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还用脚踢了踢他,其实没踢着,她也不敢真踢着。于是温恪看着她,第二印象就是这姑娘真大胆。他笑着说你动作再大儿可就摔倒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彼时的李小棠是自尊心极强的,她那时就是因为这条残腿才上不了军政大学,心里面正难过,还被人这么一取笑,瞪了他几眼,走人了。可想而知那天后来在家里看见这人的时候她是有多气,做饭不是盐多就是酱油多,一顿饭可把温恪给折磨地够呛。
温恪哪里见过这号人,对着她是哭笑不得,可瞧着她生气鼓起腮帮子的表情,心里有个地方却莫名一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理由。
“想不到,棠姨年轻的时候这么调皮。”
听罢这一段,温远轻声感叹。
身边这人也嗯了一声,“也难怪她疼你,在你身上是有她的影子的。”
温远同学鼓嘴反问:“我调皮?”
温先生挑挑眉,没说话。意思是这还用说吗?
温远吐吐舌:“那后来呢?你接着说!”
“后来就没什么了。”他说,“老太太临时跟着团去了B市附近的部队慰问演出,临走托老爷子照顾小姨。两人自然是合不来,可老爷子不知道怎么就上了心了,等到发现时已经晚了。”
“那老太太知道吗?”
“大概是知道的,可她一辈子没问过老爷子这个。”
“那小姨呢?她对爷爷是什么感情?”
温行之沉默了一阵,才淡淡开口:“只怕也是有感情的。”
温远忍不住嘶一声,那这可是太乱了!
“不过她到底也是狠心,察觉了之后就搬出跟老太太同住的屋,住到军政大学旁听去了,也是在那里认识的徐叔。”
温远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棠姨不仅狠心,还是个聪明人。那个时候,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忽听温行之低笑一声,她扭头看他,只听他似笑非笑地说:“其实那时候老爷子跟老太太还没真结婚,他要是反悔,说不定还来得及。”
“怎么可能!”温远睁大眼睛看着他,“就算爷爷肯,棠姨也是不肯的!”
温行之表情复杂地看她一眼,直视着前方,淡淡地叹了口气,“老爷子自然是不会那么傻,他那么在乎声誉的一个人,没了荣誉没了名声,他这个人也就算完了。小姨性子又烈,你或许不知道,自她跟徐叔回了A镇之后,这么些年统共到B市来了两回。上一次来,还是老太太过身的时候。”
那么这一次,就是为他们而来的?
温远怔怔地看着前方的路。她算是明白,为什么这人这么笃定棠姨一出马,就能把问题摆平了。
这两个人的故事在温远心里是搅起了不小的波澜。可故事里的两个人,在经过了几十年时光的打磨之后,已经变得平心静气,哪怕是面对面站着,情绪也不会有太大起伏了。
B市的温家老宅里,李小棠端着一杯热茶,站在台阶上,看温恪弯腰俯身修剪植物的枝桠。虽是二月初,可立春已过,温暖的天气也指日可待了。前些日子家里忙做一团,顾不上养的这些植物,成奶奶可心疼坏了,趁着今天天气好赶紧搬出来透透气,修剪修剪。老爷子也是闲着没事做,就亲自来。李小棠今天是自己过来的,见他在忙,就站在一边看着。
“前天我接到行之电话,说是除夕那天带温远去姐姐的坟上看过了。”
温恪嗯一声,没多说话。
李小棠知道他是生气那人过年都不打一个电话到家里,便笑吟吟地补充:“他让我给你带个好。”
温恪这回是哼了一声:“那你告儿他,我不劳他惦记。”
“这么幼稚的话我可说不出来,你自己打电话跟他说。”
温恪没说话,一茬一茬地剪的很认真,李小棠看了一会儿,忽然感叹道:“我有时候会想,人这一辈子身边重要的人还是少儿的好,而且若要死,我就死在他们前头。”
温恪不赞同地看着她:“胡说。”
“是真的。”她微笑,“这儿我和行之很像,每送走一个重要的人,都像是过完了一辈子。一辈子能有什么呢,无外乎就是生死离别,所以怎么能是胡说呢?”她看着温恪,柔声说道,“我有时候就想,你是不是仗打多了,就不在乎这四个字了。生、死、离、别,这说起来容易,但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它有多难。”
温恪又埋头继续手下的动作,李小棠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知道他也在想,因为他手上的动作放缓了许多。果然,过一会儿,他开口了。
“你说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让我别再为难老三。前几天你还肯骂骂我,怎么,今天倒是忽然换了个煽情的方式?”
“哟,我可没想打动你的铁石心肠。”她乐了,“而且我是女人,我脆弱我也有理由。行之可比我强,你知道吗,从他第一年去A镇看姐姐的时候,我就从没见他有什么伤心难过的表情流露出来,更别提哭了。”
温恪静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他性子随我。”
“可不是吗。”李小棠接话,“那时候姐姐去世时他还是十二三岁的孩子,葬礼上却不见他哭,后来我私下里问他,我问他难过不难过。你猜他怎么答?”
“怎么说?”
“他说难过,他说害怕,他说他唯一怕的就是以后想见这个人,却再也没地儿找了。”从回忆里收回思绪,李小棠看着温恪说,“所以说你把温远送走又能怎么样,只要她还在,你就吓不着他。”
话说到最后已经有些重,可李小棠知道,不下重药,拗不过来他的劲儿。
果然,温恪丢了手中的剪刀。站起来,默默地抬头看了一会儿,背着手转身进了屋。
经过她身边时,只听得一声叹气声。像是惆怅,又像是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