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化及的眼睛立时发直,他在核计该如何对付杨玄感。
武威太守却是作揖不止:“多谢杨大人仗义执言。”
岂料杨玄感话锋一转:“但太守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万岁后来又特别面谕宇文将军,明令全城户户结彩,家家悬灯。”
宇文化及松了一口气。
武威太守却泄气了。
宇文化及不无得意地逼近武威太守:“父母官,怎么样?还想抗旨不遵吗?”
太守明白,如今是有理也讲不清了,只有忍辱认输:“下官无能,适才冒犯了大人,还望海涵。”
杨玄感插话说:“宇文大人,太守为民请命,也是忠君一番好意。如今已然悔过,还当从轻发落,容他带罪立功。倘能及早完成锦衣、银车、结彩三件大事,还当在万岁面前保奏,给予加官封赏才是。”
宇文化及也就顺水推舟:“看在杨大人面上,便饶你这次。真若办事得力,自当禀明万岁,少不了你的封赏。”
“多谢宇文大人开导、宽恕,下官茅塞已开,定当全力效劳。”武威太守一阵风地走了。
宇文化及对杨玄感报以微笑:“杨大人,你我不愧为至交,适才一番美言,小弟承情了。”
“大人哪里话来,你我不分彼此,理当同舟共济。所做乃是分内之事,愿贤弟此后春风得意,虎跃龙腾。”
武威太守被制服了,杨玄感又全力支持,宇文化及愈加有恃无恐擅做威福,不几日便将武威城装饰一新。杨广看过,大加褒奖,对宇文化及赞不绝口,降旨宇文化及官升一级。
河西走廊很少阴雨,杨广接见西域二十七国国君的日子,更是红日朗朗,蓝天湛湛。整个武威,花团锦簇,笙箫悦耳,处处起舞,户户放歌。二十七国使者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无不称颂大隋国强民富,天下升平。
杨广隆重热烈地接见二十七国的盛举,很快传遍近邻国家。再加上西突厥处罗可汗、高昌国王等都向各自的友好国家报信,诸胡国君无不想一睹杨广和大隋天朝的风采。于是,焉鄯、龟滋、疏勒、于阗、康国、安国、石国、米国、曹国等纷纷拥向武威,或国王、王后、王子亲临,或由高官为使,一时间武威城人满为患。官驿难以容纳各国贵宾,所有富户庭院都被辟为临时驿馆。
数十国国王与使者的朝拜,引发了商贾们的贸易热情。数以千计的商人,潮水般涌向武威,使得武威城所有店铺的存货,很快便销售一空。杨广不愿看到西域商人失望地离去,传谕从长安星夜兼程向武威转输丝绸、瓷器等俏货。同时,武威的粮、酒、菜、盐等也远远不能满足供应,也要从长安大批运来。一时间,自长安至武威,运输马队连绵不绝于道。由于杨广严令马不停蹄抢运,多有人马累死于途者。其中也不乏私自遁逃者,财物损失不计其数。
国君、使者有官府接待,商人们的食宿就要自寻方便了。醉仙楼是武威城内最大的酒楼,近日宾客盈门。两名龟滋商人酒足饭饱之后,抬身便走。店小二上前礼貌地一躬:“二位客官,还未结账呢。”
这两人本是龟滋市井无赖,腰无分文,冒充商贾,来武威凑热闹。此刻佯装酒醉:“怎么,吃饭还要付钱哪?”
“饮酒吃饭,付银结账,天下通理,客官休要玩笑。”店小二拦住去路。
龟滋无赖打着哈哈:“这大隋天下,富足胜过天堂,区区一饭钱又算得什么。”
店主走过来:“客官之言未免无理,快些结账,休再拖延。”
龟滋无赖夺路便走,店主与小二自然不肯放行。拉拉扯扯,闹闹吵吵,一直闹到门前大街之上。
杨约恰好路经此处,见状不禁发问:“何事吵吵嚷嚷?”
店主回话:“杨大人,这两位龟滋客商用饭后拒不付款。”
龟滋无赖依然在耍无赖:“啊,杨大人,我们远道来武威经商,让你们赚钱,难道白吃一顿饭还不可吗?你们大隋未免太小气了。”
“真是强辞夺理。”杨约加以驳斥,“住店付店钱,吃饭掏饭钱,天下同此一理。快些付款,若再胡搅蛮缠,送去官府治罪。”
龟滋无赖便撒泼起来:“倒要看看将我等如何治罪。”他二人在街头狂呼乱叫道,“各位胡人兄弟,大家快来相帮,汉人歧视我等,这武威来不得呀!”
