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凡事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我头一次没有拒绝高兴的邀请,往后就再也拒绝不了,脸皮被他锻炼得越来越厚,一屋子人全聚在客厅时,他也能面色如常:“没头脑,厨房。”
然后我就拍拍手从沙发上站起来跟着他进厨房,神色不变。
考虑到不影响别人正常如厕,我们通常把地选在其他人不怎么进去的厨房,有时候是在窗台附近,有时候在煤气边上,有时候是桌上,体位不限。
为什么不是卧室呢?我记得我问过他这个问题,他说,我们要接受来自任何环境的挑战。
*
这一年的过年,我没有回家,找了很多理由搪塞,最后老妈说:“得,你不想回来就不回来吧。”几天以后,又打了一笔数量不小的钱给我。
连高兴那群总说自己没有家的男孩们也都陆陆续续走得差不多了,可高兴跟我一样,一动静也没有,空荡荡的房子里只剩我们两个。
除了买烟,我不大花钱,衣服还是我从学校带回来的那些,到了这里以后,我都适应起了他们衣服混穿的习惯,再往后连哪些是自己的都忘了,除了有一次,我见到高兴拿起我那件黑色针织衫,不知道为什么,那年谭恬送我的衣服,我一起带去了学校,一直放在了行李的最下面,没拿出来过,高兴拿着那件衣服在身前比了一比,说了句:“哦,是高档货。”就扔在一边没理。
爸妈给我的钱,除了每个月固定的零花,其它一些以各种理由塞给我的都被我存了起来,想着以后有一天能还给他们。
不回去,不是想故意伤他们心,可我真的每次踏进那个房门,都会回想那天发生的事情,一遍接着一遍,每个细节,我的每个动作,我爸妈的每个面部表情,连家具摆放的位置,我都记得,都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电视里放春节联欢晚会时,高兴和我两个人赖在沙发上擦枪走火,结果农历新年的第一天,我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擦沙发上弄得到处都是的浊迹。
直到年初六,我们一步都没踏出房门,最后冰箱里的东西吃完了,我才拉着高兴上超市采购。
我突然意识到我从来没有问过关于他家的事情,我想我大概以后都不会问。
我叠穿了两件帽衫,乍一眼看上去,衣服里都是空的,自从烟量变大以后,我饭就吃的很少,人也比原先更瘦,开玩笑的时候,他们都说我越来越像摇滚小青年了,高兴还是T恤搭了件运动修身外套的春天打扮,好像在他的季节里没有冬天。
我没有想到两个大男人逛超市也能引来侧目,很久以后,有个女孩分析给我听:“因为你想啊,逛超市这种举动本来就很浪漫嘛,一起决定买一件日常用品,一起决定晚上吃什么,像夫妻一样。两个男人逛超市不是会给人一种‘这两个人在同居’的感觉吗?”
我正在摆着鱼的摊位前问师傅生鱼片新不新鲜时,听到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说:“诶,是哥哥吗?”
高兴和我都回过头去,看见一群穿着中学校服的女孩站在身后。
“啊,真的是哥哥。”其中一个女孩捂着嘴巴,一脸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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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高兴又不高兴地抬起一根眉毛:“你从哪里学来的这副腔调,‘是哥哥吗’‘啊,真的是哥哥’,你当他妈演偶像剧啊,不会好好用‘你’?”高兴学着那女孩的调调。
那女生嘻嘻一笑,一笑起来也有两个酒窝,不过比较浅,我多看了她两眼,就觉得她跟高兴长得挺像的。
忍不住就问:“你叫开心吗?”
高兴莫名其妙地扫了我一眼。
“不是啊,我叫高萌。”倒是个挺普通的名字。
“哥。”女孩又转回头去:“你怎么又换手机号码了,害我们都联系不上你。”
高兴说:“我就没想让你们联系啊。”
那女孩捂着胸口:“哥哥,你无情你冷酷,你真的好残忍。”
我看高兴那脸上一副要吐的表情。
那女孩跟那群女生说:“怎么样,我哥不错吧,酷吧。”
回头又把注意力放到我的身上,嘴里念念有词:“哎,这个也不错,怎么办,今天运气一百分啊,既然跟哥哥已经不可能了,不如我就——”
“你就什么就啊,他不喜欢女人的。”高兴越发的不高兴。
“酷!”女孩拍一拍手:“哥,跟你一起玩的人果然……太美好了!”
高兴转头对我说:“你别理她,她脑子不太好。”
我心里想,跟你一样。
“没事我走了啊,回头你别跟爸妈说遇到我的事。”高兴一边说一边准备跑路。
“行啊,那你得给我介绍男朋友。”
高兴不耐烦地摆摆手。
我和他走了没多远就听女孩叫:“诶,哥,你不下星期就生日了么,回来吗?”
