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益发不妙了,卢云心里明白,此时压在自己身上的力道,实则大半来自于伍崇卿、哲尔丹等人,众人若想抽身离开,便得一齐散功止力,否则只会越陷越深,可惜卢云自己也给万斤巨力压住了,此时也只能奋力行功,全力抗拒,焉有一分气力出言提醒?
眼看黑衣人越走越近,恐怕真要全军覆没了。卢云越发慌乱,满心绝望中,忽见屋中还有一人,也是满面焦急的瞧着自己,似在问他该怎么办?
“三达传人”苏颖超!卢云心下大喜,自知见到了最后希望。
此时众人一个接一个倒下,先是赤川子、祝康、再来是宋通明、哲尔丹,最后是伍崇卿与卢云,人人都已深陷泥潭,动弹不得,说来场里唯一的自由身,便是宁不凡的爱徒,华山掌门苏颖超。他是己方硕果仅存的高手,也是全场唯一的希望,此时黑衣人即将走上,卢云若想脱身,便得让苏颖超逼开“大掌柜”,只是说来麻烦,以苏颖超的武功,他能否打败“大掌柜”?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他绝不会让“三达传人”孤身奋战的,此时此刻,须得暗助一臂之力。
生死在此一举,卢云闭上双眼,徐徐呼吸,霎时内劲一吐,便将一股凌厉至极的功劲反震回去。
没人晓得的,卢云内力之深,实已震古铄今。他在水瀑里坐了十年牢,一面与白水大瀑生死相搏,一面苦苦钻研“剑神”留下的剑谱。日复一日、交相煎熬,内力的浑厚扎实,举世无第二人能及,一旦把功力运到了大明,便如白水大瀑逆流反扑,威势岂同寻常?
卢云运气反击,慢慢内力运行已至极,只见“大掌柜”身子微晃,衣袍渐渐胀起,想来也感应到这股内力了,卢云心下大喜,看只见拿出了毕生功力回击,这个“大掌柜”武功再高,也得全力化解,他明白对方一时半刻难以动弹,忙向苏颖超连使眼色,要他赶紧出手。
黑衣人越走越近,五尺、四尺、三尺……机会稍纵即逝,天幸苏颖超见机极快,一看“大掌柜”衣袍鼓起,卢云又是死命眨眼,顿时心有所悟,当下刷的一声,把剑抽了出来。
反败为胜的机会到了,卢云与苏颖超联手出招,事情已有转机,此刻苏颖超拔剑出鞘,“大掌柜”若不想受伤,便得放开赤川子,可这么一来,哲尔丹、伍崇卿,乃至于卢云自己,全都会脱离桎枯,到时群雄并起,魔刀出鞘,“镇国铁卫”怎么镇得住场面?当然他也可以继续压着赤川子不放,不过苏颖超也不会容情,只消举剑轻轻一刺,便能了结此人的性命。
情势急转直下,“三达传人”骤然出手,黑衣人也已惊醒过来,一时群起上前,眼见情势危殆,苏颖超不禁口中狂叫,只管举手直刺,如痴如狂。
长剑迎面而来,忽听“大掌柜”笑了笑,道:“苏君,琼芳近来好么?”苏颖超大吃一惊,万没料到对方竟然认得琼芳,他“嗬”的一声,剑尖急急一偏,从那人喉边掠了过去。他急转剑锋,架在大掌柜的喉头上,喘息道:“你……你认得芳妹?”
“当然。”大掌柜的目光带着笑意,道:“我接到了你的喜贴。”
“大掌柜”开口说话,全场或惊骇、或诧异、或迷惑,迷惑的是苏颖超,他听对方认得琼芳。还自称接到了自己的喜帖,莫非真是个熟人?可他为何又戴上了黑面罩,深夜来此行凶?至于哲尔丹、宋通明等人,则是大为骇然,看这个“大掌柜”潜运神功,压制群雄,按理他行功正急,必难言语,孰料此人却能开口说话而真气不泄,这份功力之纯,当真世所罕见。
全场一片惊骇迷惑,诧异的却是卢云,他听得“大掌柜”的说话,不觉心下一动,暗忖道:“怪了,这人的话声好熟……难道他是……”
卢云自己的武功也高,对方的本领再强,都不会让他害怕,可此人的嗓音如此耳熟,却不能不让他留上了神,一片揣测疑心间,忽听脚步微响,大批黑衣人竟悄无声息的合围上来,苏颖超原本还在发呆,猛见敌方逼近了,霎时大惊失色,忙闪到大掌柜背后,举剑架住了他,厉声道:“退开!向后退开!快!否则我便一剑杀了他!”
