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有一个美术老师,后来调走了。音乐老师倒是有,只是长年休病假,不上班的。”她解释说。
“那么,这些班级的美术和音乐课,不是全由你来教了不成?”我问。
“其实也没什么,因为这类课本来就排的很少的。而且,常常被其他老师借用掉。”何老师解释说。
“你们这样辛苦,看来工资也应该不错吧!”我随口问道。
“不要提了,都可怜死了。和你们没法比的。现在教育不被重视的程度,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差的年代了……前几天看报纸,据说,现在我国的教育投入占GDP的比率,在全世界都排在后面几位,可能还没有非洲的某些极度贫穷的国家多呢……我们学校的人少得可惜,工资又不按时发,还扣这样钱那样捐助的,发到手里也就几百块了,想买件新衣服,可都要花很大的决心……”她说起来,一肚子的怨气。
我只好点头称是。
她这样呱呱地说了半天,才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说:“说也没有用的……我也知道,只是觉得说出心里的怨气,在感觉上似乎要好一点。”
我笑着同意了她的说法,接着问她:“我每天听到的那些歌声,看来,也都是你在领唱,是吧!”
她自豪地说:“当然了!小孩子们唱得还算好听吗?”
我点点头说:“是挺不错的。我小的时候也唱过这些歌儿。只是现在再听这些歌曲的时候,心里不是个味道。”
她疑惑的看着我,不知道我想说什么。
“象我们这一代人,说起来是生在红旗下长在蜜罐里的。其实呢?我倒觉得是长在谎言里的一代人。我们上小学的时候,唱的是“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当时唱的时候,心里也挺自豪的,系上红领巾,就觉得高人一等一样,好像真的马上就要为共产主义事业作贡献了……但现在,还有谁这样想呢?你说是吗?”我淡淡地说,尽量不带感情的色彩。
何老师一愣,但还是慢慢的点了点头。
“昨天,我听你的学生在校园里唱什么“你就象妈妈一样,把我培养大……”,我当时就是想笑!我不知道你教学生唱的时候是不是唱得情深意切,但我想知道,你真的觉得,那是你最亲爱的妈妈吗?”我笑着看着何老师问道。
何老师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尴尬,又咳了几声,说:“唱歌嘛,主要是旋律的美感,唱什么其实无所谓的。”
我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她的看法,其实不以为然。
沉默了一下,忍不住还是想对她说一说,难得有一个老师,面对着自己,不说一说自己心里长久以来的困惑,真是对不起这样的一个机会!
“我常常会想,我以前在上学的时候,应该和你一样,学习了许多政治课程,比如说,我们都应该知道,资本主义是腐朽的,是垂死的,每个毛孔都流着血和肮脏的东西,而社会主义必然胜利,共产主义必然实现——可是,现在,我们谁还真心诚意地认为事情真的是这样呢?我倒不是说,老师教我们这些是在误人子弟,只是,每当我想起自己一生里最美丽的时光,原来,是沉浸在一个信誓旦旦的诺言之中,原来,自己曾经深信不疑的一切,原来,只是一个美丽的肥皂泡——这多少让自己觉得沮丧和难以接受。”我看了看她。
何老师看了看我,并没有说话。
我接着说:“以前的事情,我也许并不追悔,因为,那怕那只是一场闹剧,哪怕,自己在那场闹剧里,只是一个无知的小丑,也许,我也并不觉得难堪——毕竟,这是我们无法抗拒也无法逃避的时代!唯一的办法,只能把那些虚度的时光,当成是自己必要的磨练了。但现在,每当我听到你们校园里面飘出的歌声的时候,我禁不住会想——难道,你们这些老师真的心地无邪,有着坚定的信仰?为什么,你们不能教学生一点现实的东西呢?”我激动地问道。
何老师看着我,脸涨得通红,让我觉得自己有些残忍。
她忽然说:“你在单位里,拍你们领导的马屁呢?明明他是胡说,可是你却一样的叫好!有这种可能吗?或者,投其所好地为领导买点生活用品……”她看着我,明亮的眼睛盯着我看。
我一阵心虚。
她缓缓地喝完咖啡,站起身来,说:“谢谢你的咖啡,天晚了,我回去了,改天,到我们学校去玩吧……”
正文250 灵魂为主
满脸尴尬地送走了何老师,我站在院子里,看着她的宿舍里亮起了灯。
挺后悔刚才的冲动。说那些酸倒牙板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