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年轻仵作在旁道:“董先生说的是。陈二爷口中委实少了颗牙。”
陈知府急道:“那也未必是毒牙,说不定是歹人逼迫与他、拔下的呢?”
董愚道:“晚生看了卷宗,令郎死前并未遭人严刑拷打。没有谁审讯是只拔一颗牙的。”
陈知府断然道:“太牵强。”
董愚耸肩,接着说:“令郎委实死于袖箭。从伤口来看,射箭之人离令郎极近。”乃取出一个新包袱来包好口罩手套白大褂,“八成是让他们自己人灭的口。”
陈知府怔了怔:“何以见得?”
“若是落在对家手里,细作之类的人难免要审问,审问又难免拷打;而卷宗上说令郎身上无别的伤口,可知不是对家。杀离得极近之人多半用刀剑等物,用袖箭则罕见。袖箭乃暗器,寻常兵士极少配以袖箭,倒是绿林人和细作用得多。倘若他是撞破了什么遭灭口,人家哪里知道他口中有毒牙而要拔去?”董愚将小包袱放入大包袱,“除非是灭自己人的口。大人,晚生要去看看陈二爷的院子。”
仵作上回验尸虽惊讶他口中少了颗牙,没人会想到毒牙上头去。陈知府想了半日,问道:“董先生怎么知道那是毒牙。”
董愚道:“毒牙多半都装在那儿。大人想必在绿林也有探子,让他们打听打听就知道了。或是请教秦王手下专管细作的头目,必也知道。”他犹豫了会子,做忍状。忍了半日终于说,“这是常识。”陈大人全然不知细作的毒牙多半是装在哪里的,只得闭口不言。
一时回到陈大人府上,董愚又另换上一套白大褂手套,先细细查看了陈二爷死时穿的衣裳,乃道:“陈二爷可能是死在和尚庙或道观,鞋底子上沾了点子香灰。”
陈知府亲自上前闻了闻,那鞋底看委实有点子香灰,立时责问长安府的仵作道:“早先怎么没人看出来?”
跟着的人都愣了。董愚忙说:“太浅了实在极难看出来。我其实是先闻出来再细看的。”陈知府立命人搜查寺庙道观,从离发现他儿子尸首那宅子最近的庙宇开始。
董愚又在陈二爷屋里细查。查了半日,忽然翻出一个暗格来。他也不用钥匙,当着陈知府等人的面从包袱中翻出一枚长钢针,三五下撬开了锁,将那暗格的抽屉整个端了出来。乃当着众人的面一样样清点里头的东西。有三千多银票子,好几叠写满了字的纸,并一个小小的木制弥勒佛雕像。而那些纸上写的显见是隐语,每个字都认识,只是没人看得懂。众人面面相觑——这抽屉里的东西已可以坐实陈二爷是个细作了。
跟着人的里头有秦王派来的亲信,陈知府吓得汗都下来了,喃喃道:“怎么可能……”
董愚拿起那木雕的弥勒佛像在掌中瞧了瞧,道:“这是弥勒教的东西。”
几个人齐声大喊:“什么?!”
董愚仍在看小佛像:“弥勒教不是在袁州那带么?怎么秦国也有?什么时候发展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倒是小觑了他们。”
人群中走出一个捕快模样的人,向董愚问道:“董先生,此物当真是弥勒教的?”
董愚道:“不错,大人不信可去袁州打探。”袁州本在江西,与他同来的杨二伯又出自豫章杨家,众人多半立时就信了。董愚看了看那些看不懂的纸,指着苦笑道,“谁知道这上头写的是什么?”众人俱不言语。陈大人长叹了一声。
吃罢午饭,陈知府董愚等人又往那个死去的车夫家中查看。东翻西找了半日,他竟然从柴火堆底下又翻出了个一模一样小弥勒佛像。拿着回去同陈二爷的那个摆在一处,显见车夫的旧些、陈二爷的新些。董愚深吸一口气:“袁州那些和尚本事不小。”
陈知府从来不知世上依然有弥勒教,喃喃道:“不是前朝初年就没了?”
董愚道:“何尝没了?数百年来一直昌盛,倒是我朝初年忽然偃旗息鼓了。”乃挤了挤眼,“都是太祖爷有本事。”
陈知府心中慌乱,谢过董愚,命人送他回去。此事重大,他只得亲往秦王府,硬着头皮回了今日经过。秦王亦大惊。他平素只放着兄弟侄子,从未曾想过世上还有弥勒教。忙将丁滁宣召进府。
丁滁听罢思忖半日,道:“王爷可还记得,这一连串悬案之前不久,荣国府贾琮让人绑架了?”
秦王点头:“孤记得。”
丁滁道:“当日贾琮被高家救回,浑然不肯说原委。后他要离开长安时,那位静得和尚忽然找上王爷,泼尽口舌求王爷发兵追击贾琮,王爷竟让他说迷糊了。后贾琮施法损了咱们的兵将。王爷,静得和尚乃是得道高僧啊——”
秦王捋了捋胡须:“当日那和尚说,他是怕贾琮兴道贬佛。”
丁滁道:“贾琮是个刁滑的,各国王爷他都奉承,偏那回竟不肯给王爷颜面说出他被绑架的原委来,只说不与秦国相干。倘若此事乃佛道相争,委实不与秦国相干。”
秦王思忖道:“依着你看,静得和尚也是弥勒教的?”
丁滁道:“不如再去他庙里查查。”秦王不禁后悔当年处置那和尚极匆忙、不曾细细审问,立时答应了。
丁滁亲自领人往静得和尚生前的庙里去查,没多久便查到了处暗格,里头也搁了许多写满了字的纸,依然是单个看都认得、连在一块儿都不认得。丁滁将静得与陈二爷暗格中的稿子放到一处足足对了两个时辰,虽不知道那些隐语是什么意思,却寻到了许多相同的字句。显见这两位生前是一伙的。遂拿着这些证据回去见秦王。秦王看了半日,冷笑道:“好长的手。”命举国细查弥勒教。丁滁领命而去。
秦王回到后头去见王妃,可巧世子正陪他母妃说话呢,母子二人都过来见礼。秦王哼了一声,瞧着他儿子道:“前几日那个姓王的小姑娘在你府上吓得半死,是怎么回事?”
世子瘪嘴道:“那女人好生不识抬举。儿臣见她模样儿好、又机灵博学,想收了她。她竟吓成那个样子。做儿臣的女人不好么?”
秦王皱眉道:“那是神盾局的人。且你瞧她通身的气派,只怕她爹娘不是寻常小人物。”
世子道:“岂止不是寻常小人物!父王可知道她跟我说了什么?”
秦王乃坐了下来,随口问道:“什么?”
世子遂将当日贾桂与他所言一一转述,末了向秦王与王妃双膝跪倒,叩头道:“父王,此女难得,她身边还有那么多人才。儿臣想娶她为正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