听得这个“杀”字,黑衣人竟是眉来眼去,只见金霜似笑非笑,其余黑衣人戴着面罩,虽说看不清表情,可瞧他们双肩微晃,想来脸上也挂着一个微笑。
苏颖超不是头一天出江湖了,虽说生平不喜杀人,可真到万不得已时,那也不得不出此下策,只不知为何,只见放尽了狠话,黑衣人却是一派清闲,苏颖超越看越怒,厉声道:“不信我会杀他么?我现下计数到三,一……二……”
正想给对方一个下马威,却听“大掌柜”淡淡的道:“照他的话做。”
“镇国铁卫”号令森严,此言一出,金霜立时拍了拍手:“大家歇歇。”骤然闻声后退,一发退到了楼梯口,各寻板桌坐下,只见屠凌心揭了面罩透气,金霜则是自顾自的倒茶喝水,一时各忙各的,丝毫不以“大掌柜”的处境为忧。
苏颖超少年气盛,见得对方目中无人,忍不住更加恼怒,卢云却是饱经阅历之人,一见此景,更为惊怕,当下拼足了老命,把内力全数搬运而出,就怕对方突施杀手。
眼看黑衣人全数退开了,苏颖超放下心来,正要说话,忽见“大掌柜”正自打量自己,眼光竟带着一抹亲近之意。
苏颖超微微一愣,不知不觉间,手上长剑略略放松,忽然想起自己还在险地,忙把长剑挺起,他知道对方武功深不可测,便又退开几步,离这人远远的,这才举剑对准了他的心口,森然道:“朋友,把你的左手提起来,放赤川道长起身。”
大掌柜回答的很直接。听他淡淡的道:“我不想这么做。”苏颖超怒喝一声,手掌向前一挺,嗤的一声轻响,剑尖刺破了衣衫,触肩而止,已然抵住“大掌柜”的心口,这剑竟是险到巅毫,苏颖超沉声道:“怕了吗?”
大掌柜笑了一笑,并未答话,其余金霜、屠凌心等人也是相顾莞尔,竟是一派轻松,卢云把这场面看在眼里,心下也是一片雪亮,已知苏颖超生平从未杀过人。
苏颖超咬牙切齿一阵,他怒视大掌柜,道:“朋友,我再警告你一次,我只要把剑向前一推,你立时便死,你怕不怕?”大掌柜笑了一笑,道:“你根本不认识我,便打算要杀死我么?”
这句话平平淡淡,却比什么威胁恫吓、哭泣告饶都管用,果然便让苏颖超微微一醒,心里现出了一个念头:“是啊,我又不认识这人,怎能随意杀他呢?”
杀人定要有个天大的理由,若非有不共戴天之仇,再不便有夺妻之恨、切肤之痛,否则岂能无端害人性命?心念于此,苏颖超微起犹豫之意,也是怕自己真个杀错了熟人,当即沉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认识琼芳?”
大掌柜道:“我叫做‘大掌柜’。你方才听过的。”苏颖超哼了一声,道:“那些黑衣人是谁?可都是你的手下、”大掌柜道:“是,他们是‘镇国铁卫’。”
“镇国铁卫”势力庞大之至,卢云三番两次与他们照面,却始终不知道这帮人的来历,此际听得“大掌柜”亲口说出这四个字,真有种难以言喻的威势。苏颖超微起战栗之意:“他们……他们为何称你做‘大掌柜’?”大掌柜道:“因为我很会打算盘。”
苏颖超深深吸了口气,道:“打算盘?那你为何带着一个面罩?”大掌柜淡淡的道:“我做的买卖,使我不能以真面目示人。”苏颖超忍不住讥讽道:“听来阁下也有几分自知之明啊,却不知你做的是什么黑生意,居然这般见不得人?”
“我建超世志……”大掌柜微一欠身,道:“必至无上道。”
这人的口气很大,好似是穹苍造物之主,直有开天辟地之能,众人听到耳里,莫不大吃一惊,卢云也是微感愕然,正猜想“大掌柜”的身分,忽然之间,身旁传来了喘息声,卢云侧目去看,惊见出鞘双眼满布血丝,只是瞪视着那个“大掌柜”,神情极为可怖。
今晚伍崇卿起意来劫夺“三达剑谱”,还自称要杀死一个人,想来便是眼前的“大掌柜”了。只不知双方有何冤仇,直似不死不解。
此时苏颖超能够掌控全场,靠的全是卢云暗地里撑腰,两人目光相对,眼见卢云眼神带着鼓舞,好似要自己放心来问,登时让他精神一阵,当下挺起长剑,抵在大掌柜的心口上,沉声道:“这位伍少爷是什么人?为何你们老称他为龙影?”
