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寻回父亲的事情,他心里早已不报什么希望了。自从东征失败以来,突厥人三番五次在边境上生事。以父亲一个罪军的身份,肯定是挡在第一线的垫马石。即便老人家侥幸还没战死,如今大隋朝政务已经废弛,自己提着金银去送礼,都不知道该疏通谁,更不知道父亲眼下落在了谁的手中!
“然后你就愤然举起了义旗?”顺着程名振的身世一想,罗成理所当然地得出了结论。
“怎么可能,那时我才多大一儿!”程名振继续苦笑着摇头,“家母带着我回了平恩。我天天念书,练武,就是为了长大后博取功名,亲自到皇帝陛下面前替父亲洗刷冤屈。结果没等我跟功名两字沾上边儿,张大当家已经打到了城门口。家母带着我逃得早,才勉强躲过了一劫,逃到馆陶县去投靠亲戚。随后张大当家又攻到了馆陶,我帮县令守城,结果反倒守出了勾结外敌的罪名,差没掉了脑袋!”
这些事情,都是他亲身遭遇,所以不用言辞修饰,讲起来也非常生动。罗成自幼于蜜罐子里边长大,哪曾听说过如此稀罕,气得拳头直挥,“狗官,狗官,活该被千刀万剐。还有那个昏君,哪天落在咱们手里,一定要将其大卸八块!”
“现在想来,那狗官也是为了自保!”程名振叹了口气,低声总结。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对过去发生的一切越看越清晰,也越看越淡薄。这世道,就是让好人没法活,坏蛋越混越滋润,又何必怪其中一二随波逐流者?仔细算下来,窦建德是好人么?罗艺是好人么?自己是好人么?恐怕谁手上都沾满了别人的血。
“你可真够大度的!”罗成横了程名振一眼,为对方毫无血性的言论甚为不解。在他看来,男子汉大丈夫横行于世,当恩怨分明。有恩必报,有仇不饶。稀里糊涂混上百年如何?怎比得上轰轰烈烈的痛快一场!
“不是大度,而是没办法!死的人已经死了,我不可能杀他第二次。错的事情已经错了,我也不可能重新来过。”程名振坦然承认。
想想程名振连地盘都肯拱手让人的事实,眼前他这种表现又变得可以理解了。罗成陪着他叹了口气,低声安慰道,“你也别灰心,我家在塞上还有些门路。待会儿我就写一封信到幽州,说不定能帮上一忙!”
“边境这么长,谁知道家父流落到哪了?”程名振继续苦笑,“兄弟有这份心,我就很感谢了。至于能不能与父亲重聚,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那不一定!”对于大隋边境事务,罗成无疑比在场任何人都懂得多,“朝廷当年处置配军……”顿了顿,他笑着补充,“这只是个通称,其中肯定大多都是冤枉的。主要发往四个地方,幽州、马邑、灵武和张掖。如果是西边的张掖,我家就无能为力了。如果光是马邑、灵武到幽州这一带,家父还是有很多老朋友在。即便眼下彼此已经成为敌手,写封信让他们帮忙捞个把人,还不成什么问题!”
“如此,就多谢罗兄弟了!”程名振心中又惊又喜,抱拳肃立,郑重给罗成施了一礼。
“程兄,程兄,你这样就又见外了。我现在吃你的,用你的,都没跟你这么客气!”罗成赶紧侧身闪开,然后平礼相还。
“那就有劳罗兄弟。日后凡需要程某尽力之处,只要程某做得到,绝不敢推辞!““等我把伯父找到了,你再说这话也不迟。”罗成笑了笑,很敏感地意识到了程名振话里的条件。由位置接近,按照幽州军跟窦家军早晚必有一战。届时双方是朋友也好,兄弟也罢,跳上坐骑,便是各为其主。但是现在,却可尽眼前之欢。“来,我陪程大哥过几招,散散心头郁郁之气!”
“我可不是你的对手。”程名振不肯接受罗成的建议,笑着让开。“刚才那几下,已经足够让我知道彼此之间的差距了。与其白白给你揍,还不如离你远儿看热闹!”
“程兄又嘲笑我!”罗成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找上了雄阔海,“雄大哥呢,有没有空闲指兄弟一二?”
“俺用齐
眉棍,你的兵器太长,俺跟你比吃亏!”雄阔海也侧身闪开,瓮声瓮气地说道。
罗成对武学的领悟刚刚又进境了一层,却找不到人来验证,直急得原地跳脚,“你们这些人也忒不仗义了,我这不是听了孙老丈的话要活动筋骨么?一个人活动多没意思,还不如蹲在屋子里睡大觉呢!”