各国胡人不知就里,便纷纷聚拢来起哄,有的原本八分醉意,更是呜嗷乱叫,掀起了不小的声势。
宇文化及乘马巡逻,见街头人群啸聚,急催马过来查看。到近前始知是胡汉纠纷,他不问青红皂白,对店主便训:“你好不懂事,如今是万岁功高德重,大隋民富国强,才召来诸国来朝来商。无论哪国胡人,来者俱为朋友。你却在街头与朋友撕掳,这成何体统。”
店主急加辩解:“大人,是胡人无故生事,饮酒用饭后拒不付款,强行离去。”
“他们便走又如何,终不然白吃一餐,你这酒楼便赔黄不成。”
龟滋无赖没想到宇文化及持这种观,越发得意:“不错,我等远道来武威经商,即为贵客,便奉赠一餐亦不为过。”
宇文化及已是不耐烦:“都不要再说了,龟滋客商不必付款,可以离去了。”
店主很不服气:“宇文大人,这不公平啊!”
“就这样决定了。”宇文化及语气决然,毫无再商量的余地。
两个龟滋无赖笑嘻嘻得意地扬长而去。
杨约实在看不下去了:“宇文将军,不能开此先例,这样一来,若各国客商进餐时均不付款,岂不糟糕。”
“杨大人,便全都不付亦无所谓,一餐而已,能值几何!”
“你,一派胡言。”杨约气冲冲离开。
宇文化及想了想,飞马抄近路直奔杨广行宫。
近来,杨广一直沉浸在万国来朝的沾沾自喜中。身边,多了几个黄头发高鼻梁的西域美女,更觉神清气爽,情绪极佳。
宇文化及躬身来到,跪倒叩首:“参见万岁。”
这一阵子,杨广对宇文化及格外赏识:“爱卿平身,外面情景如何?”
“禀万岁,八方客商云集,一片繁荣,各国客商无不称颂大隋天子圣明。”
杨广听得舒心:“想我泱泱大国,就是要让外邦敬畏。”
“万岁,只是还有一不足。”
“你且奏来。”
“许多胡商言道,不远千里,来此经商,即为贵客,理当免费奉赠一餐,方显出大隋天国风度与富足。”
杨广不假思索:“这有何难,诏令全城酒楼饭店,胡商进餐,须好酒好肉款待,凭其吃饭,不收分文。”
宇文化及心中暗喜:“万岁,一餐免费,却难区分不使胡商两餐白食。”
“咳,你也迂腐了,凡胡商进餐,一律不收分文就是。”
“臣遵旨。”宇文化及为讨杨广欢心,转而又说,“万岁英明,胡商来做生意,我大隋便有收益。免费进餐传至各国,胡商定是纷至沓来,则我大隋收益愈大。表面上我们似乎吃亏,实则获利多多矣。”
杨广愈加自信:“不错,即刻传旨。”
杨约匆匆来到,恰与离开的宇文化及迎头相遇。宇文化及冲他得意地一笑,也不言语,擦肩而过。杨约何等聪明,便知宇文化及已进了谗言,杨广难免会先入为主。但出于对君王的关心,仍旧硬着头皮上前。
“叩见万岁。”杨约跪施大礼。
杨广始终不忘杨约扶立之情,俯身相搀:“先生请起。”
“万岁,请恕为臣直言相谏。”杨约决心不惜触犯龙颜晓以利害,“收降西域,臣服四夷,固为壮举。然耗巨资以吸引胡商,损民利而取悦外客,决非上策。”
杨广心中自有定势:“我朝国力强盛,百姓富足,朕此举不过九牛拔一毛耳,先生何必大惊小怪。”
“不然。”杨约针锋相对,“千里之堤,溃与蚁穴。奢靡风气一开,久之国家将毁于一旦。百姓衣食虽足,经不得日剥月蚀,即以胡商白吃为例,久之民力如何承受?则民必生怨,日积月累,达致民怨沸腾,则国家将不可收拾矣。”
杨广皱起眉头,强抑怒意:“先生过于耸人听闻了,白吃一餐终不然就能亡国!难道让朕在外邦面前丢脸不成?”
“万岁,为臣的意思是……”
“你不要再说了,朕自信还不糊涂,圣旨已下,成命难收,且先留下你的好意吧。”杨广拂袖入内去了,未加斥责,算是给了杨约极大面子。
杨约呆了半晌,无可奈何地轻轻叹了口气。
磨盘大的橙红色圆月,一蹿一跳跃出燕支山,武威城内,火树银花,万众同欢。高耸的鼓楼,被五彩的焰火映照得婀娜多姿。面南的箭楼下,女墙内,杨广端坐盘龙椅上,文武大臣排列两侧,各国君主、使者分班而坐。夜光杯内,美酒飘香,楠木案上,佳肴罗列。七色瓜果缤纷闪光,烤熟的全羊一只只推上。再看四面街衢,身着锦绣新衣的百姓,与各种口音的胡商,或交易货物,或观看民间百戏。灯的海洋,把武威照得亮如白昼,就是在京城上元节,也难得见到这样的繁华景象。杨广兴奋已极,金樽高举,频频干杯。在座的文武大臣中,宇文化及最为活跃,他谈笑风生,旁若无人。鲸饮海量,美酒一杯杯灌进喉咙。杨广命两名美女轮流把盏,对他堪称是钟爱有加。
杨约对邻座的宇文述冷笑一声:“宇文大人,令郎真是无限风光啊!”
