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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春郊试马(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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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峭料,暖呼呼的被窝里,香香地睡着一个小仙女。

人生第一爽利之事,便是睡觉,俗俚说得好:早早睡、晚晚起,又省油光又省米,睡觉时啥都甭管、一切免听,要什么、有什么,想什么、是什么,帝王仙佛,随心所欲,正因如此,娟儿很喜欢睡觉,她唯一担心的事,便是梦里太快活了,以致自己一觉不醒。

军师来了么?、嘘小声些别吵醒她耳边呜呜鸣叫,似有飞蚊叮扰,娟儿恨恨掩耳,转朝右侧来睡。

她长得怪可爱的、是啊军师的两个徒儿,就属她天真蚊子如影随形,转过了脸,依旧嗡嗡扰响,娟儿提起了棉袄,盖住了脑袋,奈何顾此失彼,盖住了脑袋,赤脚便露了出来,感觉挺冷。正缩脚间,突然脚趾热热的,像是被叮了一口。

嘿你别摸她的脚军师会生气的、我是怕她着凉蚊子骚扰赤脚,又叫又叮,脚趾脚踝无处不叮,似乎颇为兴奋,娟儿脚趾挣扎,蓦地暴吼一声:喔喔喔喔喔喔!

娟儿怒吼了,反手抽出长剑,凌空便是一斩,嗡地大响过去,半空飘下几丛稻草,悠悠荡荡,落到了地下。

娟儿咦了一声,却也清醒过来,只见自己睡在一堆稻草上,身上盖着丝被,四下却堆满了破旧杂物,转看后方,却有一座关帝爷的神像,原来自己睡在一处破庙中。转看庙门外,阳光普照,却已是正午时分了。

昨晚是元宵夜,满城百姓提灯夜游,有的打马吊牌,有的掷骰子,一个个通宵达旦,不亦乐乎。娟儿却甚命苦,整夜都在寻访琼芳的下落,也是她一路向北,眼看安定门大开,索性便来到北郊试马,最后还睡到破庙里,一夜好眠,直至日上三竿才起。

北京别的没有,破烂庙宇最多,近年天荒地旱,朝廷把钱都拿去打仗了,自是无钱修缮,也是香火钱一年不如一年,和尚道士便挂单到大庙里,以致于大庙愈大、小庙愈破,便让娟儿多了些栖身之所。

娟儿二十七八岁了,自也不是第一日闯荡江湖,平日睡破庙、打野食,自也熟门熟路。

她伸直了手臂,正哈欠间,却又听背后传来细琐话声:军军师你来啦?

破庙无人,哪来的说话声?娟儿大吃一惊,不待反身过来,身子向前一滚,长剑后掠,一招倒卷珠帘,守住了背心要害,随即使开飞濂剑雨,剑风嗡嗡大响,正要飞身起跳,却见背后一座高大神像,正自俯望自己,却是关老爷了。

娟儿咦了一声,左右瞧望,没见到人影,料来是自己睡迷糊了,眼看关老爷还在望着自己,忙还剑入鞘,双手合十,虔诚拜道:关老爷在上,弟子娟儿昨夜在此借住一宿,感谢您的照护。

她盈盈拜倒,只想许几个愿,偏偏脑袋不好,想了半天,也不知该祝祷什么,正呆傻间,忽见庙柱刻着一幅对联,正是青灯读青史,仗青龙郾月;赤面秉赤心,乘赤兔追风。

一见赤兔二字,娟儿欢容起跳,喊道:大红脸!大红脸!你在哪儿啊?拎起了地下丝被,急忙奔出殿外,正喊间,忽见一处破烂厢房,门窗已落,满地的木屑稻草,里头却躺了一只大红脸,暖呼呼地睡着。

娟儿扑了过去,笑道:大红脸!原来你在这儿啊!我还以为你跑了呢。

大红脸啡啡骇然,惊吓睁眼,待见是无知少女来了,便又闭上了眼,呼呼鼾睡。

娟儿骂道:日上三竿!还睡!快起来!快!挥手拍打,揍儿子似的驱赶起床,听得啡啡苦鸣,大红脸终于起身了,砰地一声,撞到了厢房门楣。

大红脸是一匹马,高头大马,身长并同马尾,直达十二尺,马首离地近乎一丈,奔跑起来好似朝霞东升,不消说,这是一匹赤兔马。

看这赤兔无愧神驹之名,寻常马儿多是立着睡觉,以免猛兽偷袭,走避不及,这赤兔马仗着脚程快,睡觉时却是平躺横卧,咻咻打呼间,不忘把脑袋枕上了稻草堆,十分香甜。无怪会睡迷糊了。

娟儿昨晚深夜出城,来到北郊试马,骑的正是这匹赤兔马,眼看它快逾闪电,大喜之下,便为它选定一个神气好名,称作大红脸。娟儿俏脸发红,兴奋道:大红脸,我一会儿带你去见琼芳,让她羡慕羡慕,你到时可得争气些喔。

大红脸肚子饿了,哪管琼芳是谁?便走到院子里闻闻嗅嗅,偏偏满地荒草,不见蔬果,心情自是苦闷,却听娟儿笑道:贪吃鬼,早晓得你饿了,瞧,这是什么?大红马懒懒抬眼,惊见娟儿手中红亮亮的,竟然拿了一只苹果,顿时啡啡欢然,娟儿笑道:别急,先驮我回京吧,等到了姊夫家,爱吃多少,就有多少。

翻上马背,将苹果串到了剑上,正要笑吟吟地指向南方,忽然肩膀让人拍了一记,娟儿回头一望,惊见背后站了三只鬼,一只青衣鬼,一只短颈鬼,一只暴牙鬼,三鬼列作一行,兀自阴森森地招手,道:娟

