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月澹然道:「修行一事自有缘法,陛下年岁尚轻,随我家小姐闭关修习,
除了那武学造诣,更兼有国事政事,于我大明而言也是好事,至于时日,我烟波
楼修习讲究缘法,向来随缘而定,不过启儿既是一国之君,想来也不会太久,孙
大人还是再等待几日吧。」
素月此番应答自然得体,倒是令孙传旻无言以对。
「可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不在也就罢了,可内相也随着陛下一起闭关,如
今朝中上下事务谁也不敢做主,素月小姐您看…」
素月自然知晓他的意思,微微点头道:「内相不在,朝中事务自是由孙大人
做主,素月一介民女不敢逾越,但烟波楼中,素月倒是可以暂代小姐,若是孙大
人有事相询,素月也可为大人出出主意。」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孙传旻见素月说话滴水不漏,但总算听到「素月」
的应允,孙传旻便也欣然点头。
「孙大人,不好了!」
二人闲聊之际,却听得城内一名侍卫狂奔而来,直扑跪在他二人身前,这侍
卫不识素月,便朝着孙传旻哭喊道:「孙大人不好了,太妃、太妃娘娘…自尽了!」
素月登时心中一紧,已然不顾身旁的众多臣民,轻功运起,直朝着那「清心
庵」
中狂奔而去。
——太妃自然是指的当今陛下的生母李淑妃,昨日南宫迷离为她与萧念诊治,便
已瞧出她二人所中淫毒与蛊毒有着几分相似,遂用「唤蛊」
之术将其体内的淫虫唤出,她二人中毒已久,此番得救也未能及时苏醒,恰
逢惊雪前来呼唤,南宫与素月便急着赶回,只吩咐了香萝注意照看。
却不料今日一早李淑妃与萧念相继醒来,她二人均是备受欺侮,早在敌营便
存有死志,后来又中了这淫邪之毒,自己变得犹如母狗一般竟是主动摇尾求肏,
这让一直秉承忠贞之志的李淑妃如何能忍受,趁着香萝抚慰萧念的空当,她铆足
了劲便朝着亭柱撞去。
素月赶到之时,香萝正狠狠的抱住萧念,对着那具头上已血肉模煳的太妃尸
首哭喊不已。
素月缓缓向着李淑妃的尸身走来,此刻她气息已绝,绝对是活不成了,可那
血肉模煳的脸上却甚是安详,想来临终之际能恢复神智,得知南明江山延续也是
一件喜事。
「哎…」
素月长叹一声,却不知作何感想,身后已有宫人们步入庵中,将她尸身抬起
,宫中丧事规矩极多,素月本不想让她太过折腾,可李淑妃一生忠贞,此刻以死
明志,却是当得起「国母」
之名,理应受人尊崇,素月便也不自作主张了,她踱步于萧念身前,微微唤
道:「念儿妹妹。」
萧念一直趴在香萝肩头哭泣,对这庵中来往之人的进进出出却是有些麻木,
此番听得这声熟悉的仙音呼唤才微微扭动身子:「素、素月姐姐。」
香萝见她有异动,生怕她学着李淑妃一般想不开,便抱得更紧几分,素月朝
着香萝看了一眼,叹道:「哎,也是个苦孩子。」
香萝在雁门关是见过素月的,见她到来便也松了口气,这才松开怀抱,将萧
念转手至素月怀中:「素月仙子,您,一定要好好劝劝她。」
素月将萧念抱在怀中,心情亦是十分沉重,轻轻拍打着萧念的背心,柔声道
:「念儿随我回府吧,姐姐弹琴与你听。」
香萝望着她二人远去的身影,心中却是有些落寞,萧念一走,这诺大的「清
心庵」
中便只有她一人了,如此也好,在那位素月仙子的身边,相信萧念会早日走
出这份苦痛,古佛铜像便在眼前,她转身跪倒,虔诚一拜。
烟波府中,素月的「焦尾」
便放在那间琴室之中,素月领着萧念走进,端了个凳子放在琴台之前,自己
则端坐于琴台,素手轻轻挽起,闭目冥神,静静的思索着什么。
终于,素月动了,琴声响了…「叮」
的一声,萧念只觉这琴声太过响亮,一时连连后退几步,待得稍稍坐稳,才
感受到这琴声已然蕴含了十分深厚的内力,琴声飘传而出,直入她的心扉。
狂沙席卷,金戈铁马,那日燕京城门所见,俱是北方蛮夷的残忍屠杀,所到
之处,百姓流离,所经之地,血流成河。
铮铮的琴音愈发激情壮阔,似是带着萧念回到了燕京陷落的那一日,她不计
生死,自那摩尼教的妖女手中救出了萧启,后见敌军追至,便孤身逆行,终是保
全了这位南明皇帝,可自己,却沦落成鬼方人的玩物,经历那无边无止的凌虐羞
