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藏珠哑然失笑:“王爷的人有没有?”
包三爷四面张望几眼,猛然看见吴王本尊领着四个儿子立在人群后头,吓得一哆嗦,低声道:“王爷……在后头呢。”
甄藏珠往后一瞧,果然有瞧见了富贵公子打扮的世子,乃含笑拱了拱手,朝包三爷抱怨道:“原来他是王爷!我成亲那日你竟没告诉我。”
包三爷嘿嘿两声:“他们不许我说!”
房大人也瞧见吴王并几位王子了,腿肚子直打颤,扶着师爷半日才站稳了。一时升堂,衙役们大喊威武。房大人坐在上头拿惊堂木拍案,开始审问。
先有原告王铜锁之状师拿着状纸念了半日,声泪俱下。甄藏珠笑眯眯在旁听着,包三爷趾高气扬替他掠阵。下头的百姓多半听不懂那些文绉绉的词儿,倒是几个大儒与书生们义愤填膺。从头到尾,那王铜锁一个字不敢说,皆是状师替他说的。房大人乃问道:“甄藏珠,原告所言可属实?”
甄藏珠道:“不属实。请大人和诸位父老乡亲听下官澄清。”
房大人忙说:“甄大人请!”
甄藏珠走上堂前向众人作了个团揖,道:“诸位父老乡亲,方才这位状师说了半日,只诬陷在下见色起意、强夺民女。敢问大人,看见一个瞎子拿了把刀走在独木桥上乱晃,那独木桥上人还不少,瞎子身前身后都有妇孺。有人上前拉了他下桥,可是抢劫么?”
房大人道:“那当是救人,怎么会是抢劫呢?”
甄藏珠道:“可那瞎子当时并未掉下桥去,他手中之刀也并未伤着人。”
房大人道:“事出紧急。等他掉下去或是伤着了人,岂非就晚了?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
甄藏珠点头道:“在下将许氏带离王家,便如同拉了拿刀的瞎子下独木桥。”下头的人一阵喧哗。
房大人忙问:“甄大人,是何缘故?”
甄藏珠道:“各位可曾听说过一种病,叫做‘忧郁症’?”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甄藏珠挺胸道,“抑郁症乃是心病的一种,又比寻常心病更难治些。得病之人多半日子艰苦,犹如这许氏。丈夫酗酒,时常打她;还得伺候婆母,教养儿子,娘家又不肯替她撑腰。满腔悲愤无处可泄,渐渐积郁成疾。偏生此疾生在心,五脏四肢皆无恙,故此患者多半不会去看大夫。一旦病发,起先精神恍惚如丢了魂似的;再过些日子,长则数十日、短则三五日,则狂性大起。或自伤、或伤人。多有在婆家熬日子的女子得此病,杀夫者有之、杀子者有之、杀公婆邻里者有之。还有的半夜三更放火烧房子,少说半条街都烧没了。”
“哗——”堂下一片大乱。那王铜锁的状师喊道:“信口雌黄!从未听说过什么抑郁症!不信请全金陵的大夫来问!”
甄藏珠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先生没听说过的未必就没有。这位状师先生,你说说,若非怕这许氏过几日发狂病,在下何须费那个力气?”
状师冷笑道:“不过是贪慕美色罢了。大家都是男人,装什么?”
甄藏珠微笑道:“我知道,这阵子有个传闻,说许氏乃是世间难得的绝色美人。这位绝色美人如今就在外头的马车上,不如请进来大家看看?”
“轰——”满堂如烧开了滚水一般。甄藏珠瞧了眼包三爷,包三爷拍两下巴掌。只见衙门门口有两个小厮撒腿跑出去。满屋子人脖子都伸长了,只等着看美人。
不多时,门口走进来两个女子,一个扶着另一个。两个女子皆二十多岁年纪。扶人的那个,身穿簇新的柳黄色缕金百蝶穿花绫衫,下着石榴红的缎裙,腰间悬着羊脂白玉的流云百福佩,一只手腕上套着两只冰玉镯子,头上戴了套兰花八宝攒珠头面,好不华丽。再看容貌,娇如金陵四月初开的牡丹花儿,让人移不开眼。她扶着的那女人则容貌平平,身上也只穿着家常的蓝布衣裳,通身上下连个首饰都没有,且并未化妆、面色黄黄的、眼圈子黑乎乎的。那美人向房大人盈盈行了个万福,房大人半边身子都软了。
状师望着那美貌女子愣了半日的神,喃喃道:“果真是绝色美人……”
却听甄藏珠问道:“王铜锁,你可认得你媳妇么?”
王铜锁也少不得在瞧这两位女子,闻言方说:“认得。”
甄藏珠道:“你看你媳妇可美貌么?”
王铜锁哼道:“黄脸婆丑八怪!举世的女人唯有她最丑!”众人大惊!怎么王铜锁说他老婆丑呢?旋即明白过来。方才这两个女子走进来,大伙儿都觉得甄藏珠抢的必是这个美的。如今看来,难道那个丑的才是许氏?甄藏珠抢了个丑女回去?
甄藏珠朝房大人抱拳道:“大人不如听听许氏怎么说。”
果然,只见那个丑女颤颤巍巍的跪下,道:“民女许氏。甄大人说可怜我命苦。丈夫打我、婆母骂我、娘家不管我。照这样下去我活不了多久,早晚必得别他们折磨死。”一壁说一壁拭泪,“甄大人说,我长得有些像他亡故的亲妹子,想救我一救。到甄家这些日子,皆不曾与甄大人住一个院子。甄大人待我极有礼,从不僭越。”
房大人看了看她再看看那美人,轻声问道:“甄大人,这位就是许氏?”甄藏珠点头。房大人又指着那美人,“那这位?”
甄藏珠道:“这是舍妹甄氏。”
“哗——”下头又是一阵喧哗。甄大人的妹子如此美貌,这个许氏跟人家哪里像了?甄大人有如此美貌的妹子,岂能看得上一个丑女?瞧人家甄小姐通身的打扮,再瞧这个许氏穿得灰头土脸的,甄大人显见没把她当作自己的女人嘛!
甄藏珠轻声道:“好了,你们先回车上去。”乃朝房大人使了个眼色。
房大人忙说:“女眷不便抛头露面。”甄小姐又盈盈行了个万福,扶起许氏转身出去了。那状师已懵,半晌一声不吭。
待她两个走了甄藏珠方道:“许氏这个病须得在松快日子里养着,回到婆家立时得发病。”
房大人连连点头:“这女人腿脚无力、面色枯黄、眼圈乌黑,显见是病人。”
甄藏珠道:“伤了她自家还罢了,只怕伤了邻里。”下头的百姓纷纷点头。
躲着瞧热闹的吴王一看,这官司胜负已分,微微一笑,领着儿子们移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