闹鬼啦!娟儿大哭呼救,忙把长剑向前一挥,喊道:快逃啊!苹果现身,红马发狂似地狠追,几番奋力扑咬,却都还差了半寸,不知不觉间,便已奔出了数里。

娟儿天不怕、地不怕,最是怕鬼,岂料夜路走多必碰鬼,竟然真个撞鬼了?天幸自己骑的是追风赤兔,一路腾云驾雾,苹果也风雷电掣,不住追咬间,两旁景物倒退而过,连奔十余里,苹果却还是安然在前,不远也不近。

赤兔马乃是神物,料来鬼魂便会飞翔,也是追之不及。娟儿余悸犹存,喃喃地道:方才那是什么啊?会不会是我眼花了?正放松间,耳边却又听到:娟

娟儿俏脸苍白,回头去看,惊见树林里竟飞来一只青衣鬼,不忘朝自己招手,霎时凄厉哭叫:怎么又来啦!大红马本已咬住苹果,正闭目啃嚼间,突然屁股一疼,让娟儿刺了一剑,吃痛之下,哀声悲鸣,便又化作了一道红电,绝尘而去。

这只赤兔马天生反骨,要它跑,它便停,令它缓,它偏急,只是无论如何反骨,屁股痛还是知道的,这会儿全速奔驰,但觉风势狂暴,卷起十丈尘烟,宛如一道旋风,娟儿却还觉得不足,兀自哭喊道:救命啊!鬼来啦!鬼来啦!

狂风扑面如刀,赤兔马全力奔驰,四蹄若飞,不过一眨眼时光,便已来到一片旷野,已距京城不远,娟儿认清楚了方位,正要朝安定门而去,却忽然揉了揉眼,咦了一声。

放眼望去,北城下一片旗海,神策、神威、神恩、神德,营帐层层迭迭,连绵几十里,正中一座大营,立着一面威武巨旗,红底金字,上书勤王,不知有几十万人在此。娟儿自是张大了嘴,满心骇然:这这是怎么回事?

看昨晚元宵热热闹闹,百姓夜游,万户祥和,岂料一个晚上过去,竟有大军入城?正呆看间,猛听马蹄隆隆,百来匹快马半路截来,喝道:什么人!

娟儿不单怕鬼,也怕坏人,大惊之下,忙夹紧了马腹,侧拉缰绳,赤兔马偏过了身子,顿时斜行避开,蹄下却仍隆隆飞驰。背后传来怒吼声:还跑!快快下马受检!否则立斩无赦!

听得坏人口气凶残,娟儿更是俏脸苍白,霎时连催缰绳,直朝安定门驰去,只消能遇上一队正统军,那是什么也不怕了。

赤兔马脚程快绝,不过眨眼时光,便已逼近城门口,娟儿高声呼救:快来人啊!快来人啊!城外有土匪啊!正喊间,忽听前方嗤嗤连声,无数箭羽横空而来,拦住了去路,随即四面八方涌上了无数骑兵,已将娟儿团团围住。

娟儿吓得花容失色,才晓得城门也被土匪盘据了,眼看退无可退,只能握住了腰间佩剑,哪知手指一触剑柄,便听刷地一声,几百柄刀枪指住了自己,直吓得她双手举起,颤声道:不要一名兵卒奔上前来,怒喝道:你是什么人?为何携带兵器、在此游荡?

来人凶神恶煞也似,娟儿自是暗暗害怕,低声道:我我是小老百姓,家住京城,想想要进城去那兵卒喝骂道:大胆!下马说话!赤兔马极有灵性,一听主人受辱挨骂,顿时激动不已,啡啡狂叫间,便欲上前冲杀,娟儿忙拉住了它,慌道:别动、别动。

双方僵持起来,娟儿不敢下马,却也不敢突围,只缩在马上发抖,众兵卒慢慢缩紧了包围,赤兔马却是鼻中喷气,左蹄连连顿地,只等着冲阵夺路。

众兵卒使了个眼色,霎时大喝一声,一涌而上,娟儿尖叫一声,还不知该不该打架,城外却传来一声断喝:且慢。砰地一声炮响,大批骑兵飞驰而来,簇拥了一面军旗,号曰豹韬,一名校尉策马进前,淡淡地道:姑娘,你这马很是稀奇,打哪儿来的?

娟儿怯怯地道:这这是姊夫赠给我的那校尉哦了一声,道:你姊夫?他姓啥叫谁?娟儿低声道:他姓伍,双名定远。乍闻此言,满场兵卒都是为之一惊,人人交头贴耳,议论不休,那校尉深深吸了口气:你你没玩笑?娟儿怯怯地道:没没有,我师姐是艳婷。那校尉越发惊疑了,忙驾马回阵,过不多时,大军向旁分开,阵中行出了一员金甲大将,神情一派威严,沈声道:你是伍大都督的家眷?

俗话说:官越大、脸越长,眼看这人板着一张冷脸,一张脸比赤兔马还长了几寸,想来职级必高。娟儿小心翼翼,了头,低声道:是,我叫做娟儿,我我想进城去,可以么?那大将道:姑娘可携有文碟符令?娟儿茫然道:没没有

那大将摇头道:那可不行。便是伍都督亲来,也得有令牌验身。烦请姑娘下马,随我回营。娟儿见他说得威严,自也不敢反抗,正要乖乖下马,却让人握住了手,低头一看,却是先前那校尉来了,他仰起了头,微笑道:姑娘,让我抱你下来吧。

娟儿低声道:不不用了那校尉笑道:客气什么?看你的年纪,也不是第一回让男人抱吧?娟儿咦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回话,猛听啡啡暴鸣,赤兔马发怒了,后足使劲一蹬,听得啊呀一声惨叫,那校尉滚了出去,摔得鼻青脸肿。