大掌柜道:“他是太子。”苏颖超愕然道:“太子?”大掌柜道:“龙影太子,他追随难陀龙王,故为黑影所掩盖。”苏颖超有些听不懂了,喃喃便问:“黑影,什么黑影?”
大掌柜道:“天地之间,人人都有自己的影子,纵使贵为龙王,身有宝光,却也难以例外。”苏颖超听着听着,忽然脱口来问:“那我师父呢?他也有影子么?”
此时黑衣鬼众虎视眈眈,大掌柜也已压制群雄,九死一生当中,他自己却又给苏颖超压制住了。场面紧迫之至,谁知苏颖超却聊起了天,不知想干些什么?宋通明、祝康等人心里自是千百遍的骂他,催促他赶紧下手。
眼见同伴们哭丧着脸,苏颖超也醒觉过来了,他自知再也问不出什么,便重新架起了剑,冷冷的道:“听好了,从现下起,我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只要你能让我高兴了,我可以饶你不杀。”听得“饶”这一字,黑衣鬼众登时哄堂大笑,大掌柜则是淡淡一笑:“好吧,你要我做什么?”
苏颖超冷冷的道:“我要你陪咱们去个地方。”大掌柜道:“去哪儿?”
“紫云轩。”苏颖超容情平静,说出这三个字来,众人心下狂喜,都晓得苏颖超要押入宝了。看这琼武川乃是当朝国丈,这批黑衣人再凶再狠,一旦去到了紫云轩,也得乖乖就范了,大掌柜淡然道:“之后呢?陪你们去了紫云轩后,我便可以离开了?”
苏颖超冷冷摇头:“不行,你得跟我去见琼老爷子。听由他发落。”四下嘻嘻哈哈,黑衣人竟又笑了,苏颖超暴怒道:“笑什么?”他提剑抵着大掌柜,森然道:“怎么样?你答不答应?”
大掌柜道:“不答应。”苏颖超微起错愕,一时呼吸微促,道:“你……你把话再说一次……”说话间手掌发抖,带得剑尖隐隐摇晃。
苏颖超练剑多年,持剑极稳,可他此际剑柄晃荡不休,足见他心里何其恐惧。金霜、屠凌心原本一派清闲,见他神色如此害怕,竟不约而同站了起来,卢云也深深吸了口气,晓得要见生死了。
苏颖超确实害怕,不过这并不可笑,因为心里越怕的人,越可能杀人。在场如卢云、金霜、屠凌心,莫不经过生死槌练,自知苏颖超已在关头上,他随时会刺死大掌柜。
卢云把场面看得很清楚,刺杀大掌柜落入苏颖超手中,苏颖超自己却又给黑衣鬼众盯住,而他要放卢云等人起身,偏偏又得让大掌柜让步,双方投鼠忌器,各有所恃,亦有所忌,要想一次镇住场面,得靠一股“气”。现下苏颖超已有杀人之心,双方也濒于决战了。
大掌柜能够统驭万军,见识必然高超,当知自己命在旦夕,不过此人定力非同小可,虽说心口抵着一柄长剑,仍旧不为所动。良久良久,听得苏颖超道:“把手放开,让我的朋友起来。”大掌柜摇了摇头:“我不想这么做。”
苏颖超眼生异光,口中微见喘气:“我最后一回奉告:莫逼我下手杀你……”他手掌颤抖,随时会把剑柄一推,大掌柜却摇头道:“不会,你不会杀我。”苏颖超咬牙道:“何以见得?”
大掌柜道:“我来此之前,便已打过了算盘,你非但不会杀我,还会投靠我。”
“哈哈哈哈哈!”听得这话荒唐之至,饶是情势紧迫,苏颖超还是哈哈大笑起来。看这批黑衣人凶残无道,自己堂堂的华山掌门,岂会与他们同流合污?一时笑得不可抑遏:“苏某会投靠你们这帮宵小?哈哈!哈哈!你这笑话是听谁说的啊?”