众人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却谁也不肯出头。大伙刚才见识过罗成的武艺,单打独斗,在场众人肯定无人是他的对手。可不满足他的要求,这个小武痴肯定要继续纠缠。想了想,伍天锡笑着建议道,“要是比试,也可以。但不能这样比。咱们几个都是领过兵的人,知道个人勇武其实在战场上的作用非常有限。不如再找些人来,到校场上列阵演练。各守一片地盘,谁先丢了将旗谁算输。”
“好啊,正要见识一下伍将军的陌刀阵!”罗成眼神一亮,欣然应允。
看到罗成兴趣这样浓,程名振也觉得有些心痒。笑着头,大声道:“那就各带一百人,我跟天锡、阔海算一波。罗兄弟身手好,跟王飞两个算一波。大伙到为止,胜者不准伤人,力有不及者痛快认输!”
“行!”众人轰然答应,然后各自找了兵器,到校场上实战演练。
“呜呜呜”旗牌官吹响号角,宣布第一轮演练开始,罗成有心试试洺州众的斤两,因此让王飞押后瞭阵,自己先带队扑向程名振的中军。刚刚冲到一半,左侧的部众已经被雄阔海带着朴刀手大盾硬挤掉了一截。他不顾阵型散乱,继续挥师猛攻,伍天锡又从右侧斜切过来,用绑了葛布的木棒当做陌刀,乒乒乓乓地将右翼的士卒扫翻了一半。剩下十名兵卒跟着罗成努力向前,程名振退后数步,用三人缠住一人,将所有“敌军”挡在了圈子外,独独放了罗成一个靠近,却带着十几名弟兄车轮而战。几招之后,罗成便自知不敌,抽身跳出圈子外,大声喊道:“这局算我输了,咱们再来一场!”
“这次你来守,我来攻!”程名振一时兴起,也大声喊道。把伍天锡、雄阔海招到身边,待罗成在远处站稳脚跟,立刻分做左、中、右三路扑了上去。
“你带三十人,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住雄阔海一刻钟!”罗成看都没看王飞一眼,大声命令。随即出同样三十名士卒,直扑程名振。这回,程名振挡不住他,被逼得连连后撤。伍天锡见势头不妙,赶紧调转方向,抄杀罗成的后路。被罗成迅速一个回马*,非但便宜没捞到,连陌刀阵也被冲乱了。
没等王飞跟雄阔海纠缠够一刻钟,罗成已经赶走伍天锡,转身来援。二人合兵一处,将雄阔海所部尽数“歼灭”。不待程名振再度回扑,罗成将剩下的四十名生力军全交给王飞,让他从侧翼包抄过去,尽管夺程名振的将旗。自己却带了剩下的残兵,盯住程名振和伍天锡两个死死纠缠。
一番“激战”下来,罗成身边的士卒损失殆尽,程名振的将旗却被王飞给拔了,只好弃械认输。很久没如此激烈运动过,双方都开始喘上了粗气,却都觉得没尽兴,笑着互相挑衅。
“再来一局定胜负,如何?”罗成不找别人,单单撩拨伍天锡。
“来就来,绝不会被你骗第二次!”伍天锡对战场的痴迷程度不亚于罗成,吐着热气答应。
双方再度拉开阵势,徐徐逼近。这回,谁都知道对方不好惹了,因此都分为加着小心。不求有功,先求无过。队伍你来我往“厮杀”了小半个时辰,罗成这边没有陌刀队,“损失”大半,无法再发动有效进攻。程名振麾下还剩了十多名“疲兵”,但伍天锡和雄阔海二人都被负责裁断的旗牌官判了“伤重”,直接赶到了场外。罗成一个持了木杆,围着自家将旗死守,程名振派弟兄冲过去徒增损失,想调虎离山虎却不上当,只好硬着头皮自己带队冲上去,跟罗成缠斗。
光凭着有数的几个弟兄支持,他果然不是罗成的对手,没几招下来,已经脚步散乱,失了章法。罗成见状,急刺两*,然后转身拔出自家的将旗,扛着跳出圈外,大声喊道:“平手,这次就算平手,如何?”
“是罗兄弟赢了!”程名振放下兵器,一边擦汗,一边说道。
“如果是两军阵前,我已经输得没法再输了!哪有把弟兄都丢光了,自己还能独自活着冲杀的武将!”对着程名振这些人,罗成也高傲不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汗,笑着反驳。
“如果你麾下换成了幽州虎贲,我早就连尸骨都没地方找了!”程名振摇了摇头,明比试的不公道之处。洺州军最强三将迎战罗成和王飞两人,对方手下的兵卒还是其不熟悉的,这样的情况下依旧不能取胜,双方领军者的强弱早已分明。
“幽州虎贲又不是我练出来的!”罗成不肯接受这样的胜利,笑着摆手。“今天还是算作平手的好。将来若是在战场上遇到程兄,小弟我一定加倍提防!”
“鬼才想再遇到你!”程名振笑着摇头。
宾主相视而笑,心里都涌起一股难言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