***混蛋!两旁兵卒暴怒道:正统军要开战了!大家上啊!一时刀光连闪,腰刀长枪重戟纷纷出笼,那赤兔马却也不怕,便朝群马冲撞而去,却听当当连响,兵器一发荡开,面前多出了一名青年,看他身穿黑袍,腰系红带,双手微微握拳,却是伍崇卿到了。

大红脸遇险,小红脸立时现身,娟儿大喜若狂,正要出声喊叫,伍崇卿却举起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随即挡到了兵卒前,从怀里取出一张状纸,淡然道:这是兵部签发的文书,允我等自由进出北门。请军爷放行。

那金甲大将道:你又是谁?娟儿心下振奋,正要为崇卿吆喝姓名,却见他使了个眼色,道:小人姓张,是西域回来的镖师,马上这位正是贱内,咱俩要进城办事,盼军爷给个方便。

那金甲大将察看状纸,沈吟道:通西镖局?她怎说自己是伍大都督的家人?伍崇卿道:内子身上有病,脑筋有时不大清楚,请军爷们不必理会。

那校尉苦哼哼地过来了,道:疯婆一个,有病早去看大夫,知道么?伍崇卿道:小人知道。娟儿听这帮男人把自己说得如此不堪,自是心下恼火,无奈身处险地,有口难言,也只能闷吞了。

那金甲大将了头,交还了文书,道:管好你那口子,京城里严禁快马奔驰,要是踏伤了行人,少不得吃上几件官司。伍崇卿称是接过,道:多谢诸位。

金甲大将更不打话,兜儿一声,率众向东而去。城门守卒便行上前来,喝道:还愣着做什么?进去了!城下人潮汹涌,又是人、又是车,伍崇卿默默低头,一手牵着马儿,一手推开行人,便领着娟儿进城了。

一夜过去,京城竟变了一个样,看城门下人山人海,出城进城都得受检,自是挤得水泄不通,两人一马走几步,停半晌,举步维艰。娟儿怕自己惹祸,只能乖乖坐在马上,不敢吭声,伍崇卿本就是少话的人,便只默默牵马前行。

好容易挤出了北门,已至钟鼓大街,不复见受检队伍,伍崇卿抬头便道:姨,没事了。下来吧。话声未毕,却听娟儿大怒道:什么没事了?伍崇卿!谁是你的贱内了?又是谁的脑袋不清楚?你给我交代明白!

眼看娟儿发脾气了,伍崇卿便道:姨莫气。这是权宜之计,方才若不这么说,咱们恐怕进不了城。娟儿怒道:胆小鬼,看人家是勤王军,就成了缩头乌龟!你还算伍定远的儿子么?

伍崇卿道:同是武人,何苦相互为难?娟儿大怒道:什么武人?方才那人轻薄我,你都置之不理么?伍崇卿自知理亏,当即躬身歉然:是我不好。姨,我扶你下马吧。

正要搀她下来,娟儿却冷然道:你走开,不许碰我。

伍崇卿自知叫不动她,便取出一块铁牌,送到娟儿手里,轻声道:姨,记得把这东西收好,一会儿若遇上了官军,便让他们查验。知道么?看他年纪虽较娟儿为小,说起话来却是老气横秋,直如大哥也似。交代了几声,正要离开,却听娟儿喝道:等等!不许走!哼地一声,便从马背上纵了下来,坠入崇卿的臂膀里,便让他抱了个满怀。

娟儿轻功高强,上下马背岂须外人搀扶?此时自是卖乖了。她倒在小红脸的怀里,倚着他的雄壮胸膛,任人勾抱腿弯,两人目光相对,娟儿忽地俏脸飞红,想起贱内二字,忙挣扎站起,娇嗔道:好你个伍崇卿!方才怎么会在城门现身的?说!你是不是偷偷跟着我?

伍崇卿咳道:我有事,刚巧路过北门,没想撞见官军围人,便过来察看。听得官军二字,娟儿也紧张了,忙道:对了对了,这些兵马是干什么的,怎么都跑进城里了?

伍崇卿道:他们没和你说么?朝廷正在演军。娟儿茫然道:演军?为何要演军?

伍崇卿淡淡地道:要谈这些军国大事,赶紧去问我爹吧。他怎么说,你怎么听便了。

娟儿什么都谈,就是懒得谈军国大事,便又哼了一声,道:别说这些废话了,快说,你昨晚上哪儿去了?伍崇卿有些烦了,每回他遇上了娟姨,总要东拉西扯,查案似的纠缠不清。随口便道:我和朋友喝酒去了。娟儿心下怀疑,哼道:什么朋友?男的还是女的?伍崇卿拂然道:姨,你吃饱了撑着?每日里打听这些事,不觉得无聊?

娟儿大声道:我就是无聊!快说,你和谁喝酒了?正逼问间,忽见伍崇卿的衣领竖起,遮住了颈子,倒似什么新奇少爷打扮,颇为新颖。她瞧了瞧,便提起脚跟,掀领来看,却不觉啊呀一声惊呼:你你怎么伤成这样了?

伍崇卿伤得不轻,只见他颈边裂开一道口子,长达两寸,彷佛一条红蜈蚣,虽用勾线缝上了,望来仍是狰狞可畏。她又惊又怕,再看小红脸的手脚,或皮开、或肉绽,竟也满布伤痕,新缝不久。慌道:崇卿!你你昨晚到底干什么了?伍崇卿道:我说过了,我和朋友喝酒去了。娟儿大急道:胡说!喝酒怎能喝得一身伤?

伍崇卿道:喝酒时难免闲聊,闲聊时难免吵架,你说我是狗,我骂你是猪,反正大家一言不和,这便打杀起来了。娟儿颤声道:你你又惹事了,可曾打死人了?伍崇卿道:放心,在座有位朋友精通医术,只消人头没落地,他都救得活。

娟儿出身九华,门中多有前朝医书,学都学不完,听得伍崇卿称赞外人医道高明,自是不乐意,她哼了几声,细细来看崇卿颈边缝痕,却见针线细腻,整整齐齐,宛如女红做工,不觉愕然道:你你这朋友是个女的,对么?

