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头大耳朵,平常日子像尊笑面佛,见了谁都会笑嘻嘻的面带春风、点头哈腰、
一副奴才相。可是,一旦上面来人抓个什么中心工作,或者是来了个啥子「运动」,
他就会像变了个人似的,把他忙活、张罗的快要掉裤子了。在这种形势下,就会
跑红一阵子。他就会不学自通地,吹哨子、敲铜锣、传人开会。会场上带头呼喊
时髦的各种相关的革命口号,来造会场气氛。此外,还无偿地值夜班、看守坏人
啦、为上级来的人烧水等等,十分得力。等到中心工作告一段落、运动也结束了,
他也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他又是个好吃懒做、爱占荤腥的游民散仙。
肖文礼见他一副奸相,便说:「这几天,你又去哪上告啦?是又缺酒肉钱了
吧!」「哪里哪里,我还告啥!上次肖区长你批的条子,我已领到了十元钱救济
款,还没花了呢!我是听别人说,你要结婚了,我想帮你张罗张罗,出点小力气
还是没有啥问题的!」「这没有影的话,你是从哪听说的?」肖文礼吃惊的问。
「哎呦喂!肖区长这婚姻大事咋能保住密呀。前些日子,我去清河镇二姑家串门,
听说的呗。谁都知道那个姓李的镇长嫁给了她的上司,区政府的肖区长你了。还
说,是你的房东李大山老婆给介绍成的,大伙都等着喝你俩的喜酒呢。」这小子
屁颠屁颠的耍着小聪明说了一大套实嗑,不时地表现出他是灵通人士的样子。
「啊!结婚是早晚的事。但不是最近,你就耐心的等待喝喜酒吧!」肖文礼不冷
不热的回应他,然后继续向西走去。他无意理他,又不想伤了这种人的自尊,这
种人最好不要去招惹他。
那年代的男女结婚,还没有法律的约束。百姓间的婚事,都是按祖辈传下来
习俗来操办,在当地习俗一般都是男子在十七岁、女子十六岁以上,便由一方家
长托媒人上门求婚。求成后不久,男方家在适当时机找个「先生」给掐算个日子,
大摆酒席招待四邻、八方亲戚。只要村民公认,便是合法夫妻。离婚时,只要有
男方给出一张「休书」即可。双方再婚时,仅凭此书便可以另行结婚。否则,便
被四邻认为是「通奸」、「破鞋」关系。
有身份的人或者是官方人士,要结婚的前题是十分严格的;男女双方必须向
所在的单位、机关管人事的部门打报告,经过审查批准后有一纸公文为凭,方可
为「合法」婚姻。也不用大操大办,有条件的,去照相馆合个影,然后约几个要
好的同事、朋友、友人等,再加上双方的直系亲属,在新房里喝茶水、嗑瓜子、
吸香烟、吃喜糖、说些贺喜的话,祝贺他们新婚愉快、幸福美满、早生贵子等等。
直到一九五三年春,中央政府才颁布第一部「婚姻法」。
半个月后的一天上午,肖文礼、李玉芳两人在县城新民照相馆照完了结婚像,
返回了泉水区。俩人刚进秘书室,便被黄秘书给推了出来,并一直推到机关大会
议室里。早就等在这里的全体区机关干部,呼喊着祝福的口号、鼓掌声如雷贯耳。
黄秘书把早就备好的香烟、瓜子、喜糖、水果摆上了长条桌上,又把泡好的茶水
端了上来。因为区委郝书记在县里开会,婚礼便由副区长何礼银主持。区干部们
的这一举动,把肖文礼、李玉芳当场给整蒙圈了。他们俩原本不想在近日办婚礼,
更不想在机关单位办。他们是准备在五一劳动节时,利用休息日、再请几天假回
李玉芳在农村的老家,按当地风俗办一次婚礼。现在,面对一片好心人所策划的
「惊喜」,也只能认了。
次日早晨,肖文礼、李玉芳夫妇从镇招待所的临时「洞房」起床后,简单洗
漱完毕又吃了早饭,肖文礼便去了办公室。李玉芳也跟他到了办公室的宿舍,将
他积攒多日的脏衣服、袜子、褥单等,清理出一大堆,抱到招待所去清洗。黄秘
书不知道此时肖文礼正在农业办公室了解情况,便跑到招待所喊肖区长去接听县
里来的电话。李玉芳听说是县里来的电话,知道是有情况,便同黄秘书又回到政
府办公房子找肖文礼。肖文礼接听电话后,告诉李玉芳,县委办李主任通知,让
肖文礼明日上午九点钟,县委书记文武斌在办公室与他谈话。
在县委文书记办公室,县委常委、组织部长江伟涛陪谈。文武斌书记就是肖
文礼当年在部队时的团政委,多年的上下级关系,让肖文礼放松了许多,没有紧
