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庐江城北上约二十里,慕竹便带着他走进了这条地道。
也不知这地道是何人所设,萧启只觉这地道连绵不绝,二人竟是在地道之中走了足足一天一夜,直至到了这地道尽头。
尽头处显然比路上开阔许多,除了来时之路,这里可以算是四周紧密,俨然一处储备密室,密室之中早备好了干粮和饮水,看情形足够他二人撑个十天半月。而后两日,慕竹昼出夜归,留萧启一人在这密室之中,萧启也知情况紧急,自是不敢多加妄议,只得龟缩在这密室,每日打坐冥思,想象着这地上到底是何光景。
“在想什么?”萧启正自沉思,却是听得一声呼唤,睁开眼来,却见着老师正站在密室洞口,也未点亮烛火,却是迈着步子缓缓走来。
“啊…老师,启儿在想…”萧启本欲说是在想着救人之策,可不知怎么的,一看到老师这天仙一般的身姿和风采,萧启便不由得顿住,竟是提起勇气道:“在想您。”
“你…”慕竹的语音稍稍一顿,但却是并未妄加指责,而是行至萧启跟前,伸出手来,竟是在萧启的发间捋了捋,轻声问道:“你自小锦衣玉食惯了,也不知这几日在这地洞之中是否习惯。”
萧启见老师不但没有责怪,反而是言语之间倍显关切,当即精神一振,连道:“习惯的,启儿并非安于享受之人,昔日在草原上,我与桦、桦师傅一齐深陷其中,险些命都丢在那里,而今这里吃喝不愁,闲暇之时启儿便练练功夫,想下老师平日的教诲,便已满足了。”
“哦?你还记得你的桦师傅?”慕竹却是轻哼一声,语音颇是耐人寻味。
“启儿自是记得,算起来,启儿能与烟波楼诸位老师相识,也是因为昔日与桦师傅同赴大漠结下的情谊,那时启儿年幼无知,以为只要自己努力,便一定能救出…”萧启刚要提及‘心中之人’,可一想到此时自己已负了香萝许多,实在无颜在老师面前提及,只得顺口再道:“也便是那一次经历,让启儿明白了战乱之危,明白了人力终究渺茫的道理。”说起当初北漠之行,萧启心中不由感慨万千,他自幼生长于宫中,这还是他人生次远门,而这趟北漠之行亦是丰富多彩,遇琴桦,经沙尘,救香萝,归雁门,而后又经历了雁门关破,经历了与万千难民一齐逃难而下的岁月,时光荏苒,他已成了南明天子,可那一年与他经历种种的人呢?香萝归隐于清心庵,意欲青灯古佛渡此残生,琴桦师傅修为全失,如今想必依旧还在烟波府中受那南海灵水浸泡,也不知何时才能恢复,对了,还有当日的雁门关镇守将军韩显,寿春城破便再没了消息。萧启越想越深,竟是觉得自己就像个天煞孤星一般,凡是他身边之人便都受尽罹难,哪里有半点“圣龙血脉”的气运。
而慕竹却是不知他心中所想,却是突然问道:“若是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你还会去漠北吗?”
萧启本欲直接回“是”,可见慕竹神色,却是觉得这一问并不简单,他细细品味,那日漠北之行虽是救得香萝,可也被夜八荒利用,借自己回城之机一举破关夺城,自此鬼方铁骑一马平川,令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今日老师有此一问,莫不是在问自己江山美人孰轻孰重?
萧启沉思半晌,即便很想如老师所言以社稷为重,可一想起目前正在清心庵中清修的香萝,一想起仍在烟波府中疗养的琴桦,萧启便郑声道:“启儿还是会选择去的。”
“哦?为何?”
“想必老师也知道,那时启儿与草原香萝公主有着三年之约,启儿闻讯得知其深陷敌营,便不能不坐视不理,即便是如今知道了要付出何种代价,启儿也只会做好更好的准备,但决不会畏缩不前,更何况,此行能得遇琴桦师傅,也算人间幸事了。”
慕竹嘴角一翘,似是对这回答还算满意,只轻轻道了一句:“说你有赤子之心,当真不假。”
萧启一时无言,可今日老师也不知怎么的,话比往日多了一些:“你先有幼时与香萝公主的三年之约,如今说起漠北之行便一口一句‘琴桦’,见了我也花言巧语,我却不知你这劣徒何时变得这般花花肠子,你且说说,你心中究竟装着何人?”
“啊?”萧启却是未料到平日里严谨肃穆的老师会有如此问题,萧启惊得嘴张老大,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我…我烟波楼却不喜欢三妻四妾之说,就像枫…枫儿那般一心痴于剑道,绝无三心二意之说。”
萧启见她说得郑重,语意之中却是责怪之意甚少,反倒是有些嗔怪之意,心中不由生出一丝大胆的想法:莫不是老师心中也是喜欢我的,不由得仔细斟酌起话语,好半晌才开口答道:“师尊明鉴,启儿年幼无知,幼时却是不懂男女之情,北上搭救香萝,心中却也是记挂着她的,只是救回香萝之后发现相处起来并非有儿时的懵懂青涩,而的,是照顾她的责任,启儿本以为此生便能守着香萝,可却天不眷恋,直至遇见老师,才觉什么是人间至伟,老师对萧启有再造之恩,启儿本不该妄自觊觎,可不知从何时起,启儿每日每夜心中所挂念的都是老师的身姿倩影,闲时挂念,梦中牵绊,直至那日早朝才得托御史言官之口表明心迹。”
慕竹闻言却是依旧云淡风轻,既无不悦也无欣喜,只淡淡道了一句:“那琴桦呢?”