伍崇卿叹道:又来了。娟儿哼道:什么又来了?我就是要问明白!快说!你的情人究竟是谁?是不是琼芳?正追查间,伍崇卿却打了个哈欠,看他好似一夜未睡,神色困顿,伸手拍了拍大红马,突然双眼圆睁,愕然道:赤兔马?

娟儿双眼发光,大声道:小子,总算发觉啦!忙搂住了马颈,欢容道:我跟你说吆,我昨晚在羊市大街偷苹果吃,没想这大红脸就来乞食了,还一路跟着我,像是认娘一样,稀奇吧!娟儿只消高兴起来,总是唠唠叨叨,没完没了。伍崇卿了头:这就叫无巧不成话吧。

娟儿笑道:对对对,姨还要问你一件事,是不是有句话叫人什么什么,马什么什么赤兔的这话莫名其妙,谁人能懂?伍崇卿却似心有灵犀,耸肩道:这话别问我,去刑部问吧。娟儿茫然道:刑部?去那儿干啥?那里的人有学问么?

伍崇卿本还要说,闻得此言,忽又默然道:说得也是。去了也是白去,不过多洒几滴泪罢了。他不再多言,便把缰绳还给了娟儿,道:姨,路上小心,我得先走一步了。

娟儿皱眉道:你要去哪儿?伍崇卿道:我整晚没睡,得找个地方歇歇。

娟儿大喜道:好啊,我也正要回家呢,来,咱俩一齐走吧。拍了拍马鞍,道:上来吧。

崇卿小时最爱与娟儿并辔,长大之后,二人还不曾共乘一马,正要唤他上来,伍崇卿却是脸色微变,道:姨,你等等。

喝地一声,纵上了一座楼房,娟儿暴怒道:又逃啦?要你共乘一马,是要你的命了?

看宋通明、祝康每日巴望着搂纤腰,岂料让崇卿同缰共辔,却闹得落荒而逃?她越想越气,提起裙脚,正要飞身而上,伍崇卿却又纵落下地。娟儿红了眼眶,大声道:好啊,有了相好姑娘,便不要姨了!说!你到底和谁好了,是琼芳、海棠、还是崆峒派的黄巧云

正吃醋间,却见伍崇卿四下张望,八成想顾左右而言它,忍不住恼火道:我和你说话哪!你究竟在忙什么?

伍崇卿定了定神,咳道:没什么,只是方才你背后有个影子,像是在窥看你,忍不住便过去查查。陡听此言,娟儿笑容发僵,脸色发白,身体发寒,蓦地纵体入怀,尖叫道:鬼啊!

伍崇卿咳道:姨,快松手。咱俩这样抱着,让人看了笑话。娟儿颤声道:不行,那鬼老是缠着我,得借你的阳气避一避。看伍崇卿多管闲事,这会儿便遭殃了,他无可奈何,只得作势抱了抱娟姨,安慰道:别怕,我查过了,屋上空无一人。方才八成是我一时眼花,做不得准的。娟儿胆战心惊,道:真的么?

伍崇卿淡然道:凭我的眼力,天下有几人瞒得过我?不信你回头瞧瞧。

娟儿听他说得神气,多少放心几分,当下小心翼翼,回头张望,果见四下房空空荡荡,唯有白雪霭霭,哪来的鬼影?她松了口气,笑道:真是活见鬼了,自己吓自己,差吓死哪。转过身去,正要夸赞小红脸,岂料背后道路坦荡,这少年却又不见了?

娟儿狂怒道:又跑了?真把我当成傻瓜么?二话不说,翻身上马,喊道:伍崇卿!给老娘滚出来!赤兔马脚程绝快,双眼一睐间,便能奔出百尺,谁知伍崇卿真能藏,不知躲到哪去了,娟儿气愤不过,便提起长剑,自在街上搜查四骂:小红脸,你和琼芳好了,以为我不知道么?劝你快些出来,否则我便把这事告诉你爹娘,让你这辈子永无翻身之日

她沿途叫骂,骑的马儿又高,四下百姓自是大为惊讶,不知哪来的虎婆在此敲锣打鼓,寻汉撒泼?正围观间,娟儿突觉背后一凉,传来阴森低唤:娟

鬼啊!娟儿双手高举,大声哭叫,正要策马逃难,却听一人道:娟姑娘,你还好么?娟儿定睛急看,来人两尺美髯,形貌清隽,不是雨枫先生傅元影是谁?霎时飞身下马,纵体入怀,大哭道:傅师范!有鬼跟着我!救命啊!救命啊!

傅元影不似伍崇卿那般魁梧,抱起来单薄些,只是这人脾气好,样貌雅,枕在怀里别有滋味,正比较间,却听四下传来嘻笑声,抬头急看,左右百姓指指,八成把她当成了白痴,娟儿脸上一红,还不及说话,便听傅元影道:娟掌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听得掌门二字,娟儿俏脸更红,这才想起自己已是一派之长,如此当众大哭,逢得男人便抱,日后传入师姐耳中,非杀了她祭祖不可。忙放开了人,嚅嚅啮啮地道:原来是傅师范啊你你要去哪啊?怎么也在这儿?傅元影道:我刚从北门进来,这便回紫云轩。

娟儿支支吾吾,满面晕红,忽又想到一事,忙道:对了对了,你找到琼芳了么?

傅元影道:找到了,她在杨五辅家中。娟儿大喜道:她在杨家?她她什么时候和杨肃观混熟的?傅元影道:这就不晓得了。反正杨大人托人传话,说少阁主昨夜去了他府上,甚是平安。

昨夜琼芳负气离家,不见踪影,惊动国丈府的老老小小,听得琼芳人在杨家,娟儿自也放下了心事,只不知她是何时与杨家上下结交的,倒是值得查上一查。正想间,街上忽又奔过一队快马,听得为首军官喝道:让路!让路!