张情绪,谈话也很直白。文武斌书记直奔主题,当场宣布了;郝一群调到县档案
局任局长,肖文礼任泉水区委书记兼任区长;副区长项东方任区委副书记;庄家
旺任副区长。二是县委认为太平河村的「两条腿」走路,试办初级农业生产合作
社、互助组的做法是正确的,是符合我县当前农村实际情况的,因此,县委对你
的工作是满意的、方法、路子是肯定的。近日,县里将派出相关部门组成的强有
力量的联合工作组,进驻太平河村总结经验,适时召开现场会,在全县加以推广。
你们区里要全力配合工作组的各方面工作,安排好食宿、提供尽可能的方便。三
是考虑到,你与李玉芳婚后生活会有诸多不便,决定调李玉芳到县妇联任副主任。
没有多少文化的肖文礼,听完文书记的宣布和谈话后,激动万分。满肚子的
感激话不知从哪说,满脑子的想法啥都说不出来。憋得他立马站立起来,两腿立
正、右手五指并拢举在头间,「啪」地敬了个标准的军礼。然后高喊:「保证完
成任务」!江部长见状不仅哈哈大笑起来。文书记是军人出身,当然知道肖文礼
这种动作的真实含义,而江部长觉得肖文礼有些另类。
大山里的春天来得有些晚。在辽南以及关里各地,现已是槐花飘香、蝉鸣于
枝的初夏景象。而这大山里的桃花、梨花、杏花、金达莱花才像羞颜半开的少女,
绽开红唇粉腮、笑迎蜂蝶。真所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尽管
如此,春天还是来了。终于姗姗来到这仿佛被世人遗忘了的辽北大地,来到了大
青顶子山脉下的泉水地域。
一夜间,人不知鬼不觉,桃花红遍了南山北沟、梨花白了半山坡。一树树、
一片片,远远望去,在艳阳薄雾中,红似晚霞、白似浮云,美丽极了、好看极了。
在北部的山脉中,野猪出没虎豹潜踪,那狭长的松树坡总是阴森森的,像一个凶
神恶煞的面孔让人望而却步;这时,也仿佛突然转憎为喜,变得枝青叶翠,郁郁
葱葱异常鲜活。树叶一青一黄就一年,一转眼肖文礼在区委书记的任上,已经工
作三年整了。三年来,他带领全区三乡一镇的广大干部、群众,真抓实干、埋头
苦干,从当年的互助组、初级社模式的农业生产结构,又加速飞跃到全县的高级
农业社行列。肖文礼也从一个军人出身的硬汉子,变成了有农村基层工作经验的
年轻领导干部。
三年来,肖文礼的家庭成员又多了一双儿女。长子肖武、三岁;长女肖文,
两岁。这俩孩子全都由姥姥看护着,这时的李玉芳又怀着第三胎,已经七个月身
孕的她仍然坚持每天到县妇联去上班。这三年,县、区、乡镇也都发生了很大的
变化。首先是县里有了汽车,成立了小车班。六台苏式52嘎斯吉普车,齐整整
的摆放在大院,十分气派。再也见不到当年那些马匹了,经济形势大有好转。泉
水区政府也由县里拨发下来一台捷克205型七人座的中吉普,而且是前后加力
那种车,非常方便山区道路使用。三乡一镇也有了明显的改变。各乡镇都安上了
二十门的交换机、村村都通上了电话。乡镇都成立了广播放大站、建立了卫生院、
畜牧站、组建了中学、中心小学校。乡镇机关在编干部还都配备一台「永久」牌
自行车,方便下乡使用。这些硬件的配备,大大的提高了机关干部的积极性和工
作效率。
1955年春,肖文礼带领全区各级干部响应县委号召,积极学习、贯彻、
宣讲XXX《关于农村合作化问题》的报告。掀起了,进一步巩固壮大高级农业
社的高潮。有了明确统一的文件精神,肖文礼干劲十足,信心倍增。他不断的学
习各方面的知识,以满足实际工作的需要。这一年,全国实行了「义务兵役制」。
泉水区政府及时组织广大适龄青年学习这部建国以来第一部兵役法,又到附近驻
军举办军民联谊活动,年底超额完成了当年的征兵任务,受到县委文书记在不同
场合的多次表扬。有一次,在县直机关干部大会上,文书记讲话时,特意说:
「泉水区的那个肖文礼,虽然没有文化,尽管大家都喊他是大老粗,我看他的几
项工作摆布的很细嘛!很有头脑、工作思路很清晰嘛!在全县也是前几名呀!谁
说他粗哇?在座的到有不少『细干部』,回顾一下你的工作咋样?敢和肖文礼比
试吗?——」从此,肖文礼在全县是名声大振、风光无限。
当年十月,肖文礼的第三个孩子,也就是次子肖章出生了,这是一九五五年
