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踏步离开了温暖的房间。
四处都有薄冰,人行道谈不上好走。
但一想到要去的诊所里有他的春樱,和那个估计已经焦躁难耐的任清玉,他
脸上的笑,就像是行走在盛开的桃花之下。
在黑街韩玉梁找得最熟的地方,就是那间小破老的诊所。
不夸张地说,他直到现在看见那脏兮兮的门脸,撕掉一半的护士招聘广告,
依然会有种看到了家的错觉。
其实他也挺好奇的,那位整个人看上去一丝不苟,连头发都恨不得没有半根
造反的薛蝉衣薛大夫,是怎么在这种地方忍下去的。
她光是那熟练的刀枪伤处理技术,就足够在黑街某个大佬家里拿着高薪当私
人医生了吧?
要是有事业上的追求,在这种社区诊所能追求到什么?白天头疼脑热晚上刀
枪剑戟,钱少事儿多,岂能久乎?
韩玉梁向着诊所走去,刚一接近,门口那个正在刷刷打扫卫生的小个子姑娘
就抬起了头。
看了他几秒之后,口罩上方的眼睛露出明显的欣喜,穿着护士服就撒腿跑了
过来,嘴里大声喊着:“韩、韩、韩大哥!”
别在韩上一直重复好不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喊的是某个赛车手导演作家呢。
虽然裹着羽绒服扣着帽子戴着口罩,但看眼睛他也认得出来,这应该就是崇
拜薛蝉衣跟着一起来了诊所的那个小护士,葛丁儿。
这对医护搭档的名字都够奇怪的,倒是不容易忘。
哧溜,葛丁儿在快要接近的时候踩在冰上,来了个标准的偶像剧女主摔。
虽说这种圆圆脸挺可爱的丰腴型美少女外带护士职业加成,算是韩玉梁的口
味范围内,但里头叶春樱正在输液任清玉正在陪床,他就暂且收起了趁机光明正
大占占便宜的想法,伸手一拎后脖子,靠胳膊长直接把她揪起来,插秧一样种回
到大地上,运气帮她站直。
然后,韩玉梁露出了偶像剧男主角一样温柔的微笑,注视着她的双眼,柔声
问:“请问,我家春樱是正在这儿输液吗?”
葛丁儿果然浑身上下都是老式少女漫画女主角的气息,愣在那儿点了点头,
话都不会说了。
“那,我就先进去了。你加油,如果很累,一会儿我来帮你。”
他彬彬有礼告别,故意让呼出的热气延长成白色的气雾之线,往她的耳垂上
轻轻搔了一下。
看她脸红的程度,这会儿测体温八成要打退烧针。
诊所的门比他以前在这儿寄住的时候更破了,一拉开就吱嘎乱响,倒是能省
下门铃钱。
里面的桌子后,以前总是坐着叶春樱的地方,抬起了一张充满知性气息,但
淡漠毫无表情的秀美脸孔。
“哪里不舒服?”比表情还要淡漠几分的嗓音,随着推眼镜的动作传来。
“我来探望春樱的。她在你这儿输液。咱们见过的,你忘了我么?”韩玉梁
对自己的相貌颇有几分自信,露出一个充满魅力的微笑,很温柔地问。
“不记得了。”薛蝉衣的视线转回到电脑屏幕上,手在纸上飞快地写着什么,
“春樱在后面单间里输液,她睡了,你动作轻些。”
这女人提到叶春樱的语气就这么温柔,该不会跟陆雪芊一样喜欢女人吧?
韩玉梁皱了皱眉,往里走去。
薛蝉衣和葛丁儿都不需要在这里住,后面的房间重新收拾过,开辟成了输液
的病房。
“等等,”在他走过桌旁时,薛蝉衣忽然叫住了他,“你就是春樱事务所那
个侦探,韩玉梁,对吗?”
“嗯。你终于想起我了?”
薛蝉衣点点头,“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麻醉药非常不见效的病号。春樱
来后接了个电话,接着就在我这儿预约了给你取弹头的手术,你探病完,过来让
我检查一下。”
说完,她就继续回到自己的工作中,语气也归于平淡,“不要总是打打杀杀
中那么多枪,家里的女人会担心。”
消息比人到得都快,肯定是汪媚筠那只骚狐狸多嘴,韩玉梁皱起眉,摸了摸
两处还卡着弹头的枪伤,先走过去,轻轻打开了门。
这会儿那两个子弹,可比不上正在输液的她重要。
任清玉也不知道是在防备什么,一听到门轴那声嘎,刷的一下就站起来转过
身,双目带着凌厉的杀气看了过来。
“嘘,别吵醒她。”韩玉梁赶紧抬起手,竖起指头在唇边一搭,看向拉起的
窗帘旁,躺在病床上沉睡的叶春樱。
她看着清瘦了些,厚厚的毛衣都显得有些宽松,脸蛋的柔润线条失去了几分
饱满,变得更符合如今网络上的审美。但这种憔悴只会让他心里一阵憋闷,像是
堵了一块吞不下吐不出的臭泥疙瘩。
不知道是不是梦里还在担心他,叶春樱的眉心微微蹙着,细细的纵纹,浮现
在双眼的中央,让他直想大步过去,弯腰给她揉开,抚平。
任清玉倒是挺自觉,看他走近,皱着眉往边让开,但听变了调的呼吸声,八
成情绪也不太稳定。
他坐下,低头看向叶春樱的手。
一个电暖宝裹着毛巾放在下面,垫起她苍白的柔荑,即便这样,小手上也几
乎没有什么血色,细细的静脉看着分外明显,上面扎着输液的针头,交错贴着惨
白色的胶布。
怕运功为她补身会惊醒她,韩玉梁犹豫一下,站起来拍了拍看起来有点呆滞
的任清玉,向着外面使了个眼色。
看一眼液体还多,任清玉跟着他一起到了外面。
韩玉梁把门关上,低声道:“怎么回事?春樱病得很厉害么?”