傅元影拉住了娟儿,将她带到了一旁,转看队伍旗帜,见是北平,这回却是姊夫麾下的北关四镇来了,娟儿喃喃地道:怪了,怎么军马都进城了?到底怎么啦?

傅元影道:说是演军,却也不像。究竟内情如何,你恐怕得去问伍爵爷了。娟儿嗯了一声,道:傅师范,你会怕么?

傅元影轻轻地道:正统朝也有十年了,要垮早垮了,岂能撑得到今日?

活在这风雨飘摇的年头,谁没见识过一些大事、谁又没有自己的故事?娟儿难得沉默,她低头想着自己的心事,又听傅元影道:娟姑娘,城里有些乱,我看你还是早些回府吧。免得你师姐担忧。娟儿哼道:我师姐多忙啊,老公、儿子、女儿,样样要紧,哪来心思记挂我?

傅元影笑了笑,道:什么话?似你这般好姑娘,天下谁不记挂?这话一说,娟儿立时低下头去,脸上微红,心里却甜甜的甚是受用。

面前的傅元影不是普通人,他是华山门下第一美男子,年轻时与宁不凡、古梦翔、吕应裳并称为华山四少,四人中以他脾气最好,长得也最俊,不知多少妇女爱着他,只是这人却也古怪,平日只将妻儿藏在京郊,不见外人。娟儿认得他虽久,却也没见过他的妻子。

二人牵着马,自在街上走着,娟儿忽道:傅师范,你老婆长什么样子啊?什么时候让我见见?傅元影笑而不答,径道:娟姑娘,你要回都督府,还是随我去紫云轩?娟儿道:我我想去找琼芳。傅元影微笑道:也好,那你先和我走吧,吃过早饭再去。

娟儿大喜道:好啊!傅元影为人最是周到,当下托着娟儿的腰,将她扶上马背去了。

正要替她牵住缰绳,却不由咦了一声:这是赤兔马?

娟儿最爱便是这句话,一时眉花眼笑,道:是啊,我这就是赤兔马,厉害吧?傅元影微笑道:真难得了。这是伍爵爷赠给你的?娟儿哼道:我姊夫最小气了,哪会送我东西?正要出言埋怨几句,却又想起了正经事,忙道:对了对了,你老婆叫什么名字,快跟我说吧。

傅元影忍不住笑了,摇头道:娟姑娘,内子只是个乡下人,上不了台盘的。娟儿更好奇了:你老婆是乡下人?真的假的?她姓啥名谁?你怎么识得她的?你俩有孩子么?

连珠炮的问话中,却见傅元影驻足下来,道:峨嵋山的人。

娟儿咦了一声:什么?你老婆是峨嵋派的?傅元影伸手一指,道:看那儿。娟儿顺着指端去望,街边竟倒了几名汉子,都是四十来岁年纪,或趴或躺,身上却都带了剑,一柄柄形制狭长,赫然是峨嵋山的佩剑。

此地已过钟鼓大街,一无军卒、二也没什么百姓,谁想地下却躺了几个峨嵋门人。娟儿惊道:这些人怎么了?被杀了么?想起城内大乱,自己又遇鬼,心下立感不安,正要下马察看,却听呕地一声,一名汉子吐出了大堆秽物,吓得赤兔马人立起来,其余汉子闻得臭味,便也一一趴倒在地,开喉倾吐,一时大街上呕声此起彼落,蔚为奇观。

娟儿张大了嘴:这些人喝醉了?傅元影掩鼻道:是。世风日下,什么武林败类都生得出来,娟儿皱眉道:这这峨嵋不是门规森严么?什么时候这般胡闹了?傅元影道:昨夜是元宵,想是放纵了些。怪不得人家。

峨嵋山分佛道两宗,佛门便是四大名山之一的报国寺,至于武林里惯称的峨眉派,则是位列七十二洞天之一的虚陵太妙洞天,掌门姓严名松,乃是武林里的老字号,没想徒子徒孙却成了这个德行。

娟儿是九华弟子,傅元影是华山长老,都与峨眉上下无甚交情,看了几眼,正要掉头离开,却听远远传来说话声:贼厮鸟你亲爹这话声说不出的怪异,非但不男不女,甚且辨不出老少,嘶嘎粗哑,偏又高亢尖锐,还带着湖北嗓音,娟儿咦了一声:谁在骂人?

放眼望去,却只见了一排醉汉,呕吐不止,谁有余力说话?偏偏骂声不绝传来,却又不见人影,娟儿听着听,不觉发起抖来了,颤声道:又又来了么?今日不知何故,始终阴魂缠身,正害怕间,却听傅元影道:来瞧瞧,是这玩意儿说话。

贼厮鸟你亲爹你亲爹、贼厮鸟!耳听话声益发洪亮了,娟儿微微好奇,策马跟上,惊见地下倒了只八哥鸟,摇头晃脑,歪歪斜斜,一边挣扎拍翅,一边骂着粗口,好似喝醉酒了。正惊奇间,傅元影却又扶起了一名男子,看他手提三节棍,也是个吐得满身的,却是湖北高手阮元镇。

湖北阮家与华山是世交,这阮元镇更是弟子们口中的阮叔叔,素有忠义门人之称。眼见一人一鸟倒在地下,酒气冲天,傅元影自也不能置之不理,便拍了拍醉汉的面颊,道:元镇兄,醒醒,我是傅雨枫。那阮元镇睁开醉眼,瞧见了傅元影,不置可否,待见娟儿坐在马上,睁着圆圆的眼睛打量自己,大腿颇为浑圆动人。霎时啊地一声,扑了过去,捧住娟儿的新靴子,嗯嗯狂吻。

这阮元镇侠名在外,岂料醉酒之后,竟成了啃脚狂徒?娟儿花容失色,还没来得及尖叫,陡听啡啡马鸣,赤兔马已是勃然大怒,想自己背上驮的东西,全都留着自己用,竟还有人想分一杯羹?提起前蹄,便朝阮元镇脑门踩下,娟儿大惊道:别乱来,要踩死人了!