十月。他的战友跟他开玩笑说,你一年一个孩,可够丰产的呀!你老婆是铁人还
是机器人呀!他却笑着回话:「——XXX不是说了吗,中国的妇女是伟大的人
力资源,必须要挖掘这种资源。为我们的事业出工出力——人尽其才,地尽其利
——!」他表示还会生四胎的。
一九五八年九月五日——九月二十日,新华县在上级指示下,将全县98个
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并为9个人民公社。合并后,精简了大批的区、乡镇干部,
全部实现了人民公社化。近几年来,全县各级干部和广大人民群众,先后经过了
《婚姻法》、《义务兵役制》、《整X》、《肃反》、《三反、五反》、《关于
合作化问题》等活动、运动的教育,尤其是开展除四害(苍蝇、蚊子、老鼠和麻
雀)讲卫生运动、《整X整社》活动和开展的《大鸣大放、反右派》的斗争,即
锻炼了干部的领导水平,也提高了人民群众的爱X爱国的凝聚力。因此,在实行
人民公社化的活动中,各项合并工作十分顺利。本着「大公无私、立X为公」的
思想,泉水区也被撤销。紧接着,全国性的全民大炼钢铁活动、东北地区的「秋
翻地」高潮也铺天盖地、风起云涌、势不可挡,在辽北省各地,瞬间掀起了一浪
高过一浪的运动高潮。
撤区并社,一夜间的时差,肖文礼被县委一张白纸上的油印黑字,给调到了
南屯镇。他发扬部队上的雷厉风行作风,背上了用了多年的军被、挎包、水壶,
骑上自行车,行程九十多里山路、来到了九个乡镇之一的——南屯镇,任镇委书
记。
现在的南屯镇,是由原来的四个乡、一个镇合并的镇府机构,直接隶属县里。
南屯镇是一个丘陵地带,西部是半山区地理环境。北部地接县城新华镇42公里,
有一条乡间公路绕行远方。南屯镇气候适宜,具有日照充足、热量及无霜期均衡、
季风气候明显,冬冷夏凉、四季分明的特点。全镇四周山峦叠嶂、中间丘陵起伏。
山地面积659平方公里,占总面积92% 、地形为东北、西南、中部高,西北、
东南较低,牤牛河两岸为开阔地。全镇总耕地面积10,5949亩、山林面积
34,5万亩。全镇52个生产大队297个生产小队,现有人口74,482
人。镇政府所在地南屯大队,有汽车通往县城,每天跑一个来回。生产队的主要
农作物是玉米、高粱、大豆、谷子,也有少量的水稻。镇办企业有人蔘场、香菇
园、木耳基地、养猪场等。
人民公社化后,实行的体制是「三级所有(公社、生产大队、生产小队),
队为基础」。集体出劳务,记工分模式,秋后统一核算出分值,然后现金兑现分
配给个人。从过去的单一农户、组为单位的生产体制转型为集体化的,统一分配
劳务、统一计划种植作物、统一管理生产资料、统一分配收益的「大帮哄」的计
划经济时代。基本上实现了人人有饭吃,人人有活干,啥都不用管、队长说了算。
干部的编制出现极不稳定状态。「八品芝麻官」在合并前,各区、乡镇趋于
饱和,合并中大量削减,合并后工作一段发现人员严重不足。随着革命形势的不
断发展,各公社X委、政府与对上级部门的业务对口单位越来越多。正式在编干
部严重超负荷工作,各项工作都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对此,各地政府都采取了招
聘「半工半农」的干部,也叫「亦工亦农」人员,上班顶岗。具体做法是从各生
产大队选拔年轻、身体好「根红苗壮」、未婚、有初、高中文化并具有一定特长
的十八岁——三十岁以下的优秀人才,经贫下中农推荐、大队X支部审查、公社
管理委员会批准、最后由公社X委任命才能到公社机关上班。这些人,实行的是
干部管理,半脱产,即在公社机关工作六个月,每月工资25,80元;然后再
回到原籍的户口所在地生产小队,参加半年的体力劳动,享受社员待遇一律挣工
分。由生产队管理六个月。有的地方,对此种干部的称谓不同,也有叫做「亦工
亦农」干部的。无论怎样,就是没有任何人,任何机关有个说法会何时转正、是
否给编制。尽管如此,广大农村青年还都是可望不可及,望梅止渴,渴望能跳出
「农门」有个出头之日。绞尽脑汁、投亲靠友做梦都想当「半脱产」干部。
