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曙光闻言心里有些腹诽:刘司令若是真接受你的邀请去广州住住,又怎么可能是孤身前去,到时候你等怕不是就要疑神疑鬼了,这又何必呢。不过这个胖子一上来就先含沙射影地说我们不请自来,然后又扯起刘海洋的虎皮做大旗,看起来心里也是虚得很呢,难不成还真怕我们要学当年的英国人上岸抢劫?嗯,他的这个心理倒是挺有意思,如果可能的话,也能稍稍利用一下。
在随从提醒得知郝尚久的身份后,邵曙光、田星二人便上前与其寒暄,然后略略地说了自己这些人的来意。新泰侯听完后心里稍稍送了一口气,只要不是来找他们麻烦的便好!刚才出门前自己的恩主、惠国公李成栋还拉着自己的手,一脸焦急地担心东岸人是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毕竟就在去年他们还拒绝了东岸人包购广东生丝的要求呢;而再往前推几年,他们似乎还拒绝过向东岸人出口“猪仔”,这想来想去,貌似“得罪”东岸人的地方还真不少呢,搞不好人家便是来找茬的,一定要小心对待!不过好在东岸人最终澄清了来意,这让郝尚久松了一口大气,然后赶紧使眼色让一名小厮回去报信,惠国公还等着哪!
而在知道东岸人要对付的是弗朗机海商后,郝尚久自觉这事不算很难办,真要撕破脸来,也就是调个几营人马前往壕镜澳走一通的事情(当然这是他想当然了,事实上澳门葡萄牙人众多,实力不弱)。只不过,这帮弗朗机人交游甚广,不但惠国公一系有很多人与他们有生意往来,在广州城内根深蒂固的很多大户也与他们脱不开关系。若是驱逐了弗朗机人,那可就是动了很多人的钱袋子啦,麻烦可也是相当之不小的,必须小心行事,最好是两厢不得罪!
邵曙光等人很快便在郝尚久的接引下,上了岸朝城内行去。因为他们不愿坐轿,因此一行人骑马前往,街道两边很多明人百姓指指点点,邵曙光、田星等人也不以为意,整了整呢子大衣,昂首挺胸地进了城。
李成栋的居所占地广阔,亭台楼阁、飞檐画壁,极尽奢华之能事,充满了一股暴发户的气息。不过邵曙光等人却看得津津有味,与东岸本土厚重、朴素、实用风格的建筑相比,李成栋的宅邸给他们带来了不一样的新奇感受,甚至他心里已经开始琢磨着,是不是招募一些明国建筑匠人,到东岸本土给自己也建座漂亮的宅子,等自己回去时差不多就能享受了。
同时,邵曙光的心里也暗暗警醒自己,来广州这才多一会,自己就开始注重饮食起居等享受物事来,实在不应该!由此终也可知道,满清鞑子为何入关后开始了快速的堕落(不过比历史上还是慢多了),而李成栋这帮原本还算能战的陕甘锐士如今为何都养成了一帮废物,实在是这花花世界太能消磨人心的意志——这明国的士绅,就享受来说,倒真是无出其右,估计也就奥斯曼帝国那帮骄奢淫逸的苏丹王公们能与之媲美了吧。不过我大东岸律法森严、制度健全、赏罚公平,将士们即便久居这粤东繁华之地,相信也不至于像李成栋手底下那帮兵将们一般废物。
李成栋身材高大、魁梧,原本外表看起来也有股英武之气,不过在广州荣养多年,这股子气是越来越少了,以至于现在几乎成了一个富态的员外,彻底失去了当初反清归明时孤注一掷的豪勇血性。
他的管家在花厅里给众人置办了一桌丰盛的酒席,多为广府本地特色,此外旁边还有助兴的戏班子,唱得却是陕甘流行的梆子戏,这大约与李成栋及其核心部下们的出身有关——陕甘人,自然喜欢听繁音激楚、酣畅淋漓的秦腔吼了!
梆子戏的演员应该都是广东本地人,后来半途学的西调,以取悦这些广州城的新主人们。今天演的这出戏目名为《韩世忠勤王》,取材自宋靖康年间旧事,邵曙光、田星等人虽然自称大宋苗裔,但对这段历史却也不甚熟悉,再加上秦腔西调的影响,他们就更是听不懂了,不过这却不妨碍他们欣赏这种艺术形式。
在席间作陪的除李成栋本人及两个成年儿子外,还有新泰侯郝尚久、养子李元胤等将领,以及入主广东后收编的一些本地官员。这些人此时在李成栋的示意下,不断上前劝酒、套近乎,虽然双方之间的语言交流有些不通,不过这关系终究是被拉近了不少,气氛一时有些热烈了起来。
而酒过三巡之后,李成栋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便听李元胤用不经意的语气说起了壕镜澳的弗朗机人。这位仁兄此时满脸通红,看起来不胜酒力,不过口齿还算清晰,开口便历数起了弗朗机人在香山的斑斑劣迹,从强买强卖到传播洋教,种种不一而足,直说得似乎不除了这帮弗朗机人简直就是天理不容。
坐在他身边的几位官员这时也抚须点头,表示认可,偶尔还会插言一两句,内容不外乎弗朗机水手嫖宿民宅、有伤风化的破事。但这些老奸巨猾的官吏随后便口锋一转,说地方上匪患不靖,大军不可轻出,万望惠国公三思云云。如果东国劲兵愿平了壕镜澳,他们将竭尽全力支应粮草,绝不令大军餐风露宿,衣食无着。
话说到这里,邵曙光等人便也明白了李成栋的选择,即人家在东岸人、弗朗机人之间选择了与东岸交好,抛弃曾经的生意伙伴弗朗机人,为此哪怕不惜得罪一些南明高官或广府地方缙绅也在所不惜,但这,也是有限度的,至少他们不会亲自出兵来干这事——这令东岸这一方有些遗憾,毕竟,如果李成栋能够抽调数千乃至上万人马从陆地上进军,那么控制壕镜澳,然后驱逐乃至逮捕葡萄牙人,就是很容易的一件事了,这可比东岸人冒着澳门海防重炮的威胁进行登陆作战要方便得多,成本也低得多。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李成栋就是个军阀,军阀向来以保存自己实力、维护自身统治为第一要务,其他对他们来说都是虚的,如今他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算是对东岸表现出了不小的善意了,你还能更多要求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