恼羞成怒地杨公卿立刻伸手拔刀,准备让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人血溅当场。这个出格举动可超出了张金称等人容忍的底限,没等他将刀完全***,先前带人绑两个少年入内的那个疤瘌脸屠夫已经跳了起来,快步挡住了程名振的后背,“杨大当家,您老是不是先喝口水,消消火气?”
“杜疤瘌,你莫非瞎了眼睛么?看不出此人在挑拨离间?”杨公卿用力推了疤瘌脸屠夫一把,厉声喝道。
他的身手本来就远在杜疤瘌之上,盛怒之下,又顾不得控制力气。一下子便将张金称麾下三当家杜疤瘌推了个四脚朝天。这下可引起了更大的“误会”,十几名彪形大汉立刻拎着兵器冲了过来,团团地将杨公卿围在了正中央。杨公卿身边的侍卫反应速度也不慢,迅速抽出腰间横刀,向自家头领扑去。
眼看着军帐之中就要爆出一场火并,坐在帅案上的张金称却笑着拍起了巴掌,“精彩,精彩!张某今天可算大饱眼福了!有人几句话就把杨大当家逼到了死胡同里!有人几句话就在我的军帐里挑出一场是非!还说没把我们这些土匪都当傻子耍,这一刀真要剁下去,我们这群人当傻子就当定了!”
笑声不大,却句句直中要害。杨公卿被数落得面红耳赤,狠狠将刀插回腰间,冲着左右大骂道:“你们冲过来干什么,难道还怕我收拾不了一个半大孩子么?全给我退一边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退下去。在十万大军中杀我,估计还没人有哪个胆子!”被程名振从地上扶起来的杜疤瘌拍了拍**上的泥土,大声呵斥道。
双方的侍卫见主公不愿意将事情闹大,讪讪地答应了一声,快步退后。看到风波已经平静了,杜疤瘌又用力挥了挥胳膊,甩开程名振的搀扶,“少在这儿装好人。小王八蛋,明天早上见不到军粮,老子第一个挖出你的心来!”
“如果明天早晨礼单上的东西少了一文一两,不待诸位当家的动手,程某愿意自杀以谢罪!”程名振退开数步,四下作揖保证。
见程名振说得信誓旦旦,很多原本不相信他的头领们心思也活络了起来。三万石粮食,四十**猪。虽然还不够十五万喽啰吃一个月,但也能解决很多人的燃眉之急了。更何况还有一千吊肉好可以分?眼下战事既然还没开始,自然是见有份,不能谁麾下的人数多谁便非得要拿大头!
心里数着算筹,一些麾下人头较少寨主们便开始四处找人商议。这回他们议论的话题不再是如何教训城里来的骗子,而是如何最大限度保证自己的利益。有人甚至动了拿到第一笔“分红”后便撤兵的念头。那样做虽然可能会少分许多钱粮红利,但风险也非常小,至少不用担心周边几个郡城的官军四下扑过来,把大伙全歼在运河西岸。
所有这一切都没逃过张金称的眼睛。他忍不住在心里暗自叹气。如果不是杨公卿一再搅局,他宁愿挥师攻城,而不是先收了城里的“犒劳”,然后再慢慢与对方讨价还价。馆陶县虽然是个弹丸之地,缺兵少将。但武阳、清河与黎阳三处,却驻扎有大批的郡兵。特别是此刻的黎阳,杨玄感麾下有一大批兵马在那替他守老巢。大军坐船顺着运河赶来,路上也不过需要耽搁三天。三天之后,无论馆陶县投不投降,他都不得不撤军远遁了。
但被杨公卿这么一搅合,为了不让其他前来助战的大小寨主们看轻了,也为了自家威严,他都必须先与馆陶县虚与委蛇一番。即便翻脸,也得等至第一笔犒劳到手之后,那意味着风险的成倍增加,而最终收益的相差却聊聊无几。
“大当家可是还在怀疑馆陶县的诚意?”见张金称的脸色阴阳不定,程名振上前半步,笑着询问。
“呃!”沉思中的张金称被问得一愣,迅速地挤出几分冷笑,大声回应道:“让老子相信当官的会有诚意,除非老子被毒傻了。不过你可以放心,老子会等到明天早晨。如果明天早晨狗官答应的东西没运出来,老子便先杀了你祭旗,然后亲自带兵攻进城去,将狗官的心肝儿剜出来下酒!’