肖文礼与镇长项东方最头疼的是,原有的四个乡镇,在编制内的干部合计是
83人,除去一、二把手都调出外,还余4个副书记、12个副乡长、4个人大
副主席、4个武装部长。这些个副科级以上的领导干部,占着编制数,但是领导
编制却严重超编。本来是2个副书记、4个副乡长、1个人大副主席、1个武装
部长是正常编制,也是完全可以开展工作的。现在是领导太多、人浮于事。县里
迟迟没有态度,肖文礼多次请示组织部尽快调整,但就不见下文。实行公社化后,
又新增设了多个对口的镇政府机构,对县里各业务单位如:扫除文盲实行业余教
育,(设业教助理)、开展农村文化活动,(设文化站长)、机关账目分类,
(设会计)、抓治安防范,(设公安特派员),成立了共青团委、妇女联合会,
又得配团书记、妇联主任各一人。这些仅是机关内设机构,并且还在不断的增设。
而在社镇直属机关,扩增的机构、部门就更多了,如:广播放大站、农业站、种
子站、水利所、畜牧站、农机站、林业站、粮油供应站、卫生院、中、小学校;
哪个部门少者三、五人,多者十几到二十多人。大部分都是以农代干或者是代课
老师、民办教师这些人来充实、顶岗。这就给镇里在管理干部工作上,带来了不
少工作量和难度。这些人的性格、脾气、素质各不相同。
让他们更加有压力、有难度是全民大炼钢铁运动。这是一项硬指标,是上级
带有战略性的严肃的政治任务,是全局性的中心工作。全镇广泛发动了学校的师
生、员工,农村广大社员群众、镇直机关干部,凡是有活动能力的男女老少,一
律上阵齐参展。体力好的男人到山上找铁矿石;妇女儿童在村子里翻找破铜烂铁。
各地都以村、屯、单位为主,土法上马搭建炼铁炉具,四处冒烟炼钢铁。这就是
当年极具有一定爱国色彩的「三面红旗」(即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运动。
无论是谁,凡是不拥护、不参加、不响应的人,就会被扣上「右派分子」的帽子。
然后被有组织的进行批斗、游大街,定为反革命分子受到管制,被施行无产阶级
专政。
广大人民群众的劳动热情,爱国热情空前高涨。满怀激情战斗在大炼钢铁第
一线。他们用革命的大无畏精神,战天斗地夺高产,炼好铁出好钢,日日夜夜炼
铁忙。人们在广播、口号、标语的鼓舞下、在红旗如海歌如潮的推动下,自觉的
把上级的各项指示化为自己的行动。纷纷把自家祖上传下来的破铜烂铁、旧锅、
铁车部件、铁锹铁镐、三齿钩子、二齿耙子、破铁通、旧水筲等,凡是与铁、钢
能沾上边的东西,全都无偿捐献出来。由各种各样的小高炉进行炼铁。
与此同时,秋翻地的高潮也同步进行。这就是「大跃进」的年代的步伐、数
度。当时的口号是:「跨黄河,过长江,赶美国超英国!」全民性的秋翻地,口
号是「深挖一锹土,一亩顶二亩!」那年代,最时兴的就是喊口号、贴标语、插
红旗。不知是哪个文人,他的脑袋瓜子就是好使,不管啥时候、啥运动,他都会
整出若干条的口号、标语来,这些个东西,把人们弄的个个像吃了精神鸦片似的,
浑身上下有使不出来的力量,爆发力十足。上级怎么说,下面的人就会毫不打折
扣的去做、去执行、去完成。现实的情景真的体现了人民公社好的无限生机和力
量。劳动之余,田间地头乃至出工、收工的路上,青年男女社员都会情不自禁的
唱出:公社是个常青藤,社员都是藤上的瓜,瓜儿连着藤儿啊,藤儿牵着那个瓜
啦,藤儿越壮,瓜儿越大,藤儿越肥瓜越甜——。
这人人都朗朗上口的时髦歌声。在当时,人们的唯一希望就是集体富裕,以
社为家。在那一片片秋收后的农田里,红旗似海,歌儿如潮。各种样式的标语牌
林立,各色的彩旗迎风飘舞,各地不同口音的口号声发自肺腑的喷发出来,广播
喇叭一个劲的播发着表扬稿件;什么张老三连续挖地一上午不歇着;——李老四
舍小家为大家,把家里的两把铁锹全部捐出来给了挖地大军使用;——王二麻子
挖地累的掉了裤子;——高老五小队长累的嘴起泡、腿打摽、尿黄尿、睡不着觉、
半夜起炕嗷嗷叫——。尽其鼓动优势,给参战的群众以精神食粮、打气、充电,
发挥了较大的作用。
在没有机械化的年代,人们用最原始的劳动工具——锹、镐,一米远一个人,