大掌柜沉寂默然,慢慢挪移了目光,道:“听他说的。”苏颖超微感诧异,顺着对方的目光去望,却又瞧见了那名大旄男子,不觉心下一凛,想起那招“仁剑震音扬”,忙道:“他……他究竟是谁?”大掌柜附耳过来,低声道:“卢云。”
“卢……云……”苏颖超张大了嘴,身子微微摇晃,他转头望向大掌柜,嘶哑地“就是……就是那个卢云吗?”大掌柜默默望着“大眼猫”,眼波平静如水,了头。
“当”的一声大响,长剑摔在了地下。只见苏颖超呆呆看着地下,眼角噙着泪水,面色带着悲哀,脚步阵阵晃荡,慢慢向后退开。
宋通明、祝康等人瞠目结舌,心下都感莫名其妙,不知苏颖超好端端的,怎会在这关头上弃剑了?在众人的愕然注视下,只见苏颖超一步一步向后退开,终于瑟缩到了屋角,抱头啜泣。
全场惊疑迷惑,在场如赤川子、什么、祝康,大半都识得这个“卢云”,晓得这人过去是一甲状元,在长洲做过官,其后弃职失踪,只不知这么一个作古之人,却为何让苏颖超大惊小怪?莫非他俩昔日有啥过节不成?
苏颖超垮了,区区几句话说过,“大掌柜”便让他退出了战局,全场惊诧之中,只见大掌柜轻轻抬起了脸,打了个眼讯,一时之间,全场黑衣人再次涌上前来,便要将一干人等拿下。
又输了,这回输得更惨,卢云望着屋角的苏颖超,他本还等着放手一搏,待见了苏颖超这幅痛苦模样,不由也是斗志全消,轻轻叹息中,听得砰的一声,卢云向前一扑,也已摔倒在地了。
苏颖超垮台,卢云也应声而倒,满场高手相继覆没,人人或倒或降,无一能战,不过场内却还有最后一人死撑不倒,四面楚歌中,此人的目光仍带着熊熊怒火,绝无一分退缩之象,因为他心里明白,自己还有最后的倚靠。
杀!业火魔刀!伍崇卿将跪未跪,要倒不倒,他将“魔刀”拄在地下,双手紧抱刀身,仍在负隅顽抗,黑衣各自见了这势头,不由微微一凛,脚步便又慢了下来。
天下英雄的最后寄望,便是“业火魔刀”。伍崇卿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他不是为情所困的“输大哥”,也不是满腹经纶的“卢叔叔”,他是背负魔刀的刺客,纵使只剩下一兵一卒,他也不会投降,一会儿只要黑衣人有一闪失,他便会疯狂拔出魔刀,天地万物杀一空。
大掌柜目光沉静,他凝望着崇卿,一不劝说,二不恫吓,只见他左手按在赤川子的的脑门上,右手慢慢举起,五指张开,露出了掌心的东西。
屋内一片黑暗,火蜡蕊心焚烧,照亮了大掌柜的手心,那里躺了一只铁胆。
“神剑擒龙?”卢云张大了嘴,睁眼望着那只蓝澄澄的铁胆,呼吸不由急促起来。
传闻中的天下第一秘剑,已然现身了?
十年前“剑神”发愿打造“神剑”,轰动天下,从此世间便多出了一柄无上剑,世称“擒龙”,场内如卢云、金霜、屠凌心,乃至于赤川子、宋通明,人人都曾见过此剑,却没人料到这柄“神剑”竟已落入了“大掌柜”手中。
第一回见它,它擒服了“一代真龙”,杀得他不支倒地,最后一回见它,又目睹了天绝惨死。一回又一回,从景泰朝结束,乃至于天下大乱,正统复辟,仿佛人世里的孽海是非,全与这柄神剑有些干系。
神剑在手,擒龙在握,大掌柜未说只言片语,可手上的铁胆却替他道尽了一切,原来大势早就底定了,先前苏颖超只因为制住了他,更是一场笑话,当“大掌柜”踏入万福楼的一刻,人人都已注定了相同的下场,卢大叔、苏少侠、伍少爷、死与降,二选一。他们别无第三条路可走。
“心向光明城,身陷修罗殿。”
大掌柜开始吟诵经文,掌中的神剑也幻起蓝光,如佛影光润,直向崇卿手上的魔刀而去。
不知为何缘故,那魔刀本如一块大猫晶,光滑剔透,其上还生了一只明亮猫眼,可那魔瞳见了那佛光后,却益发模糊不清,仿佛要闭眼睡觉了,伍崇卿面露惶恐之色,他紧抱着怀里的“业火魔刀”,似想唤醒它,可不知怎地,自己的膝盖却不由自主的弯下。
“如舍五伦德,如破三教谒,得架超世志……”歌声沉静肃穆,满场黑衣人提供内的吟唱,无不大受感应,只见他们一个个双手合十,齐声唱:“缘尽爱憎灭。”
砰的一声响,伍崇卿跌扑在地,气力放尽,那“魔刀”也脱手飞出,一路滑到“大掌柜”的脚下。大局底定了,伍崇卿独木难撑大厦,终于垮台,霎时之间,全场拜伏,听得黑衣各自齐声颂号:“天上地下,一切万物,无脱六道轮回!”