轰地一声,地下踩出了一个窟窿,天幸阮元镇功夫不差,便急急躲开了,傅元影怒道:元镇,你搞什么?一世侠名都不要了?

不要了不要了阮元镇怅然若失,呆呆望着娟儿的小脚,叹道:一世侠名,百年英名,全都是假的只有酒色才是真的

贼厮鸟!你亲爹!你亲爹!贼厮鸟!那八哥鸟飞了起来,兴奋叫嚷,一人一鸟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了,傅元影道:元镇,你喝醉了,走,我扶你去歇歇。

阮元镇叹道:我没醉,我清醒得很雨枫,劝你别再装大侠了鬼来了、鬼已经来了,咱们快去嫖妓吧再迟就来不及了傅元影皱眉道:什么鬼来了?听得这个鬼字,满街峨嵋汉子竟也一个个相偕起身,焦急道:快快快!快去嫖妓了!迟了就来不及了。

哈哈哈哈哈!阮元镇突然仰天狂笑,拔腿狂奔,余人也追随在后,一发钻入了小巷,宛如失心疯一般。

娟儿与傅元影都傻了,不知这阮元镇是借酒装疯,还是撞见了照妖镜,竟然原形毕露了?娟儿暗暗害怕,道:傅师范,他他说什么鬼啊神的,是什么意思啊?傅元影摇头道:谁晓话还在口,忽然神色大变,左手紧握剑柄,目光紧盯娟儿背后,如临大敌。

傅元影是华山剑士,眼光厉害,看他凝气动杀,定有所觉。娟儿哭丧着脸:傅师范我我的背后有有什么傅元影瞧望良久,便放开了剑柄,道:没事,我眼花了。

伍崇卿眼花,傅元影又眼花,世上哪来这许多眼花之人?眼看傅元影掉头离去,娟儿却仍忧心忡忡,她低下头去,理了理花裙,忽见地下影子有些古怪,凝目一瞧,竟然多了一个头!

这一惊非同小可,娟儿骇然转头,背后却是空无一人,低头再看地下,却又是明明白白的两个头,她掩住了脸,惨然道:鬼来啦!

啊呀一声尖叫,指甲抓出,痛得赤兔马啡啡惨嚎,霎时化作一道红电,隆隆马蹄中,赶过了傅元影,眼见路尽头有座大宅邸,府门洞开,便狂风似地扑了进去,飕飕连声,撞开了竹林竹叶,啡地一声,跃过假山,娟儿也惨叫一声,头下脚上地摔了出去。

九华掌门,身价在此一刻,只见她半空一个回旋,转回了头上脚下,膝间微屈,双臂略开,便如小仙女般轻巧落地。她提起袖子,擦了擦冷汗,喘道:吓死人了,整日闹鬼

正害怕间,忽然背后让人拍了拍,地下影子更又多了一个头,霎时怒嚎道:和你拼了!拔剑而出,一招倒卷珠帘,正要将恶鬼斩为两半,却听背后传来惨叫声:救命啊!

刷地一声,长剑挥了个空,娟儿定睛急看,却见面前一人手提铁扫帚,弯身闭眼,啜泣害怕,岂不是华山垫底门生,扫把福是谁?

陈得福,人称扫把福,乃是华山玉清的扫地长工,娟儿定了定神,这才晓得赤兔马慌不择路,居然闯入了紫云轩。

琼府是正统朝第一权贵世家,宅邸自是辽阔无际,身处院中,入目所及,尽是松涛竹林,假山泉水深藏林中,若隐若现,可不过一墙之外,便是繁华北京,当真是闹中取静。

赤兔马没来过这等好地方,自是东瞄西望,四下寻找仙果来吃。娟儿也不去拉它了,忙道:陈陈得福,没伤到你吧?陈得福也是惊魂甫定,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确信并未掉落,方才寒声道:没没事,娟娟姑娘,你怎么来了?

娟儿不好明说自己撞鬼,便只靠在树上,擦汗喘息:我我还在找琼芳陈得福嗯了一声,便也没多问,他上下打量大红马,低声道:这这是什么马啊,个头好大啊。心下好奇,来到红马臀边,便想攀上去,却听赤兔马鼻中喷气,后蹄抬起,一招回马枪,便朝小人物踢去,娟儿大惊道:别乱来,会踢死人的。

马眼看人低,看这赤兔马果然骄傲自负,绝不让猥琐之人骑乘,眼看陈得福跌坐在地,娟儿便安慰道:别难过,我这马是赤兔马,性子坏些。不是故意欺侮你喔。

陈得福讶道:什么?这就是赤兔马?走到大红马跟前,茫然张望:不像啊。猛听啡啡暴鸣,赤兔马人立起来,便要将之踩死,娟儿吓了一跳,慌道:别乱来!别乱来!

拉开了陈得福,喘道:你你在竹林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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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得福低声道:我的小黑犬不见了。娟儿讶道:小黑犬?那是什么?陈得福怯怯头:我昨晚从红螺寺捡回一条黑狗,好生活泼,谁晓得一觉睡醒,它却不见了,我在竹林里叫了它一早上,它都不出来说话间擦了擦红眼,好似无限神伤。

陈得福人缘不好,日常多与牲口为伍,娟儿自也深知,忙道:别难过了,我我帮你找吧。娟儿平日乐于助人,更何况此时恶鬼缠身,最须有人陪伴,便搀着扫把福,行入了竹林,放声高喊:小黑犬,你在里头吗?快出来啊!