高兴没理她,径自走了。
我说:“看不出来你们兄妹关系挺和谐。”
他说:“就这你还能看得出来‘和谐’?你比我行。”
我嘻嘻一笑:“臭小子,要生日了?”
高兴含糊地“恩”了一声。
我说:“往年你都是怎么过的生日?”
高兴嗤之以鼻:“又不是小孩子了,过什么生日啊。”
我说:“装老成,你还没这资格,速速给我招来,你这过的是几岁生日?”
他慢吞吞地说:“明年就三十一了。”
说真的,我有被他吓到。
*
高兴生日的前一天,我带着他到店里选蛋糕,营业员装盒的时候问我们要几根蜡烛。
“要几根?”我也问。
高兴没吭声,我怎么都觉得他那时候是在害羞。
见他不吭气我就有生气:“你女人还是人妖啊,还隐瞒年龄?”
高兴看了我一眼,说:“十九。”
“过了生日十九?”
他头。
“原来你和我一样大啊。”
当高兴把十九根蜡烛都吹熄的时候,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黑暗。
我说:“不高兴,你现在高兴了么?”
黑暗里,他没有回答我,我也看不清楚他的脸。
我说:“让我猜猜,你在头对吗?”
结果就听他说:“该死的,快把灯开开,我脸上碰到蛋糕了。”
我记得《阿飞正传》里,张国荣对张曼玉说:“一九六零年四月十六号下午三之前的一分钟你和我在一起,因为你我会记住这一分钟。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一分钟的朋友,这是事实,你改变不了,因为已经过去了。”
我想不论如何,高兴和我都会记得他十九岁的生日是跟我一起过的。
这一秒已经过去,历史无法颠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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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在其他人眼里,我和高兴的关系可能就只有恋人这一种解释,可我觉得不是,我想高兴也这么认为,但我们也不是那种暧昧的关系,我们一儿都不暧昧,非要让我形容的话,我觉得我跟他就像一个人和他的猫,他们住在同一屋檐下,天气好的时候,人会舒舒服服地窝在沙发里听音乐,猫就趴在阳台里晒太阳,偶尔抬头转身,你见着几乎已经睡着的猫,你会觉得这个空间里不止你一个活物,于是你变得很安心,一人一猫虽然不靠近,但总好像很亲近,人寂寞了就需要把猫抱在怀里发一阵呆,猫饿了就会把爪子放在你手心,要你给它弄吃的。
我当然是那个人,高兴就是那只猫。
我一直觉得把他当做猫的这个比喻很妙,没有比他更像猫的人了。
十二的时候,我们开了门出去,走到没有人的街道上。
我在前面燃那种一根根拿在手里的小烟花,高兴蹲在后面看着我。
我说你别蹲着,改明儿蹲出痔疮来。
“痔疮就痔疮,十男九痔你没听过?”
说是这么说,还是站起身来走过来接过我手上的烟花,他手碰到我的时候,冷得好像刚刚从冷冻室里拿出来。
我抱着肩膀看高兴,他这个时候注意力都在那燃烧的火星上,零下的温度里,他贴肉穿了件毛衣就这么站着,要不是我碰到他的手,我会以为他很正常。
我说:“你多穿件衣服会死?”
他说:“会死的。”说完就露出他的小酒窝对着我。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觉得心里什么都没有,很空:“那我跟你一块死算了。”
他就用那种很随便的态度说:“行啊。”
一整个冬天,高兴都四肢冰凉,我嫌他身上冷,不让他碰我,高兴就趁我不注意把他的两只爪子伸进我的衣服里来,贴着我的裸背就是两个锅贴,要是换了以前的我肯定会把他的手拍掉,然后骂他神经病,但我总觉得他这么做有撒娇的味道,高兴这么个人竟然会撒娇?我以前想也不敢想,而现在我发现他连撒娇起来也跟别人不一样,就好像中了邪一样让他的手在我的体温中慢慢捂热,在那之前一直维持着这种拥抱的姿势。
我一直记得他的温度,就算很久以后高兴的温度比现在更低,但我一直记得的是那时他的温度。
*
有一天晚上,确切地说是半夜里,我被手机发了疯一样的震动吵醒了,走到客厅里,我接起电话。
“喂。”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再听到谭恬的声音,我竟觉得有些不自然。
“林梦非?”
“恩,我是。”
他的声音一听就是喝了很多酒,身边吵吵闹闹的。
“呵呵。”
“谭恬?”