全军覆没了,看伍崇卿打不嬴金霜,苏颖超打不嬴“剑蛊”,哲尔丹更不是“修罗神功”的对手,现下敌营还多了一个“大掌柜”,连卢云也给制服在地。
天上地下,尽归轮回,面前的“业火魔刀”静静躺于地下,终将重归神佛之手,“大掌柜”默默垂首,运起了空中铁胆,但见一道蓝光缓缓而下,佛光隐隐,笼罩了地下的魔刀,一时之间,“业火魔刀”映照了佛光,刀上的魔眼光晕全数消散,竟要闭目长眠了。
虎吃羊、羊吃草,在这强生弱死的冷酷人间,唯一的温情便是“业火魔刀”。魔刀真公平,魔刀真大方,它打破了神佛制定的一切规矩,赐予弱小们无上的勇力,让他们有胆放手一搏,可自今往后,什么都结束了,魔刀即将归依六道,重回神佛身边。
伍崇卿倒在地下,已是热泪盈眶。他怎么也不想答应,可这是没法子的事啊,在这浊浊尘世里,人人都得活在轮回中,无论是苏少侠,卢大树,甚且是敌营的金霜、屠凌心,不管是喜欢,是厌恶,是得利,是受害,谁都离不开“六道轮回”。
大掌柜缓缓垂首,目光箫然,看不出什么喜怒哀乐,他望着手上的蓝光,轻声说道:“明朝伴古佛……永脱六道业……”大掌柜口唇低动,话音虽低,卢云却听得明明白白,霎时他双眼圆睁,竟已坐起了身子。
骤然间,屋中光明大起,仿佛老天开眼,但见一道白光闪过,灌入伍崇卿体内,但听哲尔丹“啊”的一声痛喊,好似挨了一刀,那股力道急急传来,宋通明、祝康等人天旋地转,竟然一个接一个摔倒在地,余波所及,竟也使大掌柜身子向后剧晃。
“砰”的一声大响,一只重物坠落下来,压裂了地下楼板,“神剑擒龙”竟然落地了,有人以霸悍至极的内力震伤了大掌柜。逼得他放开了神剑,全场黑衣人大感骇异,却见一人端坐在地,口中微微喘息,出手之人正是卢云。
这股凌厉内力正是卢云所发。这回他送出的不再是敦厚柔软的“无绝心法”,而是锋锐如刀的“昆仑剑芒”。这股内力无坚不摧,一路震开了同伴的牵制,逼得他们放开了手,只见宋通明抚胸剧咳,祝康、赤川子口吐鲜血,连伍崇卿、哲尔丹也是气血翻涌,已在打坐顺气,至于大掌柜自己,也因一个猝不及防,竟给震退了半步,掉落了手中神剑。
这就是卓凌昭的霹雳手段,卢云不是挣不脱对方的掌握,也不是无法对付大掌柜,他只是不想伤了自己人。
其实卢云早该这样做了,可他也有自己的为难,先前他体内的真气太盛,一旦使出了“剑芒”,祝康、赤川子受了这股威力,非死不可,故而他迟迟不敢动手,直到这最后一刻,方给逼出了这招。
菩萨心肠也好,霹雳手段也罢,现下什么都晚了,看卢云分歧余威,以毕生功力逼落大掌柜手中的神剑,可这又改变了什么呢?大局早已底定,伍崇卿交出了魔刀,卢云自己也是精疲力竭,难以再战,全场倒的倒,垮的垮,大掌柜只消把腰一弯,俯身一拾,一切便都恢复了原状。
当断不断,不战自败,大掌柜微笑摇头,满场黑衣鬼众也是哈哈大笑,一片笑声中,人人都晓得这是虚惊一场。大掌柜并不多言,只见他屈膝俯身,右手向下,堪堪要拾起神剑之时,忽听天传来沉稳嗓音,如斯道:“他……日……若遂……”
“凌云志!”
圣光乍现,神剑坠地,奇迹随即发生,众人呆呆仰头,只见天屋梁处隐隐骇动,传下苍茫笑声:“敢……笑黄巢……”
“不丈夫!”轰隆一声巨响,屋破开了一个大洞,泥沙飕飕而下,一条大汉从空而降,一脚踹在了大掌柜的背上,刹那间便将人压倒在地,随即一拳一拳望他身上招呼,拳拳到肉、轰然有声。
“秦仲海来了!秦仲海来了!”全场黑衣人激动大喊,如黑大耗子惊慌四窜,卢云则是张大了嘴,呆呆望着那大汉背后的刺花,一颗心仿佛停下了。金霜明白情势险峻,第一个带头抢上,厉声道:“快!快把神剑递给大掌柜!快!”
