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敘想着,他安排了一个聪慧的孙女记住天罡排序,又拔掉湖底机关的销子,总不会是没有缘故的。乃细查甄得仁当年在这马力山所为,查到了他的两个私生子——一个已死,想必是朝廷所为。又从他的姘头李桃娘处套出了话,拿到了甄得仁给儿子留下的书信和画。显见他是怕儿子中了机关才拔去销子的。偏那李桃娘是个有野心的女子。看贾敘仿佛是个大官,绞尽脑汁将甄得仁的一切都说给贾敘,只为了求些好处。“唯有无序方无从破解”那些话便是甄得仁醉酒后说的。李桃娘不知何意,偏她记性好、记下来;贾敘却猜出了个分。
他本预备将全部序列试一回,可巧贾琮来信说要送甄茴进京。贾敘想着,既如此,不如从她口中哄出天罡排序来。万一自己没猜对,胡乱戳了几回、机关把盒子毁了呢?便给茴香设下一个大套。先命李桃娘母子二人帮着演戏给李翠花瞧,又特将书信和画儿放在寻常妇人惯爱藏东西之处让她偷走。李桃娘的儿子不是甄得仁的,李翠花的儿子是甄得仁的,她岂能放过让儿子借生父之力当官的机会?真真假假,哄出了甄茴的密码。至于甄茴解开的那个盒子,只要在每个天罡孔穴上戳一下,不论排序如何都能打开。
柳小七开了真的盒子,取出里头的信物。自己闲得无聊,又胡乱戳了许多回,盒子皆不曾毁了去。方知道李桃娘记性极好、所言不虚。甄得仁说:“新君的人若没找到我那孙女也不碍事,你只管让我们珠儿将全部序列试了一回、总能试出一个对的来。我便是这般找到的。”只是贾敘说做戏做全套。如今甄茴算是自己人了,倘或让她发觉不妥、危险的紧。李桃娘和她儿子皆被灭口。
贾琮听罢头皮发麻。良久,长叹一声:“这两个人……可以不杀的。”
柳小七道:“我也觉得可以不杀。”
贾琮道:“当时你就应该拦着五叔。”
柳小七苦笑道:“他是局座。”
贾琮怔了怔,一句“要学会说不”压在舌头根子地下,久久吐不出来。干贾敘这一行,下属当真不能向领导说“不”。不然,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柳小七道:“局座说,他怕你把这两样子东西毁掉。”
贾琮摸了摸鼻子:“他怎么这么了解我。我正在犹豫呢。”
柳小七奇道:“为何要毁掉?”
贾琮叹道:“宗教是一种非常可怕的力量,一旦落入歹人之手,能把活人变成机器人。而且强大,不然怎么太祖爷都灭不了?我不确定我有能力改造它们。”
柳小七思忖片刻道:“何必改造?拿来用不就好了?你不是说,但凡人力足够巧妙,连洪水猛兽皆可拿来用么?”
贾琮苦笑道:“宗教不是洪水猛兽,主体是人。依我看,宗教绝对不能拥有两样东西:税钱和教众的行动指挥权。你瞧,西洋人的教会权力极大,他们便有这两样东西。佛道两教在我国源远流长、信徒众多。念念经、修修法,得闲普渡一下众生,这个我欢迎;像弥勒教和天师道这样的,除了佛法道法还有钱有人,我必容不下他们。因为他们非但有规矩,还有维护规矩的能力。而他们的规矩和我的规矩显然不是一套规矩。他们的信徒听我的还是听他们的?”
柳小七道:“肯定听他们的。”
贾琮道:“寻常僧道若有违法,官府可以拿下问罪,犹如给蜀王府地下挖地道、藏七阴阵的那恶道人,被蜀王处置了。倘若他背后有强大的天师道呢?蜀王还能处置他么?会不会被救走了?”
柳小七眨了眨眼:“我怎么没听明白呢?如今两件信物在你手里,你把他们的钱人悉数收到手中以供己用不就得了?”
贾琮瞧了他一眼:“太祖爷也曾把他们悉数收为自用,最后呢?连手握国家机器的皇帝都没办法对付他们,只能哄骗其蛰伏。这力量之大,太可怕了。而且他们也不是无偿帮忙的,不是都要求兴佛兴道么?佛教道教流派众多,总不可能一起兴了吧。”
“自然是兴他们自己那一派了。”
贾琮点头道:“皇帝帮着兴他们自己那一派,他们便能新招许多门人弟子,又有新的钱人流入,愈发壮大。这些人便会守他们教派的规矩,而不是国法。一旦他们的规矩与国法冲突,他们便会站在国法的对立面。最可怕的是他们实力强大、能对抗官府。国无法不立。俗人犯罪则罪,僧道犯罪则免,天下得成什么样子?大家都去出家不就能肆意妄为了?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太祖爷看似忘恩负义,实则毫无办法。倘若他遵守信诺,便是生生毁掉了自己打下的江山社稷,也毁掉了整个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