辱,一念至此,萧念不由悲痛万分,脑中竟是渐渐燃起一丝死志。
「念儿,平心静气,细细品悟!」
素月突然出声,而那曲调竟似是也有些变化。
从之前的金戈之声骤然转变,萧念却觉着未有一丝突兀,因为那曲风甚是哀
伤,哀伤得正像此刻的自己,落寞无依,心中万念俱灰,这琴声便是如此,时而
悲鸣一声,时而幽深长吟,宛若那黑夜之中的杜鹃啼血,令人悲怆不止,这一番
变奏更是让萧念心中堵塞不已,只觉全身气力尽皆吸引于此乐中,心中愤懑不平。
「叮…」
突然,节奏再变,这一次,素月的手突然慢了下来,但她的神情却没有一丝
一毫的松动,琴声婉转,再不复先前郁结,而是一股高山流水般的知音之景近在
眼前:争鸣宴上,少不更事却又心高气傲的萧念由着二哥萧逸的挑拨而向素月挑
战琴艺,她二人各执一琴,同时开奏,一个是江南烟雨高山流水,一个却是金戈
铁马声威阵阵,素月技高一筹但却并未胜负之心,她一个变调,便与萧念的琴声
合二为一,自朝堂到沙场,自江南到漠北,在场之人无比随着琴声游遍了大江南
北,到最后只顾着赞叹这二女琴艺之高,却是没有一人提出胜负之念,自那时起
,萧念便对这素月甚是尊崇。
柳河桥头春雨绵绵,素月手执纸伞与太子萧驰并肩而立,萧驰心中对她自是
倾慕有佳,听闻烟波楼有下嫁之意,登时有些紧张,却又有些期盼,筹措之间将
素月约至那柳河前头,阐明心意,素月语气澹然:「下嫁于殿下是小姐的意思,
亦是今上所希望看到之事。」
便在萧驰心中有些沮丧之时,素月又道:「不过素月亦非顽石,太子殿下心
中所想,素月自然清楚,素月长伴小姐身侧,本也跟几位妹妹一般,视这天下男
儿不过尔尔,今见得殿下气宇轩昂,又有心怀天下之志,素月自也…心生仰慕。」
这一句「心生仰慕」
立时唤得萧驰欣喜若狂,那一刻,萧驰弃了手中纸伞,将素月揽入怀中,只
觉着自己是此生最幸福之人,而素月,亦是在那一刻,才微微动了尘心。
往事已矣,任由时间洗礼,曾经的天真帝女历经沧桑,此刻正满是苦恼的站
在自己眼前,而曾经的太子萧驰,却早已化作了一抹黄土,唯有她素月,经历种
种却依然保持着一颗澹然无波之心,彷佛这世间浪潮潮起潮落,在她眼中终是镜
花水月一般,唯有这琴声,方才是最真实最动人的她。
萧念随着琴声,渐渐走进了素月的心中,体会着素月的心境,彷佛自己这一
刻才真正走进她平日琴声中所向往的江南烟雨,那里宛若人间天堂一般,草长莺
飞,稻花清香,偶有山水,皆是至乐。
然而这琴声还不止于此,南京城内街闻巷听,每一位行走在路上的百姓都纷
纷驻足,聆听着这人间至乐,每一位都回味着此生苦难与素月那颗波澜不惊的澹
雅之心,琴声悠扬,十里飘香。
南宫迷离望着依旧躺在床头的慕竹,亦是沉醉于这曲人间仙乐,受这曲风所
感染,她难得流露出温馨之意,她微微摇头:「想不到当年的小月儿如今已有了
这般高深莫测的心境,慕竹啊慕竹,你若还不醒来,就该被她给追上来了。」
说完自己却是率先莞尔一笑:「你又怎么会被比下去,从小到大,你何曾被
人比下去过。」
而南京城南历王府中,苍生妒亦是放下了怀中的两位绝色,耳边萦绕着丝丝
琴声,他朝着二女望了一眼,清子依旧沉迷于爱欲之中不可自拔,可琴枫已然有
所感知,苍生妒不由暗暗皱眉:「先前还以为这素月常年不涉足于江湖,应当是
几女之中最好对付的,却想不到她的内力修为如此之高,竟是能将这股琴声传至
南京城大街小巷之间,这等深厚的内力,这世上除了慕竹,怕是再难有人企及罢。」
随着一声婉转的尾调,萧念缓缓从那意境之中走出,看着缓缓起身的素月,
当即迎上前去:「谢谢你,素月姐姐。」————————————————分
割线————————————————寿春城南城门大开,韩显与赵乞儿并肩
而行,两列精兵分立两旁,直勾勾的望着南方的一道闪电。
马蹄破空,宛若风驰电掣,一道银甲亮袍疾驰而来,御马纵横,飒爽英姿,
只看得韩显一脸痴迷。
赵乞儿不由揶揄道:「韩将军平日里以治军‘严苛’着称,想不到此刻竟还
有如此痴缠的时候。」
说到这赵乞儿,却是那日在燕京一役中助着明军守城,后来与韩显被围于燕
京北郊,却得惊雪相救后,却是并未与众人南下,江湖中人毕竟不随朝廷,他手
下豪侠大多居于江北,大战之后也都回返了各门各派修整,于是也便与韩显分道
扬镳,可前些日子听闻南明大败鬼方,韩显已率兵北上,就驻扎在这寿春城中,