排着长长的一字队形,人墙似的一锹一锹将熟土翻下去,将生土翻上来。官方称;
这就是换土。好处是秋翻地能使病虫害冻死;二是松一下土,能增加粮食产量的
幅度。当时,有一个老农说,这么翻得土地,生土翻上来了,地发凉,庄稼肯定
减产。结果他被打成了现行反革命分子,在批斗中群情激愤,不知被谁将其肋巴
骨给打折了三根。多年后的科学论断和实践证明,这老农的说法是对的。然而,
给他平反是不可能的,为啥?你明白。像这种事,时有发生,很是平常。最常喊
的口号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这场秋翻地运动,规模广泛、声势之大,在全县历史上罕见。县直机关各单
位、各社、镇、各生产大队、生产小队,公社直属机关各部门,停产停工和停课。
无论男女老少,上到柱棍的、下到懂事儿的,能参战的去前线、不能参战的搞宣
传。做到人人出力,个个受教育。见面说话离不开「秋翻地」、吃饭睡觉想着
「秋翻地」,一切为了「秋翻地」。一直折腾了十五天才息鼓收兵。在运动中,
各群团组织为了显示自己的存在,和应有的作用,妇女联合会为配合X的中心工
作,成立了「半边天战斗队」、镇团委成立了「青年突击队」、武装部组织基干
民兵成立了「敢死队」、镇教委组织中小学文艺骨干,成立了演出队为「一炼一
挖」运动大军开展战地汇演,卫生院的医护人员组织了「战地救护队」服务在第
一线。人们的思想、行动空前的高度统一。
肖书记的这种带有军事色彩的地方活动,深受同是军人出身的县委文书记高
调肯定和推广。全县现场会在这里隆重召开,肖书记说:「大炼钢铁、大搞秋翻
地这两项运动,上级明确要求,必需深入发动广大的人民群众积极参加。充分调
动他们的主观能动性,发挥他们的巨大能量和潜力,全民齐上阵人人争先锋,为
夺取这两项运动的最后胜利,南屯镇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取得了相当大的成绩。
肖文礼同志,组织能力、领导能力、协调能力是不可否认的。他工作认真负责,
敢于创新,落实县委决议、号召,态度坚决、行动果断、硕果辉煌!是值得全县
各级干部认真学习的。
紧接着,上级又下来新的指示,要大搞一次干部与群众「鱼水关系」的再教
育活动。各级政府的干部要深入农村,与广大的贫下中农群众实行「同吃、同住、
同劳动」三同活动。响应伟大领袖XXX的号召:「——人民群众才是真正的英
雄,而我们自己则往往是幼稚可笑的——;——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
史的动力——。」。肖书记、项镇长经过一番研究,将全镇分成四大片(按地理
方位),一般干部包生产队、副职领导包生产大队、X委成员的副职领导包片。
规定,每个干部每月驻村二十天以上,特殊业务、会议情况除外。要求下乡干部
一律自带被褥、洗漱用品、简单换洗衣服、药品等。一律吃派饭,每人每顿交四
两粮票一角钱人民币。
正式的国家干部吃的是「皇粮」,凭着粮食供应簿到粮店就可以支取粮票。
而那些「亦工亦农」半脱产的干部,麻烦事就太多了。为了换取粮票,先从家里
把皮粮拉倒十几里外的粮库去检斤、验等级、化验水分、开票、皮粮换算细粮、
最后才可以拿到地方粮票。还得在机关财会处预支当月的工资,再到供销社柜台
兑换零钱。
4。
全镇机关干部、镇直属机关干部合计129名,编制内的95人,以农代干
34人。肖书记以前期的「精神食粮」为动力,抽调80% 的干部投放到一线生
产大队、小队去「三同」。这样,全镇每个小队基本都有一名镇干部在同人民群
众搞「三同」。镇机关只留秘书、财会两人守摊、接听电话、处理业务。镇直机
关也只留一人看家,应付业务。这样做,既可以给他们压担子、又可以出工作效
率,也锻炼了干部们的工作能力。更突出的落实了上级提出的「多快好省」的建
设社会主义的总方针。
肖书记经过半个多月的工作实践,经过与生产队社员座谈,广大社员一致叫
好,反映强烈。这更加激起了他的信心,他深感当初的抉择是对头的、及时的、
正确的,更是完全必要的。他决定总结一下这段工作,写个材料,报县委。可苦