先前苏颖超架拄“大掌柜”,黑衣人莫不嘻嘻哈哈,满不在乎,可现下铁脚大汉现身突袭,将“大掌柜”扑倒在地,全场黑衣人已是人人自危,但见弓箭乱飞,硬矢四射,众鬼惊慌叫嚷,乱作一片,金霜更不打话,直朝地下铁胆扑来,便想让“大掌柜”握住神剑。
眼看小喽罗过来烦人了,那大汉抓起桌上的筷筒,随手一抛,但听风声急啸,整排木筷全射了过来,屠凌心眼明手快,猛地压倒了师兄,急急掀起板桌,哆哆连声过后,木筷插了整排,那板桌仿佛成了一只蜂窝,转瞬间四分五裂。
砰的一声,铁脚大汉举脚一挑,把那百斤铁胆踢得直滚了出去,众喽罗飕飕发抖,还在不知高低间,猛见人影一闪,那大汉突然冲了过来,黑衣鬼众惊慌奔逃,但见人群分散,便也露出了地下的标的,那是一柄黑沉沉的大刀,金霜凄厉呐喊:“挡下他!”
“喝!”金霜、屠凌心联手出招,二人奋起全身内力,便将长剑死命抛出,那大汉头也不回,提起了一条板凳,反手挥出,砸得双剑倒飞而出,他一个吐气扬声,手臂暴长,正要拾起魔刀,忽然背上一重,一条巨大人影压了上来,正是那赤足巨人扑来了。
那大汉咧嘴一笑,反掌用手一拦,将那赤足巨人操翻过来,成了头下脚上之势随即举起铁脚,狠狠一脚踏落,竞将巨人的大脑袋撞入了地板,眼看绝世高手变成了破布袋,个个都是不堪一击。一众小喽罗自是双手连摇,骇然退后,都在乞求饶命。
眼看没人打扰了,那大汉咧嘴再笑,随即俯身弯腰,便要拾起“业火魔刀”,忽在此时,一只玉白手掌搭来,拍在那大汉的肩头上。
“大掌柜”终于来了,黑面罩下的眼眸带着笑意,便与那大汉微笑互望。
两大枭雄面面相觑,遽然间,“大掌柜”擒拿手使出,一送一扭,已然压住了敌臂,那大汉喝的一声,左拳反手打出,却又给“大掌柜”提掌架住,竟以单臂之力控住敌方的双手。
全场都傻了,看那大汉神力惊人,连赤足巨人也挨不起他的一击,孰料“大掌柜”竞能以单手之力压制对手,想来此人气力之大,分毫不在伍定远之下。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大掌柜开始反攻了,一片骇然间,只见他以左手控住敌方的双臂,右掌接连出招,一时间戳拍震,举指掌爪、招招又凶又毒,仿佛暴雨倾盆,又似水瀑飞花,全数打在那大汉的胸腹穴道上。
不过半晌过去,那大汉便已挨了上百记快招,满身浴血间,脑袋便垂了下来,可“大掌柜”还在打,就怕打不死他,那大汉脑袋越垂越低,伤势也越来越重,可不知为何,他身上的斑斑血迹却亮了起来,仿佛是星星之火,越聚越多,越发明亮,终于化作了一声怒号。
“哦哦哦哦哦!”大掌柜给人揪了起来,那大汉单手提着他的足踝,拼命旋转,狠狠一抛,挡啷碎响之中,大掌柜好似断线风筝一般,一路撞入了内堂,压破了酒缸,身子却还停不下来,又听“砰”的大响,背后撞上了照壁,身子半空翻转,好容易落地下来,那大汉又是侧踢横飞,重重踹上了大掌柜的胸口。
砰砰两声,两头怪物同声坠地,同时起跳,一个挥怒拳,一个出佛掌,再次对了一招,无声无息间,拳掌相抵,功力悉敌,二人身子随即分开,各自向后退出一大步。
自入万福楼以来,“大掌柜”所向披靡,震慑群雄,从不曾落得这般狼狈,可现下他也受伤了,只见他拉起了黑面罩,露出俊美的嘴唇,提手擦去了唇边血渍,那大汉则是“嗨”了一声,运起一口浓痰,连同嘴里的血水,一发吐到了地下。
两大枭雄相互凝视,谁也没动,金霜等人都明白,这两人看似默不作声,实则都在算计地下的两柄兵器,一是“神剑擒龙”、一是“业火魔刀”。看得出来,他俩都在等待自己的机会。谁能抢先一步拿到自己的家生,谁便能抢先一步格杀对方,结束这场十年大战。
