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明天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找个法子解决我们的事。」妈妈站起身来:
「小雪,睡吧。」她转身看着方雪晴,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女儿的脸颊,微笑道:
「小雪,你要好好吃饭啊。」
方雪晴赶紧握住妈妈的手,轻声道:「嗯。我知道。你快睡吧。」母女两相
对微笑片刻,妈妈才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方雪晴呆呆站了一会,才心不在焉地
洗漱完毕,然后回房睡下了。
第二天,她心神不宁地陪着方旭升玩了一天,心里却一直期待着妈妈能带回
好消息。但每次院门被推开时,出现的却都是石小凯。这家伙天黑之后就不肯再
走,陪着方雪晴一直到将近午夜,甚至帮她一起给方旭升洗漱,送他睡着,才被
他怒冲冲的母亲喊了回去。
方雪晴在院门外歉疚地目送男孩高大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下定决心下次再
也不许那家伙这样了。她刚一回头,却看见妈妈正从村口走来,于是便赶紧迎了
上去。
妈妈坐下之后,一连喝了方雪晴倒的两杯水,才疲倦地微笑道:「小雪,我
们几个人说好了,下个星期再试试看,要是还这样一直拖着没什么进展,我们就
一起去北京一趟。」
「北京?」方雪晴吃了一惊,一颗心一下子莫名地悬了起来。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妈妈无奈地放下茶杯:「市里省里都不管……毕竟
都在一处。谁愿意管这些事……难道市里省里的法院还会为了我们去强制执行,
查封区政府不成……」
方雪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担心,甚至恐惧,脱口而出道:「妈妈,再想
想别的办法不行吗?」
妈妈摇着头:「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她意识到女儿的担心,抬头微笑道:
「没事的,就是去试试,其实也不抱什么太大的指望。这次认识的有个老张,他
村里为了征地的事情已经有好几个人先去北京了,最早的去了都有两三年了……
熟得很,我跟着他们去也有个照应,不至于两眼一抹黑。说不定运气好就解决了
呢,其实就指望我们跑一趟能让区里重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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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妈妈的话不但没有让方雪晴放心,反而觉得更加紧张,却又不知道怎么劝。
迟疑良久,才试探着说道:「妈妈,慢慢来不行吗?他们迟早要还我们钱吧?」
妈妈抬起疲惫的眼睛看着她,苦笑道:「迟是多迟,早又是多早。这次我们
一起的还有个老齐,二十万被拖了八年了。」
方雪晴有那么一瞬间,想拉住妈妈,说不要这钱算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
么会有这种想法。但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笔钱是爸爸的命换来的,怎么可能
不要呢?而且,妈妈就算勉强能维持一家三口的生活,也负担不起弟弟在特种康
复学校的开支。而自己不久以后就要上大学了。
妈妈反过来还在安慰她:「小雪,没事的。我们还是尽量在本地解决……说
不定下星期就有进展呢。他们多少给一点,能把你爸爸后事办了,剩下的慢慢来
也不怕了。你别担心,啊?」
「嗯。」方雪晴努力劝说自己不要多想,小声回答道。
但这个世界上的惊喜总是太难得。又是两个星期过去,清明节已经到了。母
女两又一次相对坐在堂屋里,妈妈虽然还是疲惫憔悴,但眼中的茫然已经变成了
决绝:「小雪,这实在没办法了。一点希望都没有。我们已经定好了,后天一起
去北京。」
方雪晴也知道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但妈妈一说到去北京,她就觉得莫名的
恐惧。
妈妈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站起身来抚摸着方雪晴的头发,温和地微笑道:
「小雪,你别怕。我都安排好了。你婶子现在在家带妹妹也没什么事,我托好了
她,每个星期一早上送小旭去上学,星期六接回来,你安心上你的学。就是星期
天你不上学了在家带一下小旭……耽误你画画了。」
「妈妈,你说什么呀。」方雪晴赶紧也站起来,拉着妈妈的手,撅着小嘴撒
娇般宽慰妈妈道:「我都这么大了,你放心吧。画画什么的,我现在这样子也画