于自己文化水平有限,只能求助包村干部、妇女主任姜小兰。可是,姜小兰听说
后表示:「肖书记呀,虽然我是中专毕业生,可是我学的是医学护理的呀,哪会
写啥材料。要不这样吧,跟中学联系一下,借调一位语文老师来写,啥事都解决
了不是!」她眉飞色舞的看着肖书记。「哈哈——,我这脑袋,真臭啊,我咋就
没有想到这个方面上呐!」肖文礼说。
二十二岁的姜小兰,从县人事局分配到镇机关工作已有一年时间了。她中专
毕业、未婚,长相普通不超群,父母都在乡下务农。她这次下乡包队,是由项镇
长统一分配的与肖书记俩人包龙滩大队。因肖书记常去县、或回镇开会多,所以,
基本上都是姜小兰一人在顶岗包点。她年轻、性格外向,有朝气又很随和,当地
的贫下中农都很喜欢她。
镇中学的语文组老师有三个。是东北师大还有四平师院的毕业生,都是参加
工作五年以上的教师骨干。校长接到电话后,不敢慢待,想到这是镇委书记的钦
差,又是学校的脸面大事。便把仨人中最优秀的东师大毕业生、语文组长李文友
派到了肖书记包村的龙滩大队。经一番自我介绍后,肖书记提出了几个方面的要
求,并在时间上要求两天内写完材料,做到能一次性上报到县委。又嘱咐大队书
记给李老师安排最好的食宿、召开各阶层的不同类型会议、座谈、走访等,凡是
李老师需要的事,一律开绿灯,提供全方位的服务。
说起这个大队书记武安阳,的确算得上南屯镇的一个人物。论家庭出身、个
人成分,他比贫下中农还苦、还低人一等——雇农出身。贫下中农只算是半无产
者,黄金无假,他武安阳是个十足成色的无产阶级。历次运动,怎么审查「五服
三代」,他连父母都没有出处。他不知何年何月从何处,又被何人把他弄到了这
南屯镇。更不用查他的爷爷、爷爷的爹了。很自然的就没有三叔二大伯、七大姑、
八大姨了。他的政治历史清白、社会关系不复杂,真乃是「小葱拌豆腐,一青二
白。」在当时,那是最香的香饽饽,可靠的可以上天、可以出国。可惜的是;驾
飞机他没有文化、出国他又不认识洋文,听不懂外语,连国语说的还磕磕巴巴。
他常常悔恨自己命不好,出生在旧社会,从小就蹲破庙、住祠堂长大。土地改革
那年,才二十多岁的他,在南屯镇北山的寺庙里打锣,已近五年多的时间了。他
在寺庙里打杂、跑腿学舌、烧茶倒水、扫院子、打柴护院等。每天看着长老们的
脸色行事,颇为苦心费力。当然也少不了挨些莫名其妙的冷巴掌,遭遇一些突如
其来的明拳暗脚,受些皮肉之苦。他在翻身农民诉苦大会上,声泪具下的控诉:
「嚼的是泪水饭、喝的是苦胆汤、脑壳被人家当做木鱼敲、脖颈给人家当做板凳
坐,穷的十七,八岁时,破裤子还露出半个屁股蛋子,想上吊都找不到一根绳子。
当年,武安阳被工作队定为了「土改积极分子」。本来,依据他的条件,完
全可以出息成一个穿制服、口袋上插金笔的「同志'' 的。但是,这个刚从人下人
翻身做了人上人的武安阳,没有经受住考验,在阶级立场这块光洁瓦亮、照的能
见人影的大理石台面上跌了一跤。土改工作队派他到本镇一户逃亡地主家,去看
守浮财,他却失足落水,一头栽进了象牙床,与逃亡地主遗弃的小姨太如鱼得水。
仿佛这才尝到了」翻身「的滋味,先前,对小姨太这流人儿正眼都从来不敢看一
眼,如今却被自己占有、取乐、尽兴儿。他的这种」翻身「观,当然是不被人民
政府的政策所允许的,工作队的纪律更是禁止的,是绝对不能容忍的。那个姨太
太因为向」土改积极分子「使」美人计「,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武安阳的」土改
积极分子「也失去了升格为」同志「的美好前程。否则,武安阳今天可就不是大
队书记了,起码也是个坐吉普车、管几十万人口的县团级了呢。
武安阳在工作队面前痛哭流泪,自己掌嘴巴子,打的两边嘴角都流出了血。
工作队念及他苦大仇深,悔过恳切,才保住了他的雇农成分、「土改积极分子」
的身份。「胜利果实」还是给他分得了相同的份额。他分得了四季的衣裤、全套
的被褥、两亩旱田地、一亩水田地,还分得了镇街正面的两间红砖瓦房。他唯独
忘记了,要求也应当分给他些农具和耕牛。当时,他是乐癫痫了,脑子被驴踢了!