神剑与魔刀,这两柄兵器俱是一母所生,各有玄奇之处。魔刀主虚,神剑主实,神剑冷若冰霜,魔刀怒似烈火,若让大掌柜拿到了“神剑”,他立时能扫平群雄,一统天下,可话说回来,要是“魔刀”落入那大汉的手里,那可不是弱女孤儿的报报仇、雪雪恨而已。而是“怒火直冲三千丈,炎星降临大地红。”后果之恐怖,可想而知。
窗外还在瓢雪,望来有几分诗意,万福楼里却是战云密布,金霜、屠凌心虽说心里焦急,却也不敢贸然加入战局,毕竟这两大枭雄武功之强,已臻化境,出招时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外人若是任意插手,只消稍有不慎,随时都要毙命于当场,届时害死自己事小,若要害得“大掌柜”失手,竟使“魔刀”落入“怒王”之手,那自己可真要成了千古罪人。
全场噤若寒蝉,人人都向后退去,场里便空下了一大片地方,哲尔丹、宋通明、伍崇卿,一个个都屏气凝神,等着看当今两大枭雄的决一死战。
“怒王”与“大掌柜”同时现身了,先前两人互交数招,双方互有得失,但听场内呼吸浓浊,那铁脚大汉好似受伤不轻,吐纳至为急促。可不知为何,他身上的火光却越发明亮。每逢收气吐气,身上火光更是随呼吸一明一灭,黑夜中望来极为古怪,那“大掌柜”却是静悄悄的,难以听察他的呼吸声,好似此人根本就是一具死尸,压根儿就不必呼吸。
这个呼吸沉重,如扯风箱;那个不吸不吐,宛如僵尸。忽然结,场里传来极慢极长的呼吸声,那呼气仿如无止无尽、吸气更似天长地久,一呼一吸间相隔之长,匪夷所思。不消说,自是卢云下场了。
十年水瀑修炼,卢云练就了天下无双的吐纳术,他闭气时能达一顿饭之久,一吸一吐间,便能运转一个周天,以内力而论,卢云举世无敌手,以招式而言,他也是博大精深,试想一个人身拥“仁剑”、“剑芒”,兼得宁不凡与卓凌昭两家之长,攻守之间,威力岂同寻常?
君子可欺之以方,卢云的武功并不在眼前两大枭雄之下,只是他宅心仁厚,这才在大掌柜手里吃了大亏,不过君子报仇,三年未晚,他若要与那大汉联手,今夜局面必然逆转。不过他也未必会加害“大掌柜”,因为他的额头上还有一道伤,深深刻入了心坎。
天下大势,鼎足而三,万福楼里一片寒寂,但见大掌柜在东、那大汉在西,卢云则是居于两方之中,三方互为等距,相互牵制,当此一刻,谁也开不了口,更没人敢轻举妄动,观众人无分敌我,也是鸦雀无声,竟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忽然之间,人人都发觉这里好静好静,当此一刻,天下无声,只见卢云默然仰天,大掌柜低头望地,铁脚男子则是若有所思,三人相顾无言,地下的“神剑”、“魔刀”也是静悄悄的躺着。只见“魔刀”闭上了猫眼,好似睡着了,“神剑”也没了佛影光晕,成了一颗烂石头。
整整十年了,天下终于停战,万里江山皆寂静,人人都停手了,猛听脚步一震,屋中亮起了一道灿灿紫光,直朝地下的“神剑擒龙”飞扑而来。
又开战了,三雄鼎立骤然幻灭,看伍崇卿明夺神剑,实则暗助怒王,“大掌柜”若要挡他,铁脚男子便会趁隙出手,屠凌心勃然大怒,暴吼道:“龙影!你疯了么?”两道人影应声而起,赤足巨人抢先起跳,金霜尾随在后,二人早已有备,一前一后朝出去面前扑来。
伍崇卿身法好快,看他着地翻滚,猿臂轻抒,直取神剑,那铁脚大汉早在等这一刻,当下俯身弯腰,朝地下击出一拳,威力到处,楼板碎裂,魔刀竟倒飞上了天,那大汉飞身跳起,手臂暴长,已要收下“业火魔刀”。
热血洒出,溅到魔刀之上,刹那之间,魔眼睁开,流下了怒火般的热泪。
“烈火焚城!”黑衣鬼众齐声悲喊,声音透着绝望,那大汉右手开掌,正要紧握魔刀,大掌柜却毫无动静,黑面罩下的目光极有把握,好似还在等着最后的大援到来。