“琴桦师傅…”萧启顿了顿,忙道:“草原之行琴桦师傅对我多有照顾,但在启儿心中,桦师傅便是这样一位面冷心热的老师,有点,有点像我那皇姐,都是待启儿极好之人。”
“呵…”慕竹淡笑一声,轻声道:“是啊,她是像极了念儿,也都是命苦之人…”
萧启这才醒悟琴桦与萧念均是经历过被俘之灾,暗骂自己口无遮拦,急道:“老师,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慕竹微微摇头,却是岔开话题:“不扯这些了,你已在此闲居两日,也该让你知道这城中情形了。”
“哦?”萧启见老师如此郑重,当即盘坐端正,耐心听着老师讲述。
“这里便是寿春城南的一处民宅古井之下,我们潜伏于此,便是想早些知晓城中情形再做打算,这两日我已探清,寿春城这一战,并不简单。”
“老师…”萧启心中暗道:“莫非还有老师觉得棘手之事?”
“寿春城中心校场四面紧闭,看似只是寻常封锁,然而那校场之中所传递出的剑意甚是强大,我,没有把握。”
“怎会如此?”萧启急道:“我听素月老师说起,当日老师你与夜八荒东瀛一战,夜八荒鼎盛之威也敌不过老师带伤之身,莫非这寿春城中另有高人?”
“高人算不上,但有一位,是你的熟人。”
“熟人?”
“你的兄长—萧逸。”
“二皇兄?”萧启不敢相信:“二皇兄不是…”
慕竹寻了个蒲团坐下身来,将萧逸大闹南疆之事一一道出,虽是有意遮掩南宫迷离三年来所受屈辱,但萧启却也能想象一二,萧启不禁想到在南京遇见南宫迷离时她体内所散发的仇恨,暗道自己这位二皇兄太过作孽,心中极为不耻。“老师的意思是?既然萧逸还活着,那失踪了的南宫神女便也有可能被他所擒?”
“不错。”
“以南宫神女的修为,若是被擒,那一定是老师封印的‘子母蛊’破除了封印,那二皇兄也能操控南宫神女与我们为敌?”
“不错。”
“那算上夜八荒、二皇兄与南宫迷离,再配上这古怪阵法,此战确实凶险万分。”萧启稍作分析,才骤然发觉自己跟着老师孤身二人来到这寿春城中,无疑是以身犯险,可虽是知道危机四伏,但却不知为何,萧启总觉着能跟在老师身边,这世上再大的风险也算不得什么。
“或许还不止他们!”
“啊?”
“我听军中戏言,萧逸登基急于笼络军心,竟是将惊雪视作军妓一般,于校场高台任人欺辱,足足七日,惊雪…受苦了。”
“什么?”萧启一时间恨得咬牙切齿,眼泪止不住的从眼眶之中涌出:“是我,是我对不起惊雪老师,她…若不是为了帮我完成复国之志…”
“你无需过多自责,惊雪好战,寿春之战也并非为你而战。”
萧启缓缓摇头,不敢去想惊雪在此城之中所受的屈辱和苦难,一想起那罪魁祸首竟是自己的二皇兄,当即冷声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原谅他。”
“你们兄弟二人,各自身居先天血脉,看来也是命中注定会有一战,只是惊雪…”
“惊雪老师怎么了?”
“据说七日之后她便被夜八荒带走,再也没人见过了。”
“啊?这…”萧启闻言大急:“他们莫非敢下杀手…”
慕竹秀眉蹙起,未做应答,只是喃喃自语道:“但愿不会吧…”
“那老师,我们现在?”
“等!”慕竹缓声道:“再等几日!”
“老师在等什么?”
慕竹没有应他,而是静静的闭上双眼,安坐于这密室之中,再无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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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瀛伊贺派?”烟波府中,素月放下密信,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疑惑,只是淡淡的朝着跟前之人问道。
“是,‘月牙’海商处有早年游历过东瀛的密探,这几日派他去历王府盯梢,这才发觉历王府这群东瀛人均是东瀛伊贺一派的上忍高手,为首的便是这位东瀛伊贺派门主柳生次郎,而那位自称是历王新纳小妾的想必也是伊贺派的女忍。”素月跟前之人一身黑衣,黑巾蒙面,回答甚是详细。
“小姐曾言东瀛已被夜八荒屠了个干净,那这群人想必便是随那苍生妒一起撤离的。”素月喃喃自语,旋即拿起手边另一封密信:“历王府、东瀛、苍生妒,还有这沈家…不对,他们背后还有人!”
黑影并未对素月的猜想做所回应,直将身子一低,静静等待着素月的指令。
“继续看紧历王府,萧平印胆小怕事,没有人牵头绝不敢妄动,另外加派人手开始调查南京城四品以上官员,给我找出他们背后的这棵大树。”
“是!”黑影接到指令便起身告辞,却听得窗沿一声“吱呀”脆响,黑影便自窗中跃出,再不见人影。
“至于沈家…”黑影走后素月依旧在冥思自语,提及沈家便想起自己曾经亲赴之时与沈琼的那番警示,看来自己是多此一举了,他们合谋若是只为朝争或是商争倒还不算什么,可若是事光苍生妒,事光琴枫,那便再也容不得他们放肆。素月当即起身,朝着门口近侍唤道:“去请商公子过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