了动静,马车继续前行,小家伙摁耐不住好奇,一
路尾随。直到了一座宅院前,见两个蒙面女子将赶车的接了进去,他便从墙外一
个狗洞爬了进去,想要一探究竟。
那个车夫将柜子卸到后院,便接过赏银高高兴兴地离开了,可没曾想,那两
个蒙面女子在后面悄悄尾随,趁车夫不注意,一剑将他刺死了。
小家伙没有见到这一幕,只是趁这个没人看守的空档,偷偷摸摸地接近那个
柜子,并将自己怀中藏着的一颗果子递了进去。
箱子里面猛地伸出一只手,抓住小男孩递出的手,一把将他拉了进去!
「啊——」传来小男孩恐惧的惨烈哭叫声。
「不!!我的孩子!!」刘氏如绞心一般地疼,亲眼地见证到丈夫与孩子的
相继离去,她痛不欲生,顿时找不到活下来的理由,她好累,她只想好好睡下,
积攒够力气,便去阴间与她的丈夫孩子团聚。
我看着怀里的女人一边流着眼泪,辗转反侧地发抖,一边嘴里还不时地梦呓
,有些不忍地给她盖上了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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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郭保坤父亲官位极高,自己又是宫中编撰,与太子交好,所以养成了个
狂妄目中无人的性子,原本他就是想借贬低红楼来激出范闲,却没想到半路跳出
来个黄口小儿。
一抬头瞧见楼上范闲旁边传闻中冷淡如霜的范若若,郭保坤便有些邪火,冷
笑道:「我道是谁家子弟如此 霸道,原来却是司南伯家的子女。」
司南伯范建向来深受圣眷,但毕竟官职只是个侍郎衔,正四品而已。而且一
般的官宦子弟,也根本不知道范家在隐秘处的实力。
正当范思辙和郭保坤在街上争吵,这时在京都颇有名气的才子贺宗纬突然出
现,他对郭保坤极力奉承,帮着他一力贬损红楼就算了,还帮着郭保坤讽刺范思
辙:「小小年纪,说话如此没有教养。」
范思辙本只准备骂两句,听见「教养」二字,就想到母亲平日里对自己的责
骂,大怒喝斥道:「你这家伙,又是谁家的泼货!」
范思辙与他二人吵了起来,将两人骂了个狗血淋头。郭保坤被骂恼了,当即
命随行护卫教训他。这名护卫面相寻常,双眼里却是精光敛中微露,显然是高手
。范思辙只觉得自己细细的手腕被一只烧红了的铁箍箍住,痛入骨髓,不由啊的
一声叫了起来,骂道:「还不来帮忙?」
范思辙带的护卫意欲上前助拳,不料却是人影一晃,胸腹处被印了两掌,惨
然退了回去!那名高手一振臂,范思辙便像只小鸡儿一样被扔了出去!
范若若本来以为范思辙顶多与人争吵几句,哪里知道转眼间,竟然事态严重
到如此程度,眼看范思辙要吃亏,她一脸焦急地看向哥哥。
范闲此时不得不出,连忙冲下楼去,接住了被打飞出去的范思辙,并教训了
那个武士一番。
「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目光如此浅薄,连正视别人文字的涵养都
没有,还敢自称文人?」范闲朗声对郭保坤一行人大言不惭污蔑红楼的无耻行径
无情反讽,将那两人驳得哑口无言。
郭保坤恼羞成怒,咬牙切齿地将扇子往地上一扔,发出了动手的信号,想让
手下人一拥而上!
「说的好!」人潮 躁动间,人群中突然走出一位翩翩公子,抚掌大赞范闲的
此番言论,郭保坤等一见来人,赶紧按下随从,连忙上前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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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能一直催动着,刘氏好看的眼睛慢慢地睁开,缓缓抬起头来,下一刻顿时
一脸不可置信,双目瞪得老大,地看着我,因为她眼里所看到的赫然就是她以为
已经死去的丈夫滕梓荆。
「梓荆?真的是你吗梓荆?」刘氏惊得坐了起来。
我没有回答,只是捧着她脸颊,饱含深情地看着她。
她赶紧抱住了我,泣声说道:「他们都说,说你死了。」
我也轻轻地搂住她,柔声说道:「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接二连三的波折历历在目,她忍不住用玉手轻锤我的胸口,一下,两下,三
下,一边嘴里念叨着「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死了,再也见不
到你了。呜呜~~」
心里的委屈袭涌而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我用力把她抱住。
刘氏见到丈夫活生生地回来,双目也逐渐焕发了些许希冀。
「孩子呢?」我有意提醒她。
「孩子……咱们的孩子……」听到我提起孩子,刘氏的泪水又是夺眶而出。
还沉浸在刚才 幻境的她,以为孩子已经遭遇不测了。
我虽然没有点破,但是看她伤 心欲绝、楚楚可怜的模样,我还是有些不忍。
可为了继续我的计划,只好紧紧住她,让她感受着来自我的温情。
「夫人,时间要到了,我也该回去检察院了。」见此时还迟迟推不上进度,
我也就只能以退为进了。不然时间久了怕真的会被她给识破身份,毕竟我对滕梓
荆的言行举止并不了解。
「为什么这么晚了还要回检察院?」刘氏当然不舍分开,一听我这么说着急
了起来。突然,刚才丈夫惨烈的死状跟孩子遭遇不幸的 画面在眼前一闪而过,她
明白了,原来眼前的丈夫只不过是自己相思过度而产生的幻影。原来自己仍然是
唯一留在阳世间的人。
刘氏下定了决心,小脸一红,开口道:「梓荆,再陪我一会儿好吗?咱们的
孩子没了,为我留下个孩子再走吧……」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