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九折·鳞羽可鉴·惟任使之
2020年3月11日
兴许是昏迷太久尽管整夜驰骋几乎搾干青年的体力应风色仍在天未大亮时起身小心翼翼没吵醒熟睡的鹿希色就著微濛的天光打算细看新入手的两本秘笈。
院里迆开一道斜长的人影竟是福伯。
应风色微凛见老人佝著背立于簷前并未走上廊庑对着右厢一扇半启的门扉本以为他是怔立发呆瞧了一会儿才发现他时不时的点头又摇头作侧耳倾听状仿佛在和什么看不见的物事无声交谈瞧得人毛骨悚然。
应风色怕惊扰伊人一犹豫便没出声福伯却突然转身两人就这么隔着镂花门櫺对上了目光。
他终究是主人不宜退缩失了身份推开门缝迳受了老仆之礼以指抵唇示意噤声摆手让他离开。
福伯手贴裤缝恭谨俯首临行前不忘转身登廊重将房门闭起才沿回廊退出去。
那里曾是茗荷的房间应风色并没有忘。
属于少女的物事早在她下山前便已收拾一空连条手绢都未留下与早逝的芳魂再没有什么联系。
他知道福伯总趁他不在给茗荷捻香烧纸起初月月都来不是初一便是十五;后来慢慢变成一年两次除了清明另一次似在八九月时多半是盂兰盆节罢?
鹿希色自承两人的关系他料老人不会有什么好脸色毕竟当年送荷、月二婢离开福伯是站他这边的寄望少年登上大位复兴风云峡一脉;姘上冰无叶的美貌侍婢绝非进取之道会失望也是理所当然。
但无论有意或无心跑到主人院里装扮鬼就过份了。
看来是该找个机会说说他断了这碜人的恶癖。
这个小插曲没困扰应风色太久读书一向最能帮助他安定心而清晨静谧无扰正适合复盘局势以厘清千头万绪的降界见闻。
在刚结束的第二轮里使者们并未找到羽羊柱及时插入运日筒而是在对刀鬼的极端劣势中昏死过去再苏醒时已在兑换之间。
对此羽羊毫无表示但应风色猜测是时限已到所幸当时四枚玄衣令俱解否则所有使者将一齐死去无一幸免。
他试图向羽羊套问“平阳令”一事无奈那死羊头精得很防得滴水不漏。
何汐色既死泪血凤奁将在下轮重入降界没有线索指引想入手只能靠运气了。
而刀鬼不惜杀人夺物显与“平阳令”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这让应风色察觉了另一个连结降界与现实的突破口。
有趣的是就著天光细读《金甲旋龙斩》本是想沉淀思绪应风色却不知不觉看入了迷。
各派均有记录招式的表意法并无常例应?虽属鳞族毕竟是四百年前的古人武功传承与现今的阳庭九脉关联不多纵以他派目之也不算离经叛道。
但应?的思路竟与四百年后的这位陶夷子孙十分契合应风色甚至能看出某些誊录造成的不知所云——羽羊不可能给正本有无正本都还两说——能毫无困难理解原意。
在他看来这部抄本是一连串行云流水般的精彩示演小人图形虽持长剑使的就不是剑法;非是有几招如此而是全都不是。
剑在小人手里是棍、是楯是铁叉钂钯、钩镰飞挝忽长忽短时单时双;有几式兵刃甚至只是幌子制敌的一击竟由左手发出莫名其妙到了极点。
但比划之间那种意料之外、偏又再合理不过的会心之感如蛾飞蝶涌翩联迭出令青年不得不写个“服”字。
这不是恶作剧也很难说是不是伪作书写的人不但是才而且脑子绝对有洞。
从招式到表意字里行间透著“你以为就这样了吗”的张扬炫耀也果真是惊喜连连绝无冷场。
刃如雀屏的半痴剑够离谱了稍有不慎就会伤到自己应风色常想:什么样的人才能驾驭这种浮夸无聊、脱裤子放屁般的怪兵器?《金甲旋龙斩》翻到底始觉半痴剑其来有自就有这般不拘一格、无法安于框架的狂人非如此不能略抒胸臆里的狂气使劲为难自己也不放过这世间。
“……有这么有趣么?”鹿希色拥被坐起慵懒中略带低哑的动听语声将男儿唤回。
那是昨儿夜里喊叫太甚所致这回倒真不冤枉。
“我头一回见有人捧读秘笈居然读到嘴角带笑的。
应?写了笑话在里头?”