竹林黑影幢幢,幽静深暗,娟儿越喊越是小声,就怕有恶鬼窜出,突然之间,竹林里传来之声,绿影微动,娟儿吓了一跳,便躲到陈得福背后,颤声道:什么什么声响?

林间传来低吼声,竟有野兽悲鸣不止,似垂死、似痛苦,说不出的难受。陈得福颤声道:小小黑犬你怎么了?拨开竹林,狂奔而入,娟儿害怕发抖,便也蹑足随行,来到近处一看,惊见地下趴了两只大花熊,下头那只体型较小,哀哀悲鸣,上头那只身形巨大,狺狺低吼,目露凶光,不忘咬住同伴的后颈,摇动身子。

看这两头花熊黑白相间,体型肥胖,眼圈似给人揍了一拳,颇为憨厚可爱,谁知竟也学人家猛兽大欺小?娟儿呆呆看着,只见大的那只兴奋咆哮,小的那只无助可怜,宛如师姐欺负师妹,一时触动了自己的心事,忙俯身捡起竹子,厉声道:放开它!

大花熊毫不理睬,身子摇得更快了,耳听小花熊悲鸣更烈,娟儿大喝一声,举起竹子便打,突听吼地一声,小花熊竟尔露牙狰狞,咬住了绿竹,吓得娟儿倒退一步,颤声道:别误会,我我这是在帮你啊!

大花熊好似烦得很了,斜目瞧了瞧娟儿,转身走开,小花熊急忙追来,在它身旁苦苦挨磨,似在求恳什么。陈得福也感觉惊奇了,正要靠近细看,却听小花熊暴吼一声,吓退了陈德福,随即叼来了大批竹子,放到大花熊面前,二熊闷闷坐下,握住了绿竹,低头猛啃。

好怪啊陈德福与娟儿瞠目结舌,看这花熊乃是猛兽一类,谁知居然学起和尚茹素,真不知是何方异兽?正要近看观察,却听竹林间又传来低声喘鸣,二人急急回头去看,又见了两头梅花鹿,一只体型较小,倒于地下悲鸣,一只头鹿角,傲然压住同伴,兴奋喘息。

娟儿皱眉迷惑,不知紫云轩的牲口为何这般古怪?正猜疑间,忽见四下百花盛开,迎风而舞,草地里蝴蝶追逐,树上小鸟高歌嬉戏。娟儿啊呀一声,醒悟道:春到了!

元宵一过,万物迎春,自也到了草木繁殖时节,只见熊压熊、鸟迭鸟、花追花,个个满头大汗,忙碌不休,娟儿呆呆看着,脚下慢慢进前,忽然身边传来哀声低鸣,她吓了一跳,急忙回头去看,这回却见到了一只铁笼子。

坚固的大铁笼,里头必然囚禁了什么东西,凝目来望,却见了一只美丽大狗,毛光色泽,纯白洁净,抬头仰望自己,似在求恳什么。

汪!背后传来狗叫声,娟儿咦了一声,转头去看,只见铁笼旁蹲了一头小兽,却是小黑犬来了。

小黑犬目光发直,口涎横流,直瞅着铁笼深处,美丽白狗也是羞涩哀鸣,似想出笼相会。娟儿噗嗤一笑,自知可以做月下老人了,当即道:扫把福,快来瞧瞧你的爱犬,真丢人呢。

说了几声,不闻应答,回头一看,惊见背后的陈得福目光呆滞,也在痴痴望向自己,眼神竟与小黑犬有些相似。娟儿颤声道:你你想干什么?

立春时节,万物迎春,小黑犬尚知节气循环,何况陈得福一个活人?扫把福颤巍巍地走近,娟儿脚步急退,砰地一声,撞着了铁笼,霎时笼门不请自开,小黑犬欢扑而上,美丽白犬也是含羞出笼,陈得福更是敞开双臂,大笑奔来,娟儿大骇道:走开!去!去!

正驱赶间,猛听一声霹雳大吼,场内人兽全吓醒过来,娟儿回头急看,惊见竹林深处行来两头短毛猛兽,长约五尺,足掌粗壮。不由寒声道:这这是藏獒

獒犬兄弟来了。父老相传,乌斯藏饲养神犬,名为藏獒,双犬连手,足与狮虎匹敌,最是厉害不过。兄弟俩行经铁笼,突然见到美丽白狗,顿时目光呆滞,停步不动,美丽白犬则是急忙转头,深怕招惹恶犬。

小黑犬生气了,猛力吠叫,死命驱赶恶犬兄弟。两头獒犬却是呜呜低吼,暗示好狗不挡路。眼看双犬越逼越近,这会儿便恼起了陈得福,听他大吼道:大胆!这是咱们的地盘!

反手提起铁扫帚,就着狗脑袋拍下,猛听吼地一声,藏獒张巨口,咬住了扫把毛,奋力一扯,嚼了几嚼,当作鸡毛般啃着。

都说狗眼看人低,眼见獒犬目光残暴,陈得福怕了起来,忙道:娟姑娘救命

正想藏到娟儿背后,却见一个苗条身影翩然远走,不是娟儿是谁?大事不好,这下陈得福也只能向爱犬告别:小黑犬,性命要紧你你自求多福吧靠山纷纷垮台,小黑犬悲鸣一声,自知大势已去,正要仓皇逃命,却见藏獒兄弟包围了美丽白狗,舔舌兴奋,不怀好意。

小黑犬骤然停下,汪汪几声,奋勇奔回,陈得福大惊道:傻子!不要乱来啊!汪地一声,獒犬兄弟露牙狰狞,飞扑而上,将小黑犬咬在地下,当作破布袋啃着。陈得福大惊大悲,喊道:娟姑娘!救命啊!喊了几声,却迟迟不见人影,只能大喊道:九华掌门!快救人哪!