分得了这些胜利果实,武安阳高兴的几天几夜都闭不上嘴,合不上眼。他以
为是在做梦,做着毫无边际的富贵梦。接着又眼花缭乱晕了头,竟生出一种最不
景气、最无出息的想法;他姓武的如今得着了这些浮产,就是睡着吃现成的、餐
餐都有荤腥、顿顿喝上二两,把这房子一卖,也够活上十年八年的了。如今XX
X领导有方,人民政府神通广大,新社会前程无量,按照工作队同志大力宣传的
文件、材料来判断推算,过上个十年八年,就建设成了社会主义、进入共产主义
了呢!到那时,吃公家的、穿公家的、住公家的、要公家的何乐而不为呢!连自
己这百十斤的瘦肉型的身子,指不定也是公家的了。他每当想到新社会有如此这
般的美妙,就高兴的手足舞蹈,乐不可支。
常言道:「攒钱好比金挑土,花钱好比浪淘沙。」「坐吃山空」。几年日子
混下来,武安山媳妇没讨上一个,分得的果实被他变卖的所剩无几。又现出土改
翻身前穷酸破落相来,每当他看到另一些跟他一样当「土改积极分子」的翻身户,
几年里都出息大了。他们买了耕牛、家产、盖了新房、娶了新娘、生了儿女。全
家老少穿戴刷刷新、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使他格外眼红。他天天盼着有朝一日,
又来一次新的土地改革,又可分到一次新的胜利果实。「妈啦逼的,要是一旦老
子掌了权,当了政,就他妈个逼的一年划一回成分;一年搞一回土改,一年分一
回浮产。还必须首先把李先旺家的二姑娘弄家来睡了,生米给她做成熟饭——。
躺在破席片上的他,双手托着头、美滋滋的想着谁该划为地主、谁该划为富农、
谁又该划为贫下中农。自己呢?当然是」农会主席「!除了老子胜任,妈的,谁
还够这个资格!」当然,他自己也知道,这是穷开心,闹着玩呗!