任清玉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措辞,犹豫了一下,小声道:“让那个薛大夫说,
是劳累过度。要用咱们的话说,就是心神损耗太大,伤了元气。”
韩玉梁心中一痛,皱眉道:“怎么会这般严重?”
任清玉幽幽一叹,像是在为什么感到挫败一样,“你是没看到她那些天多拼
命。我晚上练功,睡得就够少,可她……比我睡得还少。那苦得不行的外国茶,
她一晚上能冲好几包,地下室里那几个屏幕,她不在这个前面就在那个前面,一
碗面能从早晨吃到中午,敲那些小塑料疙瘩,敲得手指头肿得像萝卜,还要我给
她运功治。她这么跟疯子一样一天就睡一个时辰多一点,连着干了快一个月,这
也就是你……给他打了点内功底子,不然,一命呜呼都不是怪事。”
她扭头看了一眼病房的门,轻声道:“这些日子除了过来输液她就是休息,
往回拼命地养,说不能让你回来……看见她病怏怏的。今天来诊所她不肯开车,
说要走走,活动活动,这样……你万一回来了,看见她……能觉得她气色好点。”
她的语调莫名带上了一点鼻音,颇不甘愿道:“韩玉梁,我觉得老天爷挺没
眼的。”
“呃……这话是从何说起啊?”
“你一个恶贯满盈的淫贼,杀千刀都不过分……凭什么,能有这么好的姑娘
记挂你。”
很微妙的,韩玉梁从她的话里听到了彻底服输的意味。
本想趁机调侃几句,可他灵敏的耳力,捕捉到了病房里一声虚弱的呻吟。
他马上开门冲了进去,一个箭步回到床边。
“嗯嗯……”叶春樱的眉头紧锁在一起,轻轻呻吟了两声之后,忽然舒展开
来,露出了一个甜美到喜悦之情几乎溢出的动人微笑,轻声说,“韩大哥……你
……回来了……我好想你……”
没睁眼,这是怎么知道的?韩玉梁楞了一下,低头闻了闻,身上也没味道啊。
叶春樱的眉心忽然又蹙拢到一起,惊慌地喊:“韩大哥,枪……枪……小心
……小心枪……”
韩玉梁这才意识到,她做梦了。
他赶忙出手按住她要抬起来的胳膊免得跑针,顺便一股真气送进去帮她滋养
心脉,柔声道:“春樱,醒醒,我回来了。”
叶春樱的身躯,忽然直挺挺地绷住了。
她抬起右手,伸到自己左臂上,摸了摸韩玉梁的胳膊。
“我真的回来了,是我。你睁开眼睛看看,不是做梦,不会因为你醒,就消
失不见。”
下一秒,叶春樱猛地睁开了眼,已经湿润的睫毛顿时带落两滴清澈的泪珠。
她翘起了干皮的小巧唇瓣剧烈颤抖了几下,用牙狠狠一咬,接着,露出了喜极而
泣的笑容。
“韩大哥,韩大哥……不是做梦,真的……太好了。”
她挣扎坐起来,伸手就在他身上乱摸,惊慌地问:“你中枪了,子弹还在体
内,对不对?在哪儿?你告诉我,在哪儿?”
汪媚筠这个长舌狐狸,等回来非日裂她的嘴!韩玉梁恼火地在心里骂了一句,
柔声道:“没事,就刚中枪的时候难受了几天。我身子骨可不是一般的壮实,你
又不是不知道。俩子弹算什么,再多来一梭子,我一样就当是补铁了。你这样子,
才叫我担心呢,你连觉都不睡,不要命了么?要是我回来了你却倒下了,我肯定
恨不得你没帮上忙。”
叶春樱也顾不得针还在手背上扎着,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
“我也不想的,可一觉得你有危险,我就根本停不下来……如果有什么我能
做而没有去做的事情,导致你……回不来了,那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后悔成
什么样子。我不在乎不睡,不吃,不休息,我不在乎欠债,欠好多好多钱。我只
要你能回来……我只要……你能回到我身边……”
任清玉绷着脸在外面看了一会儿,死死抿着嘴,把门悄悄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