“林梦非,你猜怎么着,今天我在街上见着一个和你很像的人。”
“是么。”
“‘是么’?这多像你说的话,你一向爱这么无关痛痒地说话。”
我说:“你喝醉了。”
“对,我是喝醉了,不喝醉我怎么敢跟你打电话,怎么敢听你讲一通无关痛痒的废话,让你一次次踩在我的心上?”
“一次次踩在你心上?谭恬,你也太高估我了。”
他却好似没听到般,接着说:“你知道吗,我盯着那个人看了起码有五分钟,当我终于确定他只是跟你有一像而不是你时,你猜猜我心里是怎么想的?”
你一直叫我猜,你是想叫我猜中呢,还是猜不中?
“我在想啊,我在想……”谭恬像是在梦呓般。
过了半天,电话里只是传来他模模糊糊的声音。
“谭恬,你在哪?”我不确定地说。
“我在哪……我在林梦非找不到的地方……不,不对,林梦非怎么会来找我,我凭什么……是谭恬找不到林梦非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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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我咬了咬牙:“你到底在哪?你让旁边的人接一下电话。”
谭恬又磨蹭了会,才对着我看不见的地方叫了一声:“李鄢,有人找你,有人叫你接电话。”
然后我就听一个酥酥软软的声音响起来:“谭恬,你疯什么疯啊,喝醉了就往人家里打电话,你当人人跟你一样都是疯子。”声音慢慢地近了,显示说话的人慢慢接近了电话。
“喂,你好。”那个好听的声音说。
我突然忘了我到底要干什么。
“你们……谭恬……要不要我过来看看,他没什么吧?”
“没事,他一喝醉了就这样,明天让他打电话跟你道歉啊,你是谭恬的朋友吧?”
朋友算不上,前男友算一个。
“高中里同学。”说出口变成这样。
“姓李的,你啰嗦什么呢,你拿着我的手机跟谁说话?”谭恬的声音。
“不是你让我接的嘛。”
“我什么时候说过。”
“又疯了又疯了。”
完全安静的这一头,我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夹杂着背景音乐的喧哗和男生们划拳的声音。
接着又听很好听的声音说了句:“真是完全疯了。”
话音还没断,谭恬的声音清晰的响起来:“喂,喂,你是谁?”
我果断地掐了电话线,关机,上床睡觉。
*
从很多事情上,我领悟到一个道理,那就是这个世界真他妈小。
五月份的时候我去便利店买烟还有那群家伙的啤酒,排队等着结账时,前面一颗橙色脑袋因为缺一块钱在那里全身上下的摸钱,有他在那卡着,后面很快排成一列长队。
我把一块钱放在营业员面前示意他结账,那营业员估计橙色脑袋也掏不出钱来,就拿了我的钱很快地帮他结掉了,橙色脑袋回头看我,可我不想搭理任何人,眼睛都不朝他身上看。
付了钱我走出便利店,就见门边靠着一个男孩,是刚才的橙色脑袋。
他说:“谢谢你。”
我听见他的声音就朝他看了一眼,发现他就是跟谭恬在一块,还吐了的那个男孩。
“哦,没事,一块钱而已,你卡在那儿后面的人都结不了帐。”
和高兴待久了,我说话也跟着越来越不客气了。
那男孩也不生气,就跟在我旁边走。
“你还记得我吗,我们见过一面的。”
我说我记得,然后就瞟了一眼他的头发。
然后男孩就笑嘻嘻地摸了下头发说:“天暖了,弄个暖色调,人显得精神。”然后指着我说:“你皮肤白,黑头发好看,显得年轻。”
我随口说:“你也挺白啊。”
那男孩一下就脸红了,我忘了我现在对男人还是很有杀伤力的。
我说你叫什么名字。
他说我叫李鄢,那个鄢字他跟我讲了老半天,我才知道是哪个“鄢”。
他说:“怎么没见上次那个男孩呢,看上去酷得不行的那个。”
“哦,他演出去了。”
“演出?”
“自己组的BAND,瞎玩的。”
李鄢一脸惊喜:“我就知道,他一看上去就是那种搞音乐的。”
我想,高兴要是听到有人说他是搞音乐的,估计得喷死。
“你呢,你也是?”
我还真不适应别人突然问东问西,很久没遇着这样的人了,也不知道自己是不耐烦还是想逗逗他,开口就说我五线谱都识不全。
他呵呵一笑,就不往下接着说,换了个话题:“没想到我两次遇见你,都碰上正好我尴尬的时候。”
我一脸平淡:“都是些挺平常的事,谁都会碰到。”
李鄢就不停地说我人好,走着走着,我快到家了,他就说要跟我换电话号码,下次来给我还钱。
我说:“一块钱就不必了吧。”
李鄢就有着急:“不是的,我这不是找个借口想跟你交朋友嘛。”
他还真是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