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真明道,“名儿碰巧叫甘蔗坡罢了。”
“哦……”
马车颠颠簸簸,苏澄快被颠散架了。真明瞧着她好笑道:“你又不是没出过远门。”
苏澄苦着脸道:“从前出门都坐的师叔他们送来的橡胶轮胎带减震弹簧的四轮大马车,且走的也是大官道……”
真明摇头:“日子过得太自在了,未必是好事。”苏澄没精神说话,摊在车上。真明便不搭理她了。
走了足有大半个时辰,马车停下,伙计在前头说:“老人家,到了。”
真明只管自己下了车,苏澄在后头挣扎半日才扶着车壁挪下去。真明皱眉:“你一个年轻人,身子骨儿竟比我这老骨头还不如。”
苏澄有气无力道:“您老是寻常的老人家么……”伙计在旁忍笑。
真明嫌弃了她半日,道:“陈丫头也和你差不多大。”
苏澄欲哭无泪:“琮三婶是您老同行啊!我能跟她比体力么?”
“罢了罢了,跟我走,快些。”真明一壁说一壁走。苏澄咬牙在后头跟着。伙计撂下马车,也跟着去瞧热闹。
这甘蔗坡名字叫坡,其实算个小山头了,颇高。三人爬了半日才爬到半坡上。便听见前头人声鼎沸极是热闹。苏澄不觉伸长了脖子。再爬了会子,渐渐能看见人群了。合着是打架。仿佛不止一伙人,有十三四个,拿着棍子打成一团。也不知谁在跟谁打,嘶吼声不绝于耳,不少人都身上都挂了彩。苏澄拉了拉真明:“道长,这是……”
真明不言语,领着她往前走。那些人都专心打架,犹如没看见他们似的。三人绕过人群走到后头,只见山间一股泉眼突突突的往外冒泉水,清澈可人。真明指着泉眼道:“甘蔗岭上三姓人家,全指着这么点子泉水过日子。隔三岔五的便因为水打起来。”
苏澄大惊:“这么点子水?闹着玩么?他们不打井么?”
真明道:“不知何故,三家人都没打出井来。甘蔗坡那头还有眼泉水,成了条大溪,原本是供这些人家使的。后来有城中大户占了溪水修别院,不许他们动了,他们才又寻到了此处。”
苏澄磨牙:“谁家?”
“劳家。那别院是替劳甫和修的。劳甫和只来住过两次。”
“劳尚书的省亲别院?”苏澄看了看打成一团的十几个汉子,“这种事想必也不是一两件。”
真明道:“那别院里头若没了溪水,便不好看了。”
苏澄噎了会子,有气无力道:“我知道您老的意思了……”
真明叹道:“你老子艰难。对付谢家,他能硬生生抄了铺子;别家便不容易了。许多案子,纵然不是家务事,清官也是难断的。例如那溪水,原本是人家劳家正经买了地、花了许多银子盖的院子。仗着荣国府与劳尚书的交情,托他们放了溪水出来,并不难。此处碰巧是劳家,别处还有别家,又去哪里托人情?总不能家家户户都碰巧能寻到人情。你老子当真艰难。”
苏澄半晌才动了动嘴角:“我没预备惹他不痛快……他关我!总不能为了让他开心、我就关在家里吧。”
真明微笑:“我知道你这丫头关不住。你须得明白,若不想让你老子关着,就得知道外头的事。你还嫩着呢。”
苏澄思忖道:“托人情不是法子。而且我觉得像泉水这种东西不能归谁家私人所有,当归国家所有才是。”
那伙计在后头道:“既然土地能归私人买了去,泉水如何不能。”
半晌,苏澄瘪嘴道:“好像是这么个理儿……故此还是应该替他们三家找到井水。既有两个泉眼,必然有地下河。打井才是正道。”
真明又说:“其实,若三户人家匀着使这眼泉水,也能种够吃的粮食。只是若加上税赋便不够了。”
苏澄笑道:“这个好办。如今只说江西被土匪糟蹋得厉害,又没了绿林生意,求朝廷免税便好。”
伙计嗤笑道:“免税?姑娘说什么呢?”
提起这个,苏澄顿时笑起来,人都精神了许多,摆手道:“莫担心,不是去年还有水患么?想找个免税的借口极容易,我爹最会写折子了。燕王并不指着江西的钱使。再说,日后商税上来,也能补上农税。”
真明思忖片刻,正色道:“丫头,我问你。免除农税可能行么?”
苏澄道:“我知道早年台湾府开荒时就是免除农税的。如今全省都穷成这德行了,不免农税根本撑不下去。农税非免不可,只看免几年。”
真明点头:“你明白这个就好。”
偏这会子可算有人留意到他们了,一个汉子跳过来问道:“你们是做什么的!”
苏澄抢着说:“我家老爷想买下劳家的宅子,放那头的水给大伙儿使。但是你们得新开些山坡种西洋马铃薯,你们可愿意么?”
汉子一惊,大喊:“你说什么?!”一声喊得打架的人都住了手。
苏澄又大声喊道:“各位大叔大哥!我家老爷有意买下劳家的宅子、放他们家捏着的那条溪给你们使,但你们得种些西洋马铃薯,大家愿意么?”众人都愣了。
真明捋着胡须道:“我老人家是做西洋马铃薯生意的。西洋马铃薯不需良田,薄地便好。山间地头都可以种。你们只管种出来,我包买,还将那头的水放给各家使。”
另一个汉子捂着胳膊喊:“当真放水给我们使?”
“不错。只是你们得替我种西洋马铃薯。”
那汉子“嗷”了一声:“愿意——我们愿意——”霎那间众人齐声喊“愿意——”“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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