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走到大路上、看见往来的车马行人,贾琮方松了口气。乃问他媳妇:“你让铃铛传的是什么话?我们全都听不懂。”
陈瑞锦道:“梵语。”
“啊?印度语么?”贾琮眨眨眼嘀咕道,“你会那么多外语……”
陈瑞锦淡然道:“有什么稀奇,真明道长会得更多。”
“他老人家根本就不是正常的地球人类。”贾琮撇嘴叹道,“我究竟是怎么骗到你这么牛逼的老婆的!真佩服我自己。”陈瑞锦好笑的瞧了他一眼。
贾琮知道路上讲话不便,老老实实憋着回到贾氏马行。将旁人都打发走了,陈瑞锦亲往四处查了一遍,又命特种营的兵士好生守卫易藏人之处,方拉着贾琮坐在院中,喊铃铛过来问话。
铃铛方才跟着那梅先生绕过影壁进了前院。前院一般儿也破败不堪,正厅上内外连幅对子都没有,却悬挂了一块匾额,写的是“正大光明”。厅中少不得也是灰墙秃柱,当中的八仙桌已瘸了一条腿。有个瘦小秃顶老头手捏烟袋坐在桌旁,望着铃铛一笑;铃铛顿觉从头顶寒碜带脚心。
老头拿烟袋磕了两下桌子,问梅先生:“怎么回事?”
梅先生道:“贾琮媳妇有句话让这个小丫鬟传。”乃看了铃铛一眼。
铃铛有些害怕,大着胆子念了三奶奶方才说的那句话。老头浑身一颤,抬目看梅先生。梅先生摇摇头。老头深呼吸十几下,猛然站起来捏紧了烟袋。半晌,他挥了挥手。梅先生便让铃铛出去。铃铛站在前厅外头等着,全然听不见里头说了什么,只能听见大门外贾琮乱嚎极难听的小曲儿。而后梅先生便出来,领着她回到大门外。在里头,她不曾看见第三个人、连开门的驼背老仆都不曾看见。
听罢,陈瑞锦命她下去,低声告诉贾琮说:“方才个姓梅的,是太上皇的人。”
贾琮深吸一口气:“华山道士?”
“不知道。”陈瑞锦道,“只怕除了华山道士,太上皇还藏着别的底牌。你怎么遇上他的,再说一遍。”
贾琮老老实实从头再说了一遍,末了道:“当时我便觉得像是给我下套。我在查樊美人,他便扯上樊美人;我们家与庐王熟络,他便掏出了庐王的细作信物;我们电学实验室卡在铜线上多年,四处找会做抽铜线机的师傅,他便说他朋友会。一个人既能帮樊美人争宠、又能做抽铜线机,两种人设有点冲突,不太可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这个姓梅的像是砸了我一头的诱饵、非把我哄去见他的朋友不可。”
陈瑞锦瞧着他道:“明知道人家给你下了套,你还伸脖子往里头钻?”
贾琮摸摸脖子:“我就是好奇……那货什么来历,到时候若没有抽铜线机他怎么个圆场。”
“你就没想过人家什么话都敢说,不过是想哄你走要你性命?”
贾琮一怔,回想了陈瑞锦在那宅子门口忽然说什么“须得立时告诉你上头说了算的那个人”,正是梅先生举胳膊举到一半的时候,不禁打了个冷颤:“什么冤什么仇!太上皇想杀我?”
“未必是太上皇。”陈瑞锦道,“八成是梅先生自己或那个秃顶老头想杀你。”乃微微勾起唇角,“西宁郡王拿住了你的短处并未立时下手,不就死了?”
贾琮缩缩脖子:“反派也有感觉派!”乃笑道,“这种事,但凡请教了上司,就没戏了。你用梵语说了什么?”
陈瑞锦垂着眼皮子道:“说你眼下没看出不忠来。”
“哈?”
“梵语也分了许多种,犹如我朝有各地方言。当年刘登喜训我们这一批人时,特选了个天竺人教我们这种梵语。那会子天下还在先帝手中,刘登喜行事极谨慎。我们并无名录或信物,彼此大都不认得,却都会这种梵语。”
贾琮恍然:“这种梵语就像是一个标志!太上皇以为你是刘登喜的人。”乃摸了摸胸口,“我去!逃过一劫。太上皇最信任刘登喜。他们怕有疏漏,不敢妄为。”
“不是。”陈瑞锦道,“他们想杀你,大约是如西宁郡王那般查过了,认定贾琮和台湾府已是他们管不住的,此外还当另有别的什么缘故。如今他们猜度我或许能拿捏住你。”
贾琮点头:“没错没错。”又将此事从头想了一回,“你觉得那是什么地方?”
陈瑞锦思忖道:“狴犴为狱兽。那地方要么是审案的,要么是关人的。”
贾琮皱眉:“怎么每次来蜀国都能遇到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又喘了口气,“这么说,那个秃顶的瘦老头就是刘登喜的人?”
陈瑞锦道:“梅先生也是。”
“啊?他不是没听懂?”
“他听懂了。”陈瑞锦森森的说,“想装作听不懂。”
贾琮又怔了会子:“那……他就是故意想杀我了?跟我有仇么?”
陈瑞锦横了他一眼:“跟你有仇的人多了去了。然我们这些人是不许以私仇放在公务之上的。”
“那他是?”
“他信不过我。”
“他觉得你是冒充的?”
“那倒不是。他若疑我,便不会顾忌我那句梵语、只命开枪便好,横竖旁人听不懂。”陈瑞锦道,“他觉得我拿捏不住你。他觉得你必反无疑。这个梅先生当是亲去过台湾府的。”过了会子,她添上一句,“那个秃顶老头没去过。”
贾琮一想,梅先生想必是早已对“贾琮的忠心”绝望了,如今落入了上司皆迷我独醒的状态,不禁同情道:“可怜的梅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