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间,田菀小声地对嫆姬说道:“公主……不,姐姐,您与夫君商量要事,我就不用参与了……”
“为何?你也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呀……啊呀,曹量还看着呢,别让那小子瞧笑话!”嫆姬有些烦躁地说道。
在旁听到这话,曹量心中也是觉得好笑。
片刻后,四人来到了书房,此时,赵昭将他今日得知的好事告诉了二女。
当听说丈夫至亲的弟弟、魏公子润如今已成为魏国的东宫储君,嫆姬与田菀都感到十分高兴,毕竟这对于他们「临淄赵氏」来说,可是极其强大的外援啊。
想到这里,嫆姬提醒道:“夫君,这么大的事,妾身以为当置备一份厚礼,送往大梁。”
赵昭当然明白自己爱妻的意思,无非就是想巩固一下与他弟弟赵弘润的关系,毕竟如今魏国越来越强大了,再加上齐魏两国之间本身就存在着盟约,因此,魏国的意见,在齐国还是相当看重的。
想了想,赵昭笑着说道:“置备一份贺礼应当,至于厚礼,那就不必了。”
看着眼前这位面带微笑的丈夫,嫆姬欲言又止。
她当然知道自己丈夫是遵循「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那类人,从来都是只授人以恩义,而绝不以利诱之,可她从小看着她的父亲齐王吕僖笼络人心,那可从来都是恩义、利诱并举,在她看来,她的丈夫固然是一位可敬的君子,但,有时候未免稍稍过于清高了。
也不晓得是不是猜到了嫆姬的心思,赵昭摇摇头说道:“对于弘润,我比你更了解,你送他一份薄礼,他会欣然接受,但若是送得重了,反而不美……他如今已贵为魏国的储君,假以时日便可登基为王,他不会有何欠缺的。”
“……”嫆姬哑口无言。
确实,对于一位未来的君王而言,送一份厚礼反而显得世俗,倒不如挑一些精致的齐国特产,这更能显示诚意。
嫆姬与田菀对视一眼,都觉得这问题值得她们好好想一想。
而就在这时,有一名府上的下人来到了书房,递上了一份拜帖:“家主、主母,府外有人前来拜会。”
赵昭闻言也不奇怪,毕竟他在齐国这些年,不知有多少人来拜会他,尤其是他辅佐公子白平定了国内的诸公子叛乱后,被公子白尊称为「尚兄」的他,在齐国朝野可谓是炙手可热。『注:尚,有「可尊敬」的意思,尚兄,即,值得尊敬的兄长。』
不过,在他随意接过拜帖扫了一眼后,他眼中便闪过了一丝惊讶,因为那封拜帖上的落款处,竟写着「宋云」二字。
『宋云?那不是宋郡北亳军的首领么?他来我临淄做什么?』
皱着眉头沉思了片刻,赵昭吩咐道:“把此人领到这书房来。”
在旁,嫆姬与田菀见自己丈夫要在书房会客,遂识趣地借故退下了,她们正好回到闺房好好想想,选那些礼物送到大梁。
片刻之后,府上的家仆便领着一名器宇轩昂的男子来到了赵昭的书房,正是北亳军的首领宋云。
“宋地小民宋云,见过齐相大人。”
在见到赵昭时,宋云拱手抱拳称呼道。
赵昭暗自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一边招呼着前者到内室就坐,一边吩咐家仆奉上茶水,待等那两名奉茶的家仆退下之后,他这才开口试探道:“足下的名讳,似乎与宋地北亳军的首领同名……”
宋云闻言微微一笑,也不隐瞒,如实说道:“宋某,正是那个宋云。”
“哦。”赵昭释然地点了点头,随即面带微笑地问道:“那么,不知宋将军此番前来我临淄,所谓何事?”
听闻此言,宋云在稍一沉思后,正色问道:“左相大人,敢问大人您如何看待宋地?”
赵昭微微皱了皱眉,在深深看了一眼宋云后,问道:“足下指什么?”
“大概是宋某说得不够清楚。”微微一笑,宋云重复说道:“宋某是想问左相大人,您如何看待前一阵子被魏国派兵进攻的宋地。”
“……”赵昭凝视了宋云片刻,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若无其事地说道:“宋地,不就是魏国的领土么?哪来「派兵进攻」之说?”
听闻此言,宋云微微一笑,笑着说道:“看来在宋某面前的,乃是「魏公子昭」,而非齐国左相……”
“喂!”听到宋云这暗藏嘲讽的话,曹量怒喝一声,指着宋云呵斥道:“我不管你是哪个宋云,你最好说话客气点!”
