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礼,免礼。大伙都别客气!”程名振利落地跳下马背,快步上前搀扶。“我只是经过,进来讨口热水喝。大伙该忙什么接着忙什么,不用管我!”
“不,不知道郡,郡守大(一O人大,大驾光临。我,我等有,有失……”里正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全了,用自己能想起来的所有文辞,结结巴巴地问候。
“行了,别扯了!赶紧找人给我弄口热水嗓子都快冒烟了!”程名振将他的腰硬生生扯直,换了一幅粗鲁的模样呵斥。
“唉,小老儿这,这就命人去。您,您稍等片刻!”挨了呵斥,里正反而觉得心里受用。笑呵呵地转过身去,命令自家子侄去火烧茶。一边张罗,他还不忘了一边抱怨,“这些没眼珠的玩意儿,居然连郡守大人都认不出来。一个个就顾家里那两亩三分地,也不地是谁分给你们的!”
“行了!我又没穿官服,他们怎可能认出我来!”程名振再度笑着打断,“您老这里还好吧,春播的事情安排完了么?”
“刚烧完荒,往地里混完草灰。本想着按着在洺水那边的老规矩,在播种前把地再上一遍水。但这块地离着河道稍远,所以小老儿跟几个后生合计着,想看看能不能先把废弃的水渠修好了,然后利再用起来!”老汉显然对屯田这一套很熟,非常有条理的介绍。
“人手够么?”程名振想了想,信口问道。
“还行。”老汉笑呵呵地回应。“这批从河东来的乡亲身体都比小老儿当年那批乡亲结实。当年小老儿那些人能干的活,他们肯定能干!”
“那就好!”程名振笑着头,“如果遇到麻烦,就到县城里边找周主簿。或者直接找我。我调遣些弟兄们过来帮忙!”
“不敢,不敢,可不敢再劳烦弟兄们!”老汉吓得连连摆手。“上回盖房子的事情,已经够麻烦的了。欠下的人情还没办法还,哪个还敢再厚着脸皮开口……”
一老一少谈谈像自家人般毫无芥蒂。罗成在旁边越听越纳罕,忍不住出言问道:“程将军,你的洺州军还管帮他们盖房子的事情?”
“也不是全管。只是在力所能及时才帮上一把。罗公子见谅,屯田是我的职责所在,所以刚才一时说得高兴,便冷落了公子!”程名振略一回头,笑着解释。
在进入这个屯田之前,他没有想在罗成面前表现什么。对方是幽州少帅,他是窦建德麾下的高官,彼此之间交往越少越安全。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但进了这个屯子后,他便有意无意地想将洺州军所做的事情在人前展现。就像两只互不服气的孔雀,只要可能,便会相互展露出自己最漂亮的羽毛。
“没!”罗成连连摇头,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今天看到的事情,已经让他震惊得无法保持清醒。程名振居然跟一个土里土气的乡下老头都混得如此相熟!洺州军居然还帮流民们盖房子,修水渠?!百姓们见了官兵居然不躲不藏,继续埋头干活?!这些景象,甭说见过,他在幽州时听都没怎么听说过。记忆中,每次虎贲铁骑奔行,百姓们都会远远地躲开来。唯恐被战马不小心踏到。至于跟父亲热切地唠家常,那是几位宿将都不敢做的事情。换成一个寻常乡下老头,呵呵,借他三百个胆子!
“大人,这是窦天王派来的钦差?”听了程名振和罗成之间的问答,老汉才意识到程名振身边的英俊少年不是他的亲兵,眼神里立刻充满了戒备。
“不是,这位罗公子是,是我一位远道而来的朋友!”程名振顿了顿,将罗成的身份含混带过。怕老汉嘴里说出什么不着边的话,他又迅速补充,“窦天王的妹妹跟杜鹃走在一处,估摸着这会儿也该进屯子了!”
“杜当家,她也来了!”老汉一高兴,眼神里立刻有了温暖。“我说今天早晨听见喜鹊叫呢,没想到咱们这小屯子,居然来了两波贵客。小儿子,赶紧骑马去咱们刘家屯,拖一**羊过来。再把你娘蒸的糕饼装半袋子,还有你阿爷去年冬天晾的野味,赶紧着,别耽误功夫!”
“唉!”被唤作小二子的少年答应一声,放下手边杂务,慌慌张张去后院牵马。
程名振不想叨扰老人太多,赶紧笑着阻拦,“行了,您老别忙活了。养头羊容易么?连春膘都没抓上呢,怎能说杀就杀。你老要是再这么瞎张罗,我可就走了。连水都不用喝!”
“这,这……”老头记得直搓手。“这话怎么说来,这话怎么说来。当年要不是大人您,咱们刘家屯的人早**了,怎么可能还活到现在?您,您……”
“好了,我今天有客人。等收了秋,你不请我,我也会上门要账。”程名振拍了拍老汉,笑着解释。
刘老汉无奈,只好叫住自家的二孙子,命其去催热茶。少年人怏怏地跳下坐骑,冲程名振做了揖,快步去了。单看穿着,他的家境比田间忙碌的流民只是稍好了些,未必有多宽裕。但是,他愿意将自家能拿出的最好东西来招待程名振。因为数年前,正是程名振路过刘家屯时接济得一批粮食,才使得逃难而来的千余百姓活了下来。之后,洺州营不断发布屯田、养民、修道路、通沟渠等善政,才使得刘家屯的日子越过越兴旺,俨然成了平恩一带最富裕,最有威信的村落。
最近几年,周围陆续修建的若干屯田,规模、制度几乎都是模仿刘家屯。里正、亭长也有很多是官府从刘家屯提拔。他爷爷刘老根儿,就是那个跟程名振亲亲热热唠了这么长时间的老汉,都七十三岁了居然还过了一把官儿瘾,出任了新屯田的里正,让老刘家祖孙三代脸上都透着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