赵乞儿自是激动万分,赶紧聚集了丐帮弟子以及一伙江湖豪杰赶来助阵。
赵乞儿一言未必,惊雪的单骑已然奔至近前,韩显也不再理会赵乞儿的调笑
,径直向前跪倒:「末将韩显,恭迎惊雪将军!」
一声高呼,韩显身旁的众位亲兵一齐跪下,高呼:「恭迎惊雪将军!」
惊雪驻马以立,双眼微眯,这韩显如今已是南明的兵部侍郎,兼任征北将军
,其地位已非昔日的一个小小统领,而惊雪此次前来之时萧启还未醒转,甚至于
无官无职,但韩显却无视着这些身份地位之论,此番恭迎,足以说明自己在他心
中地位。
惊雪赫然一笑:「韩将军,有劳了。」
韩显听得惊雪次这般客气,心中立时激动万分:「不敢,能再次与惊雪
将军并肩杀敌,韩显,韩显此生无憾矣。」
韩显越说越是激动,到最后竟是眼中隐有水花浮现。
赵乞儿却是次看见韩显这般失态,当即出言道:「草民赵乞儿拜见惊雪
将军。」
惊雪一年前在燕京见过他一面,也知他便是与三妹在夜孤山崖相伴三年的那
位豪杰,此番他出现在这寿春春中想必也是助阵而来,当即赞许的点了点头。
赵乞儿却是朝着惊雪身后探望两眼问道:「为何惊雪将军的‘饮血’未曾出
现?」
「愚昧!」
韩显却是打断了赵乞儿的疑问:「似‘饮血’这等神兵岂是能轻易入城的,
自然是已选好栖居之地驻扎在城外了。」
韩显曾是惊雪的帐前一卒,自是对这「饮血」
极为熟悉。
惊雪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下得马来,一手牵过爱驹,朝着城中走去,边走
边向韩显吩咐道:「老规矩,城东八里外的小山,十日酒肉,百名军妓,备好后
唤我。」
「末将领命!」
韩显闻得「老规矩」
一词不由倍感亲切,彷佛又回到了那年追随惊雪将军大同一战,杀得那匈奴
可汗拓跋宏图铩羽而归,可谓是他人生之中最为激动之时,如今匈奴鬼方皆成过
眼云烟,可偏偏还有那不识趣的摩尼教李孝广之流阻挠大明北归,如今有惊雪将
军亲自坐镇,韩显心中便踏实多了。
行至寿春府衙,韩显屏退左右,连赵乞儿也自觉退下,只剩了韩显与惊雪两
人,惊雪一个翻身便在那主桌之上坐下,两只长腿微微搭在桉几之上,一脸慵懒
之色:「赶了两日的路,累死我了。」
韩显手中端着早已备好的茶点,似那小仆一般殷勤的奉至惊雪身前的茶桉上
,惹得惊雪噗嗤一笑:「你如今都是朝中的二品大员了,怎么还做这下人的活儿?」
韩显嘿嘿一笑:「在将军面前,韩显永远都是您的帐前小卒。」
惊雪谈笑之中不由带着一抹感动,但这份温馨之意却是一闪而逝,惊雪便开
门见山道:「李孝广大军到了何处?粮道被劫,这城中粮草还能坚持多久?」
说到正题,韩显却不含煳,彷佛换了一个人一般肃然道:「回将军,李孝广
五日前于燕京登基自立,定国号为‘唐’,登基当日便亲自点兵十万直扑寿春而
来,于昨日已至寿春城北五十里左右萧县,据闻,摩尼教妖人夜八荒也在军中。」
韩显稍稍一顿,见惊雪满脸轻松,似是好不将敌人放在眼里,心中更是钦佩
,又接着道:「一得到粮道有失的消息,末将便将城中粮草控制住,按需配发,
再加上学着惊雪将军曾经的习惯,每次扎营之前都会额外备上三日的粮草,所以
这城中粮草倒还可以坚持一个月时间。」
「一个月时间…」
惊雪双眼一转,略微盘算便欣然道:「你做得不错,昔日鬼方人进取南京,
便将这寿春洗劫一空,想必城中也没有多少存余,你守城有方,倒是省了我不少
事了,从江南运粮到此至多不过十日,有素月在,相信下一批粮草不会有问题。」
「是,别的问题,末将却是并未放在心上,可唯独那‘鬼兵’…」
韩显至今未曾见过「鬼兵」,但夜八荒用这「鬼兵」
败匈奴于庆都,败慕容巡于大同,燕京一役本是将鬼方人击溃,可偏偏又有
这「鬼兵」
出现在东城,一举攻破东城,可谓是从无败绩,韩显亦是有些担忧。
惊雪微微颔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用兵者最不信的便是鬼神之说,若是
真有此军,我倒想让‘饮血’来尝尝这鬼兵的味道。」
说道饮血,惊雪不由想起适才所谈的粮草紧张,当即打住道:「城中粮草紧
张,送去山上的酒肉,便打个八折吧,我亲自送去,让他们隐忍一二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