“明天早晨,大当家一看便知!”程名振笑着摇头。他知道第一批东西从县库里就能凑得出,并且以林县令的胆量,肯定不敢赖账。但剩下的其他物资估计就要费一番曲折了。总之他顺利完成了出使的第一步目标,也把自己的小命儿赌了进去。
“其他呢?馆陶县最终准备拿出多少物资来表示诚意?”张金称非常警觉,咬住程名振的话头追问。
“这个……,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您也知道,我这个兵曹才当了十几天,城里很多事情都说不上话。但有一我能保证,只要大当家不攻城,需要多少粮草财帛,都可以跟林县令提。”程名振装模做样地想了想,郑重回答。
“无论多少林县令都会答应么?”张金称继续冷笑,目光突然一闪,竟如刀一般直指程名振的心脏。
程名振的心脏立刻开始狂跳,“无论多少,您都可以提!”他尽力避开对方的眼睛,用全身力气寻找合适的说辞,“但我想,县令大人肯定会跟您讨价还价?这个,您老应该知道,馆陶县是个弹丸之地!”
“哈,好一个诚心投降!原来打着拖延时间的主意!”王当仁立刻大笑起来,毫不客气地拆穿程名振话里的陷阱。
张金称换了个舒坦的姿势,稳稳靠在了交椅背上。这种交椅实际上是一个缩小了的胡床,背上絮着厚厚的一层蚕丝,靠起来既凉爽,又柔软。他在等着少年人的答案,同时也在等着更好的作借口。
眼前的少年人是个雏儿,说话时总是露出几分紧张,但其自制力非常好,好到同龄人无法望其项背。这样的少年人张金称此前只见过一个,前途已经让所有人羡慕得两眼放光。程名振是第二个,身上比他以前见到那个少了几分倔强,但多了几分圆滑。
圆滑的少年略作沉吟,很快便给出了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回答。“诸位大当家做过生意么?知道人为什么要讨价还价?”
“哈哈哈!”军帐里的人又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其中以杨公卿笑得最为大声。“老张,他在编排你!”一边笑,他一边提醒。唯恐别人忘记了张金称的出身。
“这和做生意有什么关系?”张金称没有被他的言语激怒,笑着向程名振询问。
“一般来说。讨价还价,才是真心想买东西的。如果不问价钱就跟您让您把货包了的。要么是败家子,要么是不诚心买,故意拿您开玩笑的!”程名振长长出了口气,笑着回答。“同样道理,县令大人诚心投降,自然会竭尽所能满足大当家的要求。但能为治下百姓省一儿,他肯定要省一儿。不然等您走了以后,他的县令便当不下去了!白白忙活了一场,却落个鸡飞蛋打,您老想想,这种傻事儿有谁会心甘情愿去干?”
“你倒是很会找借口!”张金称嘴角上翘,黄褐的牙齿从上唇边缘露了出来。“如果我坚持要进城呢?他准备如何?顽抗到底,还是束手就擒?”
这是一个最难面对的问题,程名振知道能不能让“谈判”继续下去,完全取决于自己给出的答案。林县令的要求是,他想方设法用鬼话将张金称蒙住,使得其在城外驻留三天,三天后,视援军能否到来,再做定夺。而程名振不相信随意胡诌的鬼话能欺骗得了张金称。自打进入军帐到现在,他于张金称眼中没看到任何贪婪和欣喜。这个恶名在外的魔头有着超越一般人的冷静,即便在怒时,也警觉地权衡着利益得失。
“如果我是大当家,便不会入城,也不会提出超越馆陶县承受能力的要求!”面对周围恶狼一般窥探过来的目光,程名振侃侃而谈。“弟兄们的军纪如何,想必诸位大当家比我还清楚。而毁掉馆陶城未必是什么好事。诸位打猎,肯定不会为了抓几只猎物就放火焚山。给馆陶县留几分生机,下次诸位再来,便能收到同样多的米粮财帛。将馆陶县毁掉或逼得分文不剩了,下次诸位也就不用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