“咳,杨大人不要挖苦了。家门不幸,生此孽种,实乃国之不幸也!”宇文述不住摇头。
此刻的宇文化及,已有八分醉意,一双目光不住地射向斜对着的萧娘娘。起初还躲躲闪闪,后来便显出放肆,干脆盯在萧娘娘脸上不动了,而且,不时发出淫邪的笑声。
萧娘娘一直郁郁不乐,酒杯不端,不苟言笑。原本对这万众欢腾的场面就看不惯,及至发觉宇文化及那肉麻麻色迷迷的目光,心中作呕,顿生反感。少顷,似乎是不耐这夜间薄寒,起身离座进城楼里面去了。
杨约把这一切全看在眼里,不觉忧心忡忡地对宇文述说:“仁兄,令郎不过刚刚小人得志,便如此色胆包天,一旦有了更大权柄,日后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
宇文述并不护短,他与杨约同感:“有什么法子,儿大不由爷,万岁偏又对他宠信有加,但愿日后莫因他祸及九族便是万幸了。”
“你看!”杨约用手碰碰宇文述,略显急切。
宇文述看见,他的宝贝儿子宇文化及也已起身,而且是走向萧娘娘进入的城楼。心说糟糕!怕是要出事,可又不便喊叫和阻拦,急得他如坐针毡。
城楼内,透过门窗,外面的灯光把室内照得较为明亮。萧娘娘从宫女手中接过一件罗衫,脱下身着的纱衣,露出凝脂般的雪白肌肤,那犹如玉琢的酥胸,那挺立的乳峰……
“谁!”宫女突然尖叫一声。
萧娘娘赶紧用罗衫遮住前胸,质问宫女:“你惊呼做甚?”
“娘娘!”宫女犹在发抖,手指窗外,“有人,偷窥。”
“什么!竟有如此胆大包天的贼子!”萧娘娘大怒,“来人哪!”
只听外面有人惨叫一声:“哎哟!”接着又是扑通一声响,显然是有人跌倒在地。
此刻,楼窗外稍稍呈现出混乱。刘安、王义等都已闻声赶到。但见宇文化及手提宝剑,锋刃上满是血污。一名禁军尸横窗下,胸口一个碗大的血窟窿。
杨广也过来查看,见状发问:“这是为何?”
宇文化及一指死尸,躬身回话:“万岁,这厮在窗口向内窥视,心怀不轨,臣怎能容忍他对萧娘娘如此无礼,便结果了他的狗命。”
杨广对宇文化及深信不疑:“原来如此,杀得对。难得你如此忠心,萧娘娘定会重赏。”
“保护万岁与娘娘安全,乃臣分内之事,不敢望赏。”宇文化及脸上表情极不自然,几乎不敢直面杨广。
宫女来到杨广身边:“娘娘请万岁入内,有话启奏。”
杨广想了想,步入城楼,关切地走到萧娘娘近前:“爱妃受惊了。”
“万岁,您不觉此事奇怪吗?”萧娘娘反问。
“爱妃的意思是……”
“依妾妃看来,是宇文化及心存邪念。”
杨广一怔:“爱妃何出此言?”
“请恕妾妃直言,适才宴席之上,宇文化及一双贼眼不怀好意盯住妾妃不放。臣妾更衣之际,宫女发现有人窥视,不是他又是何人?”萧娘娘抓住要害,“试问,他不在宴席之上,来到窗下做甚?”
杨广根本不听:“爱妃怎能随意怀疑忠直之臣,宇文化及心直性耿,并非奸诈之辈,那禁军鬼鬼祟祟为他发现,跟来除掉,乃护凤驾有功,理当奖赏才是。”
“万岁,只怕那禁军是屈死鬼,替罪羊啊!”
“爱妃不要多疑,朕保宇文化及一片丹心。”杨广轻抚萧娘娘青丝,“相信朕是不会看错人的。”
“万岁过于自信了。”
杨广一笑:“来呀,传萧娘娘懿旨,宇文化及护凤驾有功,赏锦缎一百匹。”
刘安领命,向宇文化及颁赏。外面,宇文化及跪倒,望楼内谢恩。
楼内,萧娘娘满面忧愁自语道:“万岁把一只豺狼养在身边,只怕它年祸生肘腋,防不胜防啊!”
杨广听了付之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