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底下自然站不得那么多人。除去柳老爷子,其余先出来的老实去外头淋雨去。几道闪电打下来,众人自然都看见了不远处一个坟头立了一人,也穿的夜行衣,负手昂然、气度不凡。一时柳小七也出来了,那人便走了过来。柳小七抱拳:“局座。”那人点了点头。柳小七打了个手势,两个搀扶着柳老爷子的人缓缓将他放在树根下。树下的众人都跟柳小七一道走远了些,只剩下那个局座与柳老爷子两个,老头儿胸口还插着袖箭。
那局座从怀中取出了两块牌子递给柳老爷子,一块银牌一块金牌。银牌是锦衣卫的,上头刻着“千户刘全”;金牌是先帝御赐的“如朕亲临”。柳老爷子愕然,拿着两块牌子看了会子,都是真的。那局座道:“我就是神盾局之首。”
柳老爷子心中豁然开朗:是了。绿林人哪儿有本事查出许多要紧的消息?除非是朝廷所为。原来自家小七是替先帝的人做事去了。再看这个局座,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正是戏台上最忠的那种忠臣相貌。不禁连连点头:“好、好!”乃向子弟们招手。
众人赶忙聚集过去。柳老爷子指着那局座道:“从今往后,你们只听这位大人的。”
便听那个局座道:“我是神盾局之首,你们家柳鹰在我这里做事。”
众人齐刷刷抱拳:“局座。”那人点点头。
柳老爷子问:“小七,冯紫英若进去发觉没人,岂非会搜查出地道来?”
柳小七道:“祖父放心,我们带了油过去的,方才已点着了那屋子,够烧一阵子了。”
柳老爷子道:“你竟能猜到他们会追过来么?”
柳小七道:“冯紫英非等闲之辈,多准备个乙计划没有坏处。”
柳老爷子叹道:“你倒是出息。”乃看了看众人,“今后家里之事听小七的。”
柳小七微微怔了怔,并未推脱,道:“祖父放心,孙儿会照顾好全家。”柳小七本来就得他们家晚辈敬佩,方才又在绝境中救出全家,便没人有异议。
忽有一道闪电从树顶闪下来,顺着树身“滋溜”的亮往远处坟头。柳四不禁说:“居然是真的!”
有个少年忍不住问:“什么真的?”
柳四道:“在小七书局里看的闲书上说,雷雨天树下最容易遭雷电劈。”
那少年惊道:“那还不快些扶曾祖父离开这树!”
柳小七微笑道:“我们决定要用这个地道口之时临时给树上装了避雷针。”那少年眨了眨眼。
柳老爷子道:“只是纵然烧了那屋子,未必能哄到冯紫英。”
柳小七道:“冯紫英手底下有的是高明仵作。既寻不着尸首痕迹,肯定会往下挖地道的。这一条地道算是报废了。”
柳老爷子问道:“这是哪儿?”
柳小七道:“翻过那座小坡就是一坡梅林一座庙,太祖爷第七子司徒畴生前便在那儿出家修行,法号一僧。”
柳老爷子大惊:“这是一座庙左近?”柳小七“嗯”了一声。柳老爷子不禁老泪纵横,哭道,“祖宗庇护……”
柳小七奇道:“祖父,咱们家跟一僧大师有交情么?”
柳老爷子这会子已快不成了,又被姓司徒的追杀了一夜,大约也不想把秘密带到地下去。乃轻笑一声:“一僧大师之母,本是你的曾祖父柳可信之未婚妻。”
柳家子弟连同那个神盾局局座都愣了。柳小七脱口而出:“莫非咱们家祖上犯下的大罪竟是与宫妃通奸?”柳老爷子默然。柳小七怔了半日才说,“难怪不许我们家的男人娶媳妇……太祖爷这招好狠毒。”
柳家的孩子在外头放肆了大半年,早已野了心。有个少年便道:“分明他先抢了高祖父的未婚妻。”
柳老爷子道:“倒不是他抢的。是那家人家看他出息、悔了婚。彼时太祖尚未打下江山,然已有了人主之相。”
柳小七叹道:“既然知道是曾祖父的未婚妻,他应该把人还给曾祖父才是,哪有人家送来就大刺吧啦收下的。”
那个局座道:“哪里有那么简单,里头还扯着许多别的事。你们曾祖父当年也是续弦,原配死时儿子已得了两个;再有,一僧大师之母是先帝之母的亲妹子,皇后无子。”众人面面相觑了会子:扯上后宫,再明白的事儿都会成一团乱麻。
天上又响了一声炸雷。柳老爷子凄然叹道:“老夫这一世,对天子、对朝廷忠心不二,竟落到如此下场。”
局座道:“天下人该当这一乱劫,老大人迟早在青史上能得明证。小七他们这些人也不用再躲在深宫不得见人了。明儿日出之后,正大光明过日子。”
柳小七在旁捏着拳头朗声道:“堂堂正正做人!”
柳老爷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局座,再看看四周的柳家子弟,哈哈大笑:“说的是!我柳家早晚光鉴日月!再不过这等暗无天日的日子!”言罢拔出胸口的袖箭,鲜血喷涌而出。老头儿最后一句话是,“你们可以娶媳妇了。”
雷声轰鸣,老护卫殒命身亡。柳小七扬起脸,也不知脸上是雨水是泪水,望了望东方道:“天快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