掌门二字一出,娟儿也红着脸回来了,想她是一派之掌,与少林灵定、武当元易、峨嵋严松同为正派首脑,倘使打不赢一条狗,日后如何在武林里立足?刷地一声,拔剑出鞘,大声道:大胆双犬!以为我小时候被狗咬过,便还怕着你们么?快放开它!

獒犬狺狺低吼,目露凶光,娟儿哼道:干什么?比眼睛大么?告诉你,一会儿我若生起气来,你们便要被杀了,你俩若是死了,你们的爹爹妈妈岂不伤心?爷爷奶奶又怎不掉泪

眼看娟儿唠唠叨叨,满口废话,也不知打是不打。陈得福又惊又气,就怕小黑犬要归天了,正慌间,忽见竹林里走出一对巨兽,正是花熊夫妇出来了,忙放声呼救:来人啊!救命啊!

乍见狗只打架,花熊夫妇颇为好奇,便来驻足旁观。獒犬兄弟心生不满,不过低吼一声,便吓得花熊夫妇滚跌在地,好似毛球相拥。陈得福嘿地一声,没料到又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正情急间,忽见林里搁了几只大铁笼,想必养了厉害角色,忙飞奔而去,将笼门一脚踹开,瞧瞧能否起死回生。

吼吼吼!笼中传出霹雳吼啸,笼中行出庞然大物,脑袋大如水缸,身长十尺,血盆巨口,脚掌径如海碗,兀自长了满颈鬃毛,不正是传闻中的佛国猛狮!

国丈府里地灵人杰,有仙鹤、有孔雀、有梅花鹿,另有吃竹子的大花熊,都是祥瑞之物,却不知为何养了吃人狮子?眼看猛狮出阵,花熊夫妇魂飞天外,拔腿便跑,其速直追赤兔马。娟儿也急急攀上了竹林,一路跳着走,陈得福则吓得昏晕在地,一问三不知。

低吼声中,狮子成群结队而来,先闻了闻地下的陈得福,又舔了舔铁扫帚,随即目光一转,瞧见了两头獒犬,霎时排开阵式,转瞬将獒犬兄弟包围。

全场共有八头猛狮,一头公,三只母,另还有四尾幼狮,即使婴儿年纪,个头也与藏獒相当。强敌到来,獒犬兄弟却也不怕,自管放开了小黑犬,怒目而视,狮群也是利爪全开,这儿威武昂藏,乃是佛国神兽,那里却是骁勇善战,万犬之王,双方相互对峙,各自低吼示威,随时暴起发难。

吼、嘶两边吼了半天,忽听远处传来喊叫:小福、小喜,吃早饭了。

听得这个福字,陈得福睁开双眼,正要高声答应,却听汪汪两声,藏獒兄弟摇起了尾巴,欢喜掉头而去。

狮群获胜了,此乃不战而屈人之兵,王者之风也。陈得福大喜过望,正想上前致谢,却见八头狮子还盯着两只小东西,舔舌垂涎,想来也要吃早饭了。

可怜的小黑犬,甫脱狼吻、又入虎口,以一敌八,情势竟比适才还凶险。美丽白犬吓得飕飕发抖,动弹不得。眼见狮群益发逼近,小黑犬咆哮一声,飞扑而上,美丽白犬则是掉头就跑,听得汪地一声,狮爪拍出,小黑犬倒飞而出,撞于树上,如烂泥般摔在地下,再也不动了。

小黑犬!陈得福大惊大悲,也是犬马恋主,顾不得危险,一个健步奔出,抱住了小黑犬,反身便跑。狮子见猎物窜逃,顿时怒吼咆哮,直追而来。陈得福受惊哭喊:救命啊!

正危急间,听得马蹄隆隆,听得一人喊道:抓紧我!抬头急看,一人胯着赤兔马,直朝自己奔驰而来,却是恩公来救命了,陈得福大哭道:干娘!话声未毕,已让娟儿拦腰抱起,听她频频呐喊:大红脸!快跑!快跑!

狮子分头包围而来,赤兔马纵使天生反骨,也知道要逃命了。刹那间迈开四足,一路腾云驾雾,飞出了竹林。二人一马正喘息间,忽听一人道:搞什么?居然在院里骑马啊?

娟儿回头急望,只见身旁有座房舍,一名矮胖老者手上拿着油条、赤足散发,正是华山双怪之一的肥秤怪,陈得福大哭道:师伯祖!快来救命!有狮子追着咱们啊!

肥秤怪愣住了,随即放声大笑:国丈府里有狮子?当我是傻瓜么?娟儿惊道:真的有!就在竹林里!肥秤怪打了个哈欠,走入竹林,喊道:狮子在哪儿啊?快出来让我瞧瞧吧。

吼地一声,一头公狮半空扑来,直吓得他魂飞天外,忙窜入屋中,惨叫道:师弟快逃命啊!大狮子来啦!房舍里传来算盘怪的笑声:国丈府里有狮子?当我是傻瓜么?

咆哮之中,八只狮子追入了屋中,但听房里轰轰震响,间杂狮群怒吼、双怪惨叫,料来性命不久长了。

双怪人缘不好,死了也是活该。仗着两个老的投身喂狮,少男少女便脱身了。陈得福抱着爱犬,眼见它奄奄一息,浑身是伤,不由哭道:小黑犬,都是我害了你对不起

娟儿骂道:哭什么?有我这个九华高手在此,还怕没人治病?药材收在哪儿?快带我去找!

陈得福愕然道:你你会医术么?娟儿拂然道:忘了我是谁么?我可是九华掌门啊!

陈得福嚅嚅啮啮,虽不知此言是真是假,但总之死马当作活马医,也不失为一条生路,忙道:西院有座库房,咱们门里宝贝都收那儿。应有药材可用。娟儿道:走!快带我去!

二人翻上了赤兔马,奔过了花圃,已见一片红砖房,陈得福忙道:看,就是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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