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夫人急道:“怎么回事!”
茴香道:“贾先生看我机灵,连叹‘可惜’,便打发人去向老爷讨了我。”
戴夫人恼道:“你是我的人,他怎么说讨就讨了来?他要收你入房?”
茴香摇头道:“贾先生让人去替我办良民户籍,替他做事。说是要跟我们老爷合伙,他忙的紧,没空日夜在福建呆着,遂命我当什么‘特使’,横竖与大管事差不多,替他在福建守着。”
戴夫人听懵了,半晌才问:“贾先生要跟老爷合伙,让你做他的管事守在福建?”茴香点点头。戴夫人与身边那个丫鬟互视了半日,扭回头来,“你是女人,如此要紧的事物怎么会派了你?”
茴香道:“台湾府的女人早都与男人一般做事了。”
那大丫鬟忍不住插嘴道:“他不怕你向着我们老爷、坑了他么?”
茴香垂头:“不知道。”
戴夫人与那大丫鬟又互视了半日,显见压根没想过会是这般情景,竟不知如何应对。半晌才说:“你……当真要替他做事?”
茴香有几分惶然,迟疑道:“贾先生是这么说的,想必还得教我些东西。”
戴夫人见她这幅模样反倒定下心来,拉了她的手道:“贾先生既然看中了你,他是天下闻名的才子,必有他的道理。你只管老老实实帮他做事就是了。倘或有个不会的,或是请教旁人也罢。”
茴香愈发怯然,半晌才吞吞吐吐的说:“依着贾先生的话……我……我并不是在店铺里头做事,我……我要扮作老爷的幕僚,明面上帮老爷做事,实在是贾先生派去的特使。”
戴夫人奇道:“在衙门做事?”
茴香点头:“贾先生让我扮作男人。我本姓甄,茴香又是个女人的名字,他遂替我起了个化名叫甄茴。还说会请先生教我认字,改明儿去老爷身边,就让旁人叫我甄先生。”
戴夫人上下打量了她半日:“甄先生!倒是有趣。”又细细瞧她的脸——这茴香委实容貌平平,毫不出挑;又是自己的心腹。她若在老爷身边,比起旁人妥帖多了。乃喜不自禁捏着她的手,“好一个甄先生。”茴香只低眉顺眼的,也没提醒她自己马上就要脱去奴籍了。
戴夫人出了红骨记,喜滋滋去衙门见戴宪,告诉他:“我说了那丫头模样儿毫不出挑,贾先生不可能看上她的。”
戴宪看她前两日急的了不得,今儿如此欢喜,忙问怎么回事。戴夫人遂一五一十的说与他听。戴宪大奇:“贾琮说让那个叫茴香的丫头当他派在福建的特使?”
戴夫人添道:“还要扮作男装在老爷跟前做师爷呢。”
戴宪本是坐在官帽椅上的,想了半日,忽然一拍案站了起来。不是让我做福建巡抚的?又派来个特使做什么?这特使还是从我家要去的丫鬟?想来想去,不明白贾琮在玩什么。立命人取出门的衣裳来,换了便走。戴夫人在后头急道:“老爷上哪儿去。”戴宪只做没听见,举步如飞。
不多时戴宪赶到红骨记,递帖子要见贾琮。伙计拿着帖子进去问了一圈儿,出来道:“我们这里没有叫贾琮的。”戴宪想了想,仿佛贾琮来红骨记也是做客的,又说见吴小溪。伙计道,“吴掌柜实在太忙,预约到后天都满了,戴大人要不先预约和大后天?”
戴宪身边的小厮喝到:“大胆!也不看看我们老爷是谁。”
戴宪摆了摆手,问道:“你们府里有个姓贾的先生,是从台湾府来的,你可知道。”
伙计愣了愣:“贾先生啊!那个圆脸的?他是客人,不是我们店的。”
戴宪笑道:“我便是来见他的。”
伙计嘀咕道:“原来是见他的,您老早说么……他闲的要死,也不知出去逛了没有。”戴宪啼笑皆非。一时伙计回来,道,“那位先生也不知是哪路神仙,睡到日头上天了才起来,这会子才刚吃完早饭。戴大人请随我来。”
戴宪咳嗽一声,慢悠悠的站起来掸了掸衣襟,负手道:“前头领路。”他身后那小厮也趾高气昂的,犹如跟着老爷一道升了官。
进了贾琮住的院子,贾琮正趴在石头桌子上犯困。戴宪便觉好笑,看着那伙计推了他几下:“贾先生,太阳晒屁股头啦!”
贾琮闭着眼,手指头往上指,喃喃的道:“上有榕树,避雨遮阳。”
戴宪含笑坐在他对面:“贾先生昨晚做什么了?何以如此困倦?”
贾琮懒洋洋道:“就数了个星星而已……”猛然抬头看见戴宪,吓了一跳,赶忙站起来拱手,“额,戴大人,失礼失礼!”
戴宪哈哈大笑:“古人云,是真名士自风流,贾先生名不虚传。”
贾琮连连摇头,又给他作了个揖:“晚生惭愧。”乃坐下来问道,“您老不是应该很忙么?怎么有空来?”
戴宪道:“下官想问问那个丫鬟是怎么回事。”
贾琮微微一笑,从怀内取出块牌子来递给他。戴宪接过来一瞧,大惊:上头刻着“锦衣卫”三个字。贾琮道:“我还有圣旨,等把这个茴香教导好了再给你看。”
戴宪心中忐忑,半晌才问:“贾先生究竟是谁的人。”
贾琮眨了眨眼:“管他谁的人。横竖天高皇帝远,福建和台湾是连着的,你好我好大家好。”又举起一只手来在头顶比划了一下。戴宪顿时明白过来了:一手遮天。这厮只怕是连燕王带小圣人一并哄了。贾琮望着他微笑,伸出两个手指头转着那锦衣卫的腰牌在石桌上磨圈儿,“既然是……”他下巴朝北方挑了挑,“两家合伙,”又敲了敲腰牌,“总得在你身边放个人不是?不然,”他使了个眼色,“怎么能安心呢?”
戴宪看了看他,忍俊不禁仰天大笑,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贾琮只含笑看着他,亲手替他筛了盅茶。好容易戴宪止了笑,拿起茶来饮了一口,又撂下盅子大笑,茶泼了一桌子,指着贾琮说不出话来。贾琮摇摇头,替他新筛了盅茶,并给自己也满上;乃举起茶盅子。戴宪也举起了自己的。二人碰杯,以茶代酒一饮而尽,一言不发。
又慢慢吃了会子茶贾琮才说:“我本来还愁没有合适的人选,尊夫人就送了这个茴香来。对了,你们福州办事好慢。我昨儿就打发给她办户籍去,何时能办下来?”
戴宪道:“这个容易,拿我的帖子办去。”乃捋着胡须问道,“却不知锦衣卫给她多大的官当?”
贾琮道:“不知道,还得给京中送信问去。管他多大呢,横竖甄先生是你幕僚。”
半晌,戴宪向贾琮伸出了个大拇指:“贾先生这个人挑得真真是好!”
贾琮含笑道:“晚生不敢居功,这位甄特使乃是尊夫人调理出来的。”戴宪犹如让笑虫钻了心似的,又拍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