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杏花咬了咬嘴唇,声音里边约略带着几分失望。但很快,她便又高兴起来,雀跃着道:“没事!如果你不回来,我就住在你家跟姑姑做伴儿!反正我小时候,她经常抱着我睡。彼此都不是什么外人!”
“只怕我家的草塌你不会睡得习惯!我的被子也好久没拆洗了,汗味很重,会熏坏了你。”程小九笑了笑,很无奈地说道。他依旧没忘记岳父朱万章曾经准备悔婚的往事,同时在内心深处又觉得眼下自己家的确简陋了些,委屈了小杏花这样一个心无尘杂的女子。矛盾之下,居然有些语无伦次。
“没事儿!我不在乎!”小杏花望着对方的眼睛轻轻摇头。“我不怕!小九哥,你不知道,今天你……”她偷偷扫了一下已经拎着灯笼躲得老远的巧儿,脖颈慢慢垂成了一道好看的弧线,“今天你那样子,我好害怕,又好高兴!”
对着如此温柔可人未婚妻,程小九即便有块冰也早就被融成一滩春水了。用力将掌中的柔荑握了握,他低声许诺道:“放心,我不会让你陪我吃太多苦的。我已经攒了一些钱,过上两三个月,便能在朱雀街买个新屋子。反正,反正在你嫁过来前,能搬进去。我保证你能搬进去!”
“姑姑跟我说过买房子的事情!”小杏花羞不自胜,以蚊蚋般的声音回应道,“其实,其实小九哥,只要跟你在一起,我,我不在乎住在什么地方!”
“我在乎!”程小九挺直胸膛,仿佛肩膀上压着千斤重担。他相信自己能够支撑起一个家,相信自己能给娘亲,给小杏花一个平安、温暖的房间,每天让房间里都能闻到饭菜的香味,听到欢乐的笑声。他已经是公门中人了,不再是当初那个码头上扛大包,过完今天没明天的程小九。他有一份固定的薪俸,每月还有不少额外的好处。只要他小心翼翼地保住兵曹的职位,所求的一切,距离都不算远。
“我知道小九哥对我好!”小杏花的模样千变万化,比夏日里的天气还难以琢磨。前一瞬还羞羞怯地如小鸟依人,转眼间又非常精明地替程小九的新居盘算起来,“其实不用去朱雀大街,那边距离集市太近,房子太贵,又太吵闹。成贤街这块儿就行,最近这条街上很多人都在搬家,肯定有人会低价抛售手里的房子!”
程小九被未婚妻没头没脑的话说得有些愣,皱了皱眉头,低声追问道:“抛售房子?他们为什么要搬家?县里边不是组建乡勇了么?难道他们是怕张金称敢硬功馆陶?”
“不是提防张金称。呆小九,你真是孤陋寡闻!”小杏花用力扯了对方一把,提高了声音强调,“是黎阳那边有人造反了。你刚刚入县衙那会儿,便有这个消息。之后咱们县很多有钱人怕遭受牵连,便纷纷卖了房子跑到北边去躲风头。我阿爷说他们是杞人忧天,正核计着趁机收买些临街的房子,以备将来出手呢!”
“黎阳,造反?”程小九依旧懵懵懂懂。连日来,他把心思全都放在了如何在有限的条件下提高乡勇们战斗力上,对外界流传的谣言一无所知。但读书人的敏感性,还是让他很快便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转而又被另一个霹雳般的想法惊得魂飞天外!
“你说的是杨玄感!”不待小杏花更多解释,程小九迅速得出结论。杨玄感是这次东征的总押粮官,他的行辕就设在运河上游的黎阳城!春夏之交时,运河上一船船北运的粮食都是供应东征大军的口粮,而入夏之后,运河上的粮船却全是送粮给附近大户人家的!
周家一次购进二十船粮食!运粮的商贩毫不犹豫便将抢险的赏钱提高到了一吊外加五斗米!当日跟自己一道在船上抢险的力棒们全被招募进了县衙门!而那个五短身材的商贩最近几天往来县衙日日不断!那商贩还曾经偷偷地观察自己如何练兵,那商贩打赏人,随便就是价值三吊钱的银饼子!
刹那间,夜空中仿佛有无数道闪电当头劈落,每一道都让程小九不寒而栗。最近自己身边所生的那一件件蹊跷无比,看上去又毫不相干的事情被闪电完全穿了起来,慢慢变成了一条大毒蛇,对着人吐出血红的芯子!
“是杨玄感就杨玄感呗。你又不认识他,怕什么?!”小杏花的声音突然从耳畔传来,让程小九再度恢复了清醒。他不敢对未婚妻将话挑明,只好将灯笼向对方手里一塞,含含混混地说道,“我突然想起些事情没做,得赶紧去军营。你赶快回家吧!再晚一些,舅舅和妗子会很着急!”
说罢,也不待对方同意。转过身,飞也般跑了出去。
“呆小九!”突然从温柔和喜悦中被丢进孤独里的小杏花气得柳眉倒竖,顿着脚骂道。
“我明天再送你回家!”程小九的声音慢慢远去,整个人都被黑暗吞没于夜色中。“呆小九,死小九,坏小九!”小杏花喃喃地骂,无可奈何地提起灯笼,走向自己的家门。“一儿都不明白人家的心思,真是笨得像头猪一样!”
“回家吧!咱们明天再去他们家!”婢女云儿见惯了小姐脾气,笑着上前安慰。
“你自己回,别管我!”回答她的是一声怒斥。小杏花浑身的汗毛都竖成了针,活脱一只遇到危险的刺猬。“明天我才不去他们家呢,没良心!吃了也白吃!”
“其实姑爷这样挺好的。他是一个大男人,当然要把事业放在第一位上。不然,你今后跟了他,岂不是要吃糠咽菜,受尽人的白眼?”云儿笑着摇摇头,低声替程小九辩解。
后半句话相当有力,小杏花听了,心中的怒气稍稍减轻了些。凭心而论,现在的程小九,肯定比半个月前的程小九更讨人喜欢,至少,跟他在一起时,自己不怕再被阿爷和娘亲大声数落。可他居然不好好告别一下撒腿便走,仿佛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还是像小时候一样,仿佛自己只懂得添乱般。
“我宁愿他好好陪我说话!而不是去做什么大男人!”关上家门的刹那,一个声音在她心里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