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仰脸望天:“可巧晚上了。放烟花,请你们家的兄弟过来。”
小七也不问,从怀中取出烟花立在院中,引火折子点着了。耳听“嗖”的一声烟花上天,炸出一片星星闪闪的绿光,有几分像是柳树树冠的轮廓,连响三次。等了会子,有人陆续从四面八方赶过来。
待柳家的人和五城兵马司的人都来齐了,贾琮捧了人牙子的册子道:“凡拐子有两种。拐了孩子藏去乡下无人之处养大再卖,或是拐了孩子直接转手卖与养人的拐子。这个杂耍班子若是拐子,他们在京中卖艺两年,必不是头一回拐卖孩童。而他们这个破院子藏不住人,京中人口又多、便宜经常拐孩子;他们只得这么点子人,不可能完成产业链,拐来的孩子必得转卖或是托人送往别处。这是全京城的人牙子名录。咱们只一个个请来让他们认这些杂耍班的人,免不得有与他们做过生意的。”
那班主上前拱手道:“大晚上的,扰得百姓不安生,老爷们这是何苦。小人虽穷,却是良民,绝非拐子。”
贾琮微笑道:“谁让有的人不长眼睛,拐了我未婚妻的宝贝徒弟?荣国府的孩子是好拐的吗?我便是将整个京城翻一遍又如何?”赵承这才明白被拐的孩子身份要紧,心道难怪贾家哥俩都惊动了,连声称是。
陈瑞锦悄声道:“明漪委实是他们拐了无疑。”
贾琮也留意到班主脸上有得色。若当真是冤枉了他们,听闻官家疑心他们拐了荣国府的孩子必冤屈、焦急的紧,哪里来的得意?又道:“也说不得这帮拐子不曾和京中的人牙子做生意。俗话说,走多了夜路难免遇到鬼。纵不曾卖孩童予京中下游人牙子,也必有行家能瞧出端倪来。城西这一带极乱,拐子不止他们一伙。烦劳各位殷家的兄弟,”他朝柳家众人抱拳,“不管蛇窝鼠窠,但凡是拐子皆给他们端了,拿来认这些人。少不得有同行能瞧出端倪来。”柳家也没有傻子跳出来说老子姓柳不姓殷。
那班主脸上一僵。贾琮、陈瑞锦、赵承等人互视几眼,贾琮道:“五城兵马司的兄弟们不用去寻人牙子了。”
赵承义正言辞道:“缉拿拐子本是下官职责所在。下官吃的这碗饭,岂能交予旁人做活?”喝令众捕快满城抓捕各色拍花子的与拐子,众捕快领命而去。柳家的人也纷纷散去。
一时众人皆不说话,只冷飕飕的看着班主。班主自打方才柳家众人飞走便白了脸,这会子愈发撑不住了,有几分摇摇欲坠。
贾琮乃望着他笑眯眯道:“这位先生可听过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句话?你早些把孩子交出来,咱们也早些收工歇息不是?天罗地网盖满人神鬼三界,你还能躲过去不成?”