“曹量。”赵昭摆了摆手,示意曹量收敛怒气,随即,他转头看向宋云,皱着眉头说道:“宋将军,若你有事而来,就请坦诚相告,若是无事,恕赵某不能奉陪了。”
听闻此言,宋云抱了抱拳,不亢不卑地说道:“恕罪……宋云此番的确有要事前来,但希望的是与齐国的左相相商,而非是魏公子昭。”
赵昭深深看了一眼宋云,点头说道:“请讲。”
见此,宋云抱了抱拳,正色说道:“左相大人,我宋郡愿投效齐国。”
赵昭目不转睛地盯着宋云半响,随即晒然说道:“看来,宋将军是无事前来消遣赵某……”说罢,他摇了摇头,仍旧温文尔雅地说道:“赵某还要要事,恕不能奉陪了。”
说着,他好似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这话,并非是魏公子昭所言,而是大齐左相。……曹量,送客!”
听闻此言,曹量走上前一步,恶狠狠地瞪着宋云,冷冷说道:“请吧。”
“且慢。”宋云抬了抬手,随即目视着赵昭,正色问道:“方才这话,果真是齐国左相所言?我却不信!”
“你这家伙!”曹量见此大怒,一把揪住宋云的衣襟,将其整个从座位中拉了起来。
见此,赵昭立刻喝止曹量,随即,对宋云说道:“既然阁下不信,那赵某就解释一二。首先,宋国在二十几年前就已覆灭,从那之后,宋郡便是魏国的郡县,这是中原人人皆知的事。其次,你虽是宋人,且又是北亳军的首领,但你并非宋王室后裔,你没有资格言及宋郡的归属,除非你要效仿南宫垚。第三,魏国乃是我大齐重要的盟国,近十年来双方和睦团结,北抗韩国、南抵楚国,作为大齐的左相,我不会因为你毫无根据的几句片面之词,就与魏国发生龌蹉,破坏了两国迄今为止的友善。……这样的解释,足下是否满意?”
“……”
宋云默然不语。
他必须承认,赵昭所言句句确凿,尤其是那句「你并非宋王室后裔、没有资格言及宋郡归属」,更是一针见血。
是的,北亳军虽然是宋郡本地的义军,且在宋民当中也一度享有很高的威望,但遗憾的是,北亳军的确没有「大义」的名分——那些至今还幸存的宋王室后裔,都是些软弱些的怂包,他们宁可在齐鲁两国过富足翁的安定生活,也不肯冒着性命危险,带领宋地民众与北亳军复辟国家。
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北亳军还是首领宋云,的确没有资格对宋郡的归属指手画脚,毕竟在这个时代,国土与臣民,都可视为是王的私产,比如宋郡,先前属于宋王,如今属于魏王,跟宋郡的臣民是没有什么关系的。首发..
虽然这个理论听上去很可笑,但事实如此。
倘若宋云擅自决定宋郡的归属,并将此事作为与齐国谈判的筹码,这种行为,就属于是叛逆,这在中原,是不可能有任何一个国家的王,会认可这种可笑的协议——开什么玩笑,王的游戏,岂容臣民干预?!
背地里支持、默许可以,但公开承认、公开支持,绝对不行,所以赵昭用这番话堵宋云的口,绝无问题。
在沉默了半响后,宋云起身告辞道:“两日后,宋某还会再来拜访。”
看着宋云在府上家仆的指引下离去的背影,曹量冷哼一声,对赵昭说道:“这厮看来有什么仗持。”
“我大概能猜到他会做什么。”赵昭微吐一口气,沉声说道:“看他方才的态度,不难得知,他并不认为我会同意这件事,所以言语上并无过多在意……明知我不会同意,还第一个还拜会我,哼,他是要把我拉下水。看着吧,今明两日,北亳军的细作肯定会在城内释放谣言,说我这个魏公子,以权谋私,为了魏国而损害大齐的利益……到时候我为了表明清白,唯有避嫌,到那时……”
听闻此言,曹量面色大变,惊声说道:“这……”说罢,他眼中闪过一丝狠色,怒声说道:“我去宰了他!”
“毫无意义。”赵昭及时阻止了曹量,摇头说道:“他既然敢来,就说明他已安排好了一切,就算你杀了他,今明两日城内依旧会传开谣言。到时候,因你杀了他,我反而无法解释,到时候谁都会认为我等居心不良……”
“那……那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赵昭思忖了片刻,淡淡说道:“清者自清,我等静观其变即可。”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一眼临近黄昏的天色,心中隐隐有种莫名的惆怅。
当年魏国衰弱的时候,他担忧、焦虑,可如今,魏国越来越强大,强大到隐隐已取代齐国的中原霸主地位,事实上,赵昭对此亦颇为担忧。
原因就在于,许多齐人的想法,仍停留在「齐王僖时代」、停留在齐国最强盛的时候,可事实上,齐国因为前几年那场「诸公子内乱」的内战,元气大伤;反观魏国,却因为当时还是肃王的赵润在短时间内强势镇压「三王之乱」,使得同样的内乱,魏国相比较齐国微不足道。
一个是正走在下坡路上的旧日霸主,一个是因为太子赵润上位后更快崛起的新的中原霸主,赵昭十分担心,齐人不肯轻易承认魏国的霸主地位,从而影响到齐魏两国的关系。
倘若果真发生那样的事,他作为魏国的公子、齐王的女婿,又该如何自处呢?
宋云的到来,使得赵昭不得不开始正视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