不了。」
「嗯。」妈妈点点头,掏出一张银行卡塞进方雪晴手里:「小雪,这卡里有
两万块钱,妈妈不在家的时候你收好。我带去北京的卡有一万,给你婶子的卡里
也有一万……」妈妈慢慢地说着:「妈妈的首饰也不带了……这个戒指,耳环…
…我放在书桌第三个抽屉后面的暗格里了……我们家的房产证……户口本什么的
也都在那……」方雪晴仔细听着,生怕漏了什么:「……有什么事去找你婶,找
对面四婶也可以……我打好招呼了……」
妈妈确实安排的很详细,方方面面都很周到,似乎确实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地方,但方雪晴却始终莫名的不放心。妈妈走后的夜她几乎彻夜未眠,一闭
上眼睛,脑海里就浮现出种种奇形怪状的东西。直到天快亮,她才闭着眼睛打了
个盹,却又做了个噩梦。当她惊叫着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正听到窗外燕子们叽
叽喳喳的声音。
方雪晴抹着脸上的冷汗,呆呆地坐着,直到石小凯喊她一起去上学的声音在
院门外响起。
接下来的每一天,她都处于一种紧张的状态。自己的家好像突然变得非常陌
生,一下子没有了烟火气。以前她每次放学回家时,看到的都是爸爸妈妈其乐融
融的情景,听到的都是温柔关切的话语,现在却冷冷清清,让她觉得自己好像被
抛弃。孤独感让她整夜整夜地无法入睡,她开始害怕回家,甚至有那么一两次,
在石小凯送她到家门口的时候,她几乎脱口而出,让石小凯陪自己一个晚上。
当然,她并没有真的这么做。
相比之下,另一种恐惧让她更加难以忍受。妈妈走后的个周末,她就急
不可耐地去找到堂婶,问妈妈的消息。但得到的回答却是没有联系上。
妈妈是带着手机去北京的,但走后却一直关机,也没有主动打电话回来。
这显然不正常。
但堂婶反过来安慰方雪晴:「小雪,你别担心,你妈又不是小孩子。可能是
刚到北京,住的地方手机不方便充电,或者上访的事情忙,耽搁了。别着急啊?
你妈打电话来我马上通知你。」
方雪晴只能祈祷真是如同堂婶所说的那样。但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妈妈仍然
是杳无音讯。眼看着春花落尽,气候日暖,就快到五月份了,方雪晴度日如年地
熬了一天又一天,终于在四月的最后一天,忍无可忍地向堂婶提出了要去北京寻
找妈妈的下落。
堂婶当然已经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劲。但她回答道:「你去哪里找?北京几千
万人,你有什么线索吗?」
方雪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但她已经下了决心,倔强地回答道:「我去找警
察,找电台报纸,肯定能找到线索的。」
堂婶叹了口气,耐心地解释道:「小雪,你别犯傻。婶儿知道你着急,婶儿
也着急。但是我们冒冒失失地跑到北京去没用,知道么。我带着你妹妹,行动不
方便。你自己还是个娃娃呢,你跑到北京去,出了事怎么办?我有什么脸见你妈
妈?」
方雪晴知道堂婶说的有道理,可是她无法接受,她的精神已经处在了崩溃的
边缘,再这么下去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情。她正想歇斯底里地尖叫时,
堂婶的话让她冷静了下来,并且多少有了些希望:「我前天就给你叔打电话了。
你叔这个五一要加班赶货,请到了五月五号的假。等你叔回来,再好好商量一下
怎么办。就算要去北京,也是你叔去。我去没用,你去更没用。」
方雪晴一屁股坐了下来,放声大哭。
接下来的几天,虽然还是没能联系上妈妈,但方雪晴多少有了些希望。堂叔
虽然也只是个打工的,但走南闯北多年,无论如何总比自己强。这个时候就只能
相信大人们了。
她眼巴巴地盼到了堂叔回来的那一天。当天晚上急急忙忙地催着石小凯回到
家之后,她却惊讶地发现冷清多日的家中有了生气。
堂叔堂婶,还有几个亲戚和街坊邻居都在,黑压压地站了一堂屋。本来在院
门外就能听到他们在激烈地讨论着什么,但方雪晴进屋之后,屋里却一下子安静
得可怕,而且每个人都看着方雪晴,脸色凝重如铅。
方雪晴意识到是发生大事了。
她的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耳朵里嗡嗡一片,眼前也一阵一阵地发黑,却不
敢去想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她勉强向着风尘仆仆,看来是刚刚到家的堂叔打了个
招呼,堂叔先是顾左右而言他地扯了几句,但最终,还是为难地拿出一张纸,轻
声道:「丫头,你定下心,先看看这个。这是东洲精神病院送来的通知。」
精神病院?方雪晴的呼吸和心跳同时停顿了片刻,然后痉挛地伸出手接过那
张纸。她只扫了一眼,就眼前一黑,软绵绵地瘫倒在早有准备,悄悄靠在她身后
的堂婶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