男儿啪一声阖起书页。
“这人有病。
没骗妳。
货真价实的还有男人晨起的旺盛精力。
好不容易云收雨散两人拖着满身的酸疲酣倦梳洗用膳好整以暇重新盘点手里的资源和线索。
金紫二册无疑与《风雷一炁》密切相关《金甲旋龙斩》是外门招式的集合《紫煌鳞羽缠》则看似吐纳运气的内家法门和传说不甚相符应?必定在里头藏了什么诡谜破译不仅需要时间恐怕还得有几分运气。
与其闭门造车眼下有更重要的信息要查证。
“鬼牙众若与我等一样是被挟入降界的受害者追索其现实身份或能进一步廓清降界的真貌。
应风色将描绘好的图样推过桌面。
怪鸟形似秃鹫然而头大如斗反衬得身短尾长;七条尾羽形似凤凰前束后散又像孔雀开屏。
展如叠刃的双翼绕作外圈的圆廓嘴里咬了尾扭动的青蛇;镂空的眼瞳上压着末
端分岔、粗眉似的扬卷云纹透著难以言喻的邪气。
“……有点眼熟。
这是?”
“黑山老妖臂上的刺青。
”应风色拍拍左上胳膊靠肩头的位置。
“我们在第三关的河边湿上不是曾与十数名鬼卒对阵冲锋么?领头的鬼牙众身上也有这个图样。
那厮的鬼头刀断在半痴剑上被应风色一脚踢死落时左臂给断刀拉了道长口子露出啣蛇怪鸟的刺青来。
厮杀之间谁也没留心仅应风色匆匆一瞥立时便想到黑山老妖身上。
一人身带黔纹至多是特征;但两个人、三个人乃至一群人有着同样的纹身代表的则是某种身份可能来自同一个门派待过同一个帮会甚至蹲过同一座苦窑也未可知。
降界对鬼牙众的身份隐密不如对九渊使者细致在此留下了破绽。
“我能下山打听打听但你别抱太大的希望。
”鹿希色不如他意兴遄飞老实道:“先说你这图画得挺好我是万万画不出的但刺青这玩意手路全在细节之中描图绘影不如直接割下人皮管用。
应风色摊开新纸研墨提笔。
“离开降界之前我们至少得昏迷两次:找到羽羊柱结算一次离开兑换之间再一次。
当中有人帮忙疗伤包扎更衣清理人皮无处可藏。
”以笔管敲额疏朗一笑:
“藏在这里最稳妥。
我是跟我老婆学的。
鹿希色翻了翻白眼一副“你最好是”的表情毕竟有点开心差点没抿住嘴角;干咳两声双臂环抱乳下高高托起一对浑圆瓜实哼道:“贫嘴没屁用。
你打算从哪查起?”
“东溪县。
”应风色双目未离纸面分心二用言说勾描俱是自信满满毫不迟疑。
“江露橙说她寄居在东溪养济院无乘庵也在东溪到那儿可以一次见俩。
储之沁洛雪晴如有意寻人不会忘记这个名总比上龙庭山要强。
鹿希色连连点头。
“挺有道理。
美色当前动力无限连肋骨断掉都拦不住应师兄行百里一亲几位师妹芳泽。
“储姑娘可是师叔喊她‘师妹’怕是要翻脸的。
”应风色挪远端详再添几笔注水研开五色七彩备用。
“我若是羽羊放这几位姑娘入降界时定给她们戴上猪嘴或啣珠入口之类。
“没想到你是这种变态。
”女郎一脸嫌恶:
∓#x6700;∓#x65b0;∓#x627e;∓#x56de;∓#xff14;∓#xff26;∓#xff14;∓#xff26;∓#xff14;∓#xff26;∓#xff23;∓#xff2f;∓#xff2d;
“滚开!今晚别想碰我。
应风色惊讶死了:“原来今晚是能翻牌的没听说啊。
”看在翻牌的份上硬吃女郎一拳没敢躲避雪雪呼疼死样活气半天才肯收敛猥琐正色解释道:
“我们听见‘东溪’二字是羽羊让我们听的。
祂不想让鬼牙众开口就活活拿钢钉穿了那些人的腮帮骨让他们戴上獠牙半面。
我不信江露橙或言满霜说溜了嘴是羽羊思虑不周所致这些都在祂的算计里。
”又说了舟桥上言满霜足底发劲一搠将船击向浅滩的事。
鹿希色似不意外摇头道:“要我说她不像奸细。
武功再高也毋须在那时显露。
应风色点头。
“我的意思不是羽羊安排她们这样说而是祂明知她们迟早会说不但未做防范反而听任发生我们才能掌握东溪县这条线索。
鹿希色恍然而悟。
同样是初入降界洛雪晴就没露半点口风因为逼问她“师傅在哪儿”的江露橙就是她想隐瞒的对象。
把两人放在一块儿正是羽羊让洛雪晴封口的法子。
“这样一来东溪县岂非陷阱?”女郎蹙眉: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可不是好主意。
应风色怡然道:“要下黑手降界多的是机会这把戏过于周折冒险让分散异的使者在现世碰面我以为祂想对付的是别人。
”说了刀鬼和平阳令的疑点。
此说缺乏有力支撑更近于灵光一闪的直觉轻率提出不免动摇自己的公信力。
但他对鹿希色没有这样的顾忌想说就说就算遭女郎出言嘲讽也能坦然以对。
不同于绘制怪鸟刺青的迅捷耗费大半个时辰桌上的肖像终于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