班主强笑道:“小人委实不知。”
“原来你委实不知。”贾琮耸肩道,“既这么着,”他张望了一眼其余二十余人,向赵承道,“将这些人单独审问。谁知道的,非但除去拐卖人口之罪过,荣国府赏银五百两,还帮他保密。”杂耍班子的人顿时目色闪烁,互视来回;班主面如金纸。
赵承答应一声,命人一个个带去里头盘问,若问出来不要吱声,悄悄记下便好。陈瑞锦道:“将留在院子等候的人蒙了眼睛堵了耳朵,再重新打乱站立所在,免得有人猜出谁招了。”
赵承拱手道:“姑娘说的是!”又命捕快照办。不一会子,连班主在内二十余人皆掩了口耳、让衙役推着在院中胡乱走了会子。有人忍不住骂骂咧咧,有人死死闭着嘴。赵承便让人将那一声不吭的带去屋中,他自己亲自审问。
带进去的头一个便招了。柳明漪与其余几个孩子让他们哄来看杂耍;待围观的百姓散去,他们又说有活的猴儿可看,引着孩子们过来。柳明漪虽是个女孩儿,却极难对付,费了好大力气才抓住。本来都捆在里屋关着,柳明漪却不知怎的挣脱了绳索,好悬让她逃了!有个性子燥的便说这丫头是个烈性子、不好降服,不如杀了。那班主舍不得她坯子好,养些年能卖个好价钱,遂命灌了她一盅迷药。方才班主听见远远的有犬吠,疑心有哪个孩子家中养了灵犬,遂命把他们捆好、拿帕子堵了嘴,使班中的人背着爬树越墙藏到隔壁去了。隔壁那房子因起火烧死了好几个人,没人敢住,正是空宅一座。
贾琮、陈瑞锦、潘喜贵并柳家兄弟皆在屋中听审,闻言立时跑了出去。柳四伤得最厉害,偏他最快,闪电一般越墙跳去隔壁。只见屋子里头一股灰土味儿,房梁上有耗子四散逃离,地下横七竖八摆着四五条小身影。柳明漪因已迷昏了,不曾捆着,只躺在墙角一动不动。柳四抢上前去颤着手一探鼻下——尚有微弱呼吸,心下大定。待贾琮潘喜贵等人从外头绕过去,没进门便已听见数个孩子嚎啕大哭。陈瑞锦与柳小七皆不大会哄小孩,大眼瞪小眼;柳四紧紧抱着柳明漪使劲儿撒泪。
早有机灵的捕快问那招供之人取了解药并水送过来,柳四亲替柳明漪灌将下去;潘喜贵在旁急的了不得。等了会子见她还没醒,贾琮便有几分着急。陈瑞锦道:“哪里有立竿见影的?还得一阵子。”话是这么说,见一个欢蹦乱跳的孩子死了似的,她内里也暗暗揪心。后头便是度秒如年,满屋子大人眼巴巴儿数着点等柳明漪醒来。小丫头忽然动了动,满屋子的人都伸长了脖子。过了会子,柳明漪睁开眼,微微眨了三四下,大人们皆屏气凝神。
柳明漪先认出来柳四,哑着嗓子喊:“大叔……”柳四顿时泪如泉涌。她又看见了潘喜贵,哇的哭了:“阿爹……”
潘喜贵凑在她跟前哭道:“好孩子,没事儿了。”有心接女儿过来,柳四不给。
柳小七见侄女儿醒了,松了口气,悄悄问贾琮:“人寻着了,可要告诉我家兄弟别再找了?”
“告诉他们干嘛?没的浪费了特制的烟花。”贾琮哼道,“自打京城大乱以来,官府便不大管下头老百姓的事,纵得贼盗横行、拐子也不少。今儿可巧借他们之力好生整顿整顿。你瞧瞧——”他朝柳四一努下巴,“你四哥平素是个什么人?丢了女儿都成这模样了。这是咱们几个有势力有手段,寻常百姓家哪里有这本事?不定多少爹娘撕碎了两颗心、哭瞎了四只眼去。拐子是天下最可恨的罪犯。你既有心思整顿地痞流氓,万万容不得这种人。”
柳小七看了看他浑身是伤的哥哥、奄奄一息的侄女儿,森然咬牙道:“谁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拐孩子,我柳七让他碎尸万段!”
贾琮一躬到地:“多谢兄弟。”
陈瑞锦在旁暗暗点头,撤身出来吩咐人往梨香院给戚氏送信去了。潘喜贵看看柳四,仿佛有所悟,心里焦急又不敢上前抢女儿,进退不是、手足无措。
待柳明漪缓了些,眼睛也有神了,柳四抱着女儿颇为踌躇。贾琮在旁轻声道:“还是送回去家里的好,孩子在熟悉的环境下安心些。”柳四点头。遂留下贾琮柳小七,柳四陈瑞锦并两个捕快送孩子们回家,潘喜贵一声不吭跟着。
丢了孩子的另外四家听说官府已得了拐子踪迹,全都聚在巷口伸长了脖子候着,并许多看热闹的围着。远远的看见火把、听见马蹄声,众人心都拎到嗓子眼了。一时有眼力好的瞧见马背上坐着自家孩子,喊道:“回来了!都回来了!”巷口顿时哭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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