想当年成立互助组、合作社时,大家都知道武安阳好吃懒做,不会干农活,
因此,谁都不愿收留他。直到有了高级合作社,他才有了社员的资格。农业社有
主任、副主任、委员等,下属有不少的生产队。指不定啥时间就开会,总得有个
人跑腿学个舌、派个差。这就需要用个出身好、政治可靠、嘴勤腿快的人来担任。
武安阳这才又生逢其时、适得其位,有了用武之地。从此,也算上庙里的一根草,
有风时,也会摇摆几下。
武安阳为人处世还有另一面,就是肯在街坊邻居中走动、帮忙。镇上人家,
除了「五类分子」外,无论谁家的孩子满月酒、老人过大寿、男婚女嫁、红、白
喜事,他总是不请自到。协助东家办理力所能及的事情,并不索取报酬。他张张
罗罗忙着借东西、搬桌椅、尽心尽力、废寝忘食、别无所图,只是图个热热闹闹,
然后混个吃喝。就是平常日子,谁家杀个猪、宰个羊他也最肯帮忙打个下手儿;
和泥起灶台、架锅烧开水、刮毛洗肠子啦、跑腿买酒、烟、打酱油等等。因此、
无形中他在村里有了一个特殊身份:「南屯镇百姓的『公差』人」。
他除了在镇上有些「人缘」,还颇得领导「上心」。他一个单身汉住着两间
分得的砖瓦房。房东间是两铺对面的火炕,相当宽敞。因而,大凡县里、区里下
来吃「派饭」的工作同志,一般都愿意来他这房里歇息。这样一来,武安阳就结
识了一些县里、区里的各级干部。这些干部们下乡,都最讲究无产阶级感情。他
们看到武安阳土改翻身后,乃至于解放都六、七年了,连老婆都娶不起。依然是
破锅烂灶,炕上还是破席子、滚了包的破棉被发出难闻的气味。又回到了贫雇农
的状态,让干部们十分同情、十分难受。于是,每年冬季下拨的救济款、每年春
夏之交、青黄不接时的救济粮,整个南屯镇救济对象,头一名常常是武安阳。而
且每隔一段时间他还会领到,救济棉衣、棉被啥的!好像干革命、搞斗争,就是
为着武安阳们啊。武安阳的好运来了,真是山不转水转。年底,他莫名其妙的被
工作队选走,参加县里组织的「忆苦思甜」讲用团。到全县各乡镇巡回讲演,三
个月回来后的武安阳,大可不比从前了,让人刮目相看。整个人像变了一样,头
发理得十分规整,脸也洗的不像从前那么黑,脸上的肉好像多了一层,一套八层
新的黑色中山服穿在身上,显得气派十足,一双黄布帮的胶鞋套在脚上挺合适,
连说话也比以前「顺溜」多了。可是,一层不变的还是他的那个「德行」,虚头
巴脑、滑了吧唧的「德行」。
武安阳十分傲慢的把X员介绍信,往镇长办公桌上一摊,让王镇长吃惊不小。
他心里说,这小子他妈的是走了红运了。几日不见真是刮目相看,忙说:「好哇,
武安阳你可给咱南屯镇添大彩了,出去才三个月就入了X,真是不简单啊!」。
「谢谢镇长夸奖,都是组织培养教育的好,我个人真的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这
小子外出三个月巡回讲演,经过培训、实际操练、熟能成巧。后期,武安阳又多
次参加各种运动、渐渐成熟起来。两年前,镇委为了加强龙滩大队班子建设,将
老书记劝退,特派武安阳到龙滩大队任X支部书记。他从此算是走了狗屎运!
不愧为是东师大的高材生。李老师两天多一点时间,便把材料写完、工整的
抄了一份交给肖书记。并请肖书记提出修改意见,肖书记明知自己那点水,能把
这50多页的材料全看一遍,如同上战场。但又碍于面子,便说:「谢谢李老师,
辛苦啦!这材料我得利用晚上时间看,白天忙于工作,你先回学校吧!听我的电
话。」李老师松了一口气,骑上那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回学校交差去了。
很会办事的姜小兰,知道肖书记不识几个字,审查这材料等于难为他了。想
说吧又怕产生误解,便巧妙地说:「肖书记,您一天忙工作很劳累,不如我来念
材料、你听,凡是有需要修改地方,你就说出来,我把内容记准确了,再找李老
师改改。您看行不?」她胆怯的瞅着肖书记的脸,生怕他突然发火或节外生枝出
点什么意外。因为,这几句话有点小瞧镇委书记的嫌疑,弄不好会受处分的。
「哈哈!小姜同志,你真是机灵呀!你是知道我这点水平的,那念过书呀!
让我说说讲讲还真是不打怵,要是让我提笔写字,嗨——!比拿枪杆还沉呦!这
一辈子我认了,就是个大老粗啦!要我跟纸笔打交道,浑身难受,脑瓜子疼,伤
口都会发炎。」「哪有那么严重,过去的大好时光,你们都在战场上度过了。错
过了念书识字的机会,不能太悲观,能把工作搞上去就行呗!管它粗细干什么。」
姜小兰见肖书记没有发火、自有苦衷,便安慰说。
听了姜小兰用了一个小时左右,把材料念完了。肖书记十分兴奋的说:「好、
好、好呀!一个字都不用动,写得太好了。就跟县委文书记讲话的调子是一样的,
听起来真有派呀!」姜小兰也觉得读起来挺顺溜的、用词得当语句亲切,所举的
例子也都是龙潭大队发生过得事,也没跑题。肖书记让小姜连夜抄写留存一份,
另一份邮寄给县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