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玄感突然省过了神来,道:“玄感明白了,那是因为最早跟随宇文泰入关中的前北魏六镇将士。也就是所谓的关陇军功贵族,这百余年来都是世代居住于关中。关系盘根错节。”
“而且当年柱国家族都是可以有合法的私兵部曲,就是现在家奴也都不少。这些人如果联合起来对皇上发难,那可真是变生肘腋,连反应的时间也很少了。”
杨素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从西魏到北周,再到我大隋,前后已近百年,关陇军功贵族又是以胡人为主,强横好战,真要是翻脸动起手来,光靠番上的这些外地府兵还真不一定能镇得住。”
“所以即使以先皇的威望,也从不敢和整个关陇军功贵族为敌,而是采取拉拢多数,打击少数的策略。”
杨玄感笑道:“可能皇上是以为上次在大兴城外作乱的那些人是对他心怀的满或者是想篡权夺位的关陇贵族所为,甚至连长孙晟上次在那场变乱中按兵不动的表现也会让他以为是那个幕后黑手的同伙。”
“如果再碰到这种事,到时候番上的府兵作壁上观,而作乱的反贼们再攻打大兴,只凭那皇宫的数千守卫怕是寡不敌众呢。”
杨素道:“是啊,就是这回事,在大兴城内外住了近百年的这些关陇贵族,有些在府里挖的地道都能通到城外,比如李密家的那个密室不就是通到了城外的渭水河底吗?要是这些人作乱,连攻城都不必了,直接就从百官坊里发难。你若是皇上,能不害怕吗?”
杨玄感吐了吐舌头,道:“我可不怕,因为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皇上在夺东宫和登上皇位的过程中做了太多见不得人的事,也得罪了太多的人,这恐怕才是他真正想迫不及待地逃离大兴的原因吧。”
杨素站起身来,在房内走了几步,道:“是啊,而且皇上本就是个大才子,一向喜欢吟诗作对,卖弄,骨子里并不喜欢那些骑马冲杀的武人。他之所以亲近宇文述这样的人,是为求自保的不得已之举。如果为父所料不错的话,他以后应该会重用山东的士族文人。”
杨玄感吃了一惊,不信地摇了摇头,道:“怎么会这样?这次平定杨谅也是靠的关陇集团的这些军功贵族,他可以不喜欢,但也不可能一脚踢开吧,再说了,父亲您不是说过他想征战四方,成就霸业吗?又怎么可能只用文人?”
杨素负手于背后,微微一笑,道:“因为皇上的骨子里是尊崇千百年来我们汉族的那种贵族范儿的,在他眼里,只有五姓七家这样的汉族世家大族才是真正的贵族,才是真正可以和他一起治理天下的,而那些低贱野蛮的胡人蛮夷,迟早会给一脚踢开。”
“宇文述这样跟他结了儿女亲家的就算了,反正也就是个例,但以后由胡人掌兵,出镇一方的情况恐怕将不复存在,这恐怕才是皇上迁都洛阳的真正原因之所在。”
杨玄感先是听得连连点头,突然又觉得有点不对,开口道:“可是关中是形胜之地。如果有天子在。也许可以镇住一些不安定分子。要是天子不在了,守关中的这些关陇军功贵族们如果想割据自立,不也很容易成功吗?”
杨素仔细地想想了,还是摇了摇头,道:“只怕没这么容易,现在的关中已经不再具备象秦汉时的那种可以割据一方,成就王霸之业的条件啦。”
杨玄感不信地回道:“为何没有条件呢?关中沃野千里,四边都有要塞。东边把函谷关和潼关一封,可挡关东百万雄兵,南边的武关,西边的大散关,北边的萧关也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关,相对来说那三个方向的敌人也不是太强,有何可以畏惧的?”
