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凤年出声道:“差不多就行了。”
船尾顿时寂静无声。
赵铸老老实实喝酒,林红猿也不作声,冯茂林也识时务,权衡利弊后,选择当下哑巴吃黄连,挣脱开好友的搀扶,踉跄退回船舱,依循祖传功法,运转气机,吐故纳新。
徐凤年问道:“赵铸,你当年怎么成了乞儿?我记得那时候几位龙子龙孙虽然rì子过得战战兢兢,可好歹衣食无忧。”
赵铸把空荡荡的酒壶抛入湖中,揉了揉脸颊,笑眯眯道:“一言难尽呐。反正如今我几个弟弟私下肯定都会想,当年我这个大哥怎么就没饿死在丹铜关。”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只要一念起,既拗口又心酸。
林红猿站在远处,如释重负,既然姓徐的跟世子殿下是旧识,关键是明眼人都可以看出那是实打实的瓷实交情,不是什么虚与委蛇,那教不教姓徐的那招龙宫世代秘传的拓碑,就无关轻重,不用忧心以后被人抓住把柄。只是林红猿又有些悄然失落,看来这辈子都指望不上把姓徐的做chéng rén髭了。
徐凤年转头看着这个不在南疆好好作威作福的家伙,“你吃饱了撑着来给林红猿当扛舆仆役?”
赵铸趴在栏杆上,懒洋洋道:“我没怎么在江湖上厮混过,以后就更没有机会了。至于给林红猿打杂,就当学你的怜香惜玉了。我总不能大大咧咧四处招摇,说老子是赵铸,江湖好汉们,有本事你们来杀我啊来杀我啊。”
徐凤年会心一笑,“这个我深有体会。”
赵铸轻声道:“本来还想偷偷摸摸去一趟北凉的,想着去姑姑坟上,怎么都要上三炷香,我爹也答应了的,说捎上他那一份。不过看来是去不成了,你也知道西楚复国在即,我爹临时打算让我领着八千jīng骑北上趁火打劫。你要是再晚来两天,咱们就要擦肩而过。”
徐凤年自嘲道:“又要不太平了。我就不懂为什么曹长卿要复国。”
赵铸举目远望,淡然道:“不奇怪啊,就像世人也都不懂咱们赵家如此刁难你们徐家,为什么徐叔叔还是不愿叛出离阳,直接投奔了北莽。”
徐凤年笑道:“且不说投降北莽,三十万铁骑能带去几chéng rén马,但是做人还是要有些底线的。”
赵铸转身斜靠栏杆,问道:“小年,你知道我最佩服徐叔叔哪一吗?”
徐凤年把才喝了小半的酒壶递给赵铸,赵铸仰头灌了一大口,又丢给林红猿。
徐凤年说道:“是他没有划江而治?”
赵铸重重嗯了一声,感慨道:“我独自掌兵以后,经常跟纳兰先生推演战局,每次我都作为徐叔叔一方,采取划江称帝,无一例外皆是一败涂地收场,起先以为是我的计算不够缜密,可即便是去年,还是输。我才承认徐叔叔的铁骑不论如何战力甲天下,可输就输在那到底还只是一支孤军,孤士子,孤民心,孤正统。一旦称帝,还会孤军心,不称帝,寒了不少将士心,一旦称帝,一开始还不显眼,只要没了势如破竹的士气,很快就会颓势毕露,墙倒众人推,根本不用奢望去东山再起。纳兰先生曾经说过,一介草民想要坐上龙椅,只有等寒族真正习惯了掌权,因此少说也得再有三四百年的火候。徐叔叔生不逢时啊,否则现在我就是跟太子殿下聊天说话了。”
徐凤年陷入沉思。
赵铸冷不丁笑问道:“小年,你怎么成了没火气的泥菩萨了?北凉那地儿太冷的缘故?”
徐凤年平静道:“当年徐骁拉起一支人马出辽东,没银子肯定不行,就去跟很多人借了银子,很多人觉得这钱借不得,肯定要打水漂,干脆闭门谢客,就只有冯家跟其余两家当时脸皮比较薄,熬不过徐骁的死缠烂打,加在一起施舍了六十几两银子。虽然徐骁成名以后,偷偷还了他们几次不小的人情,可仍然总是跟我念叨当初那几十两,说是比以后到手的什么黄金万两都还来得重。如果不是那可怜的碎银,他当时差就没有决心离开辽东。”
赵铸了头,感叹道:“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