杨素笑了笑:“正是这《禹贡》上所谓的雍州之地,沃野千里迷惑了许多人,现在的关中不是大禹治水时的关中了。”
“自五胡乱华以来。黄河上游的茂密森林被大量地砍伐,而那些大规模进入关中的胡人。也在关中和陇右的丰美水草地放马游牧,导致了黄河上游的气候水文开始急剧地变化,直接影响到了关中盆地的粮食产量。”
“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在你十四岁的时候,关中曾经闹过一次大饥荒,连先皇当时也没东西吃,带领了关中的父老乡亲逃荒到了河南,半年后才返回。即使是这次逃荒之后,关中的粮食产量也一直上不来,甚至需要从黎阳那里的粮仓连年调集屯粮过去,这也是先皇在位时一直非常头疼的一个问题。”
杨玄感总算听明白了,他吁了口气,道:“也就是说,关中的粮食产量不够,即使有人想据此成王霸之业,也不能持久,是吗?”
杨素点了点头:“不错,除非占据关中之人可以迅速地向西向南发展,北边是千里草原,只有牛羊,没法养活关中的数百万人口;西边的陇右之地,也就是凉州,也是地广人稀,那里的土地都是黄土地,也不适合耕作,只有向西南进入巴蜀。”
“巴蜀那里可是天府之国,秦朝之所以最后有国力扫灭六国,也很大程度上是靠了巴蜀的这个天然粮仓。玄感,这点你要切记,若是以后想争天下,不可死守关中,要东挡关东群雄,南进巴蜀,方可成王霸之业。”
杨玄感笑了笑:“父亲,皇上有如此雄心,有如此手段,只怕我们的盟友们都会被他直接剥夺了起兵的能力,更不用说帮上我们的忙啦,您和孩儿说这个是不是有点不切实际了呢?”
杨素摆了摆手道:“这个打算总是要做的,王世充总是希望你能去取洛阳,他好在关中起事,其实也是存了这个心思。”
“玄感,你没有走遍天下过,不知道天下各处的关隘险要,哪处可以屯兵,哪处可以伏击,哪处可以割据,这是你今后需要加强学习的地方。”
杨玄感一抱拳,正色道:“谨遵父亲的教诲,这些年孩儿经过的地方,全部细细地画作了地图,包括这次讨伐杨谅,这并州东起太行,西至蒲州,北到朔代,南达黄河,一路之上如潼关、蒲坂渡、雀鼠谷、蒿泽、晋阳、代州(雁门)、朔州(马邑)这些要地,全部已经牢记在心了。”
杨素满意了抚须道:“很好,男儿就是要有这种意识,读万卷书的同时也要行万里路,天下雄关要隘尽在你心的时候,就有成为良将的素质了。对了,东边的太行八陉这次你没机会去,以后如果走天下的时候一定不要错过,这是并州东出幽冀二州的通路,极为重要,你只有亲自去看看才会清楚。”
杨玄感应了声“是”,继续道:“既然皇上迁都的决心已下了,那肯定要先去经营洛阳,等那里的宫殿营建完成后,才会搬过去。当年父亲您建仁寿宫都花了两年时间,要修建整个洛阳城,只怕也要至少五六年吧。”
杨素摇了摇头,道:“这次你可能估计错了,皇上可能这次多多少少还真的信了那个修治洛阳还晋家的童谣,急不可待地想要搬家了。这些天里大兴城内的百官和勋爵显贵们都已经接到了通知,让他们尽早准备搬家,而洛阳一带的丁壮也已经开始被征调起来,用来修筑洛阳城外的关防。”
杨玄感急道:“上次父亲您去修一个仁寿宫都死了上万人,这么大的洛阳,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修好,岂不是真正要结怨于天下了吗?父亲,这次您可千万不能再犯糊涂了,一定不能接这个劳民伤财的差事,受人唾骂。”
杨素苦笑道:“恐怕就是为父不想做这事,皇上也不会放过为父。你知道他是信不过我们杨家的,洛阳以后就会是他的新家,上次为父把仁寿宫修得太好了,他这次肯定也想把洛阳也修建得富丽堂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