遽然间,一道白光后发先至,如白水大瀑般包围魔刀,随即一只手掌截来,抢先抓住魔刀。
当此最后关头,卢云还是出手了,在一片乱局中,他选择站到了朝廷这边,替大掌柜保住了“业火魔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此时“魔刀”落入卢云手中,伍崇卿也给扑压在地,无暇来夺“神剑”。大掌柜更显得从容不迫了,他缓缓踏上一步,俯身而下,手指沾触了“神剑擒龙”,刹那之间,已见一道蓝光窜出,转眼又多了第二道、第三道……三道剑刃旋转如意,仿如孔雀开屏。
“六道轮回!”全场黑衣人放声呐喊,语气又激动、又崇仰,但见大掌柜长身而起,佛光满布全身,三道剑刃开展,转眼第四道、第五道……此时此刻,六道终结,天将大寒,佛光即将铺天盖地而来,无尽滋长,乃顺承天……
天候最冷的时节雪花必然六出眼见大势即将底定猛听一人吐气扬声半空飞来一道慧芒直朝大掌柜撞来。
魔刀飞来了,黑黝黝的刀身隐藏魔火,火光又给剑芒激发,宛如慧芒坠大地声势惊人。
在这生死绝命的关头卢云又再一次出手了,这回他选择倒向怒苍山。
六道未结,天未大寒,魔火却为纯白剑芒所喂养,成了横天而过的大慧星,一刀一剑相户逼近,发出嗡嗡微声,骤然间光芒炸射,两柄神兵稍一相触,神剑,魔刀便已一齐飞上了半空,大掌柜正要起跳来接,猛见铁脚大汉全力来奔,好似化成了一颗大火球,直朝大掌柜身上扑来。
轰然一声巨响,震耳欲聋,两大首领正面撞上,巨力到处,两人一齐飞过了五楼栏杆,从天井直坠而下,但听劈劈啪啪声响不断,二人犹在半空中贴身短打,谁也不肯放手。
砰……轰……
整栋楼房晃荡不休,一楼戏台木屑纷飞,竟给撞破了一个大洞,众人全吓呆了,还不知该当如何,又听“砰”“砰”两声,两样重物一先一后坠到了地下,压破了楼板,左是“神剑”,右是“魔刀”,全都成了无主之物,一时之间,惊呼声此起彼落,人人冷汗直流,都在打量地下的宝物。
“我的!”猛听一人激动呐喊,号令一出,全场都动了起来,不只黑衣人出手,连宋通明、赤川子、睁开也扑了出去,人人齐声欢笑:“我的!”
情势瞬息万变,两大头目不见了,小喽罗们立时称王,操爹干娘的骂声中,人人有志一同,都在抢夺地下的“神剑”、“魔刀”。忽见一道人影着地滚过,抢先抱住了“神剑”,正是金霜来了,听他厉声道:“快、抓下魔刀的铁链,千万别碰刀身!”
挡啷声大响,屠凌心向前一扑,也已抓住了魔刀铁链,正要顺势将之拉起,却听嘿嘿一笑,铁链另一端握着一只黑毛大手,只见宋通明满面亢奋,口涎横流,竟已握住了刀柄。
魔刀又称“圆梦之刀”,看宋通明淫笑不已,不知作起了什么好梦,他嘻嘻贼笑,正想把宝物带回家玩儿,背后却不知挨了谁的一脚,砰的一声,黑熊倒地,魔刀一路着地滑出,引得大批鬼众上前抢夺,金霜握紧了神剑,“喝”的一声运气,正要灌注内力,震慑全场,忽然背后一拳挥来,打得他应声而倒,手上“神剑”竟已脱手飞出。
“魔刀”人人想要,“神剑”却只有行家识货,来者正是哲尔丹,看他独具慧眼,竟是要抢夺“神剑擒龙”。屠凌心怒之极矣,厉声道:“混蛋!”他举剑来砍,哲尔丹却是不理不睬,听他大吼一声,竟已奋起全身之力,直朝地下的“神剑”扑去。
猛听“砰”的一声,哲尔丹身上也扑来了一人,将他压制在地,正是赤足巨人赶来了,两人伸长了手臂,蠕动挣扎,都想抢下蓝澄澄的铁胆,却在此时,金霜着地滚来,总算把“神剑”牢牢抱入怀中,听他厉声道:“三师弟!莫要分神!”
全场乱作一片,魔刀转瞬易手十余次,眼看魔刀再次飞上半空,全场飞扑起跳。屠凌心也伸长了手,忽然之间,紫光闪过,一道身影半空飞掠而来,竟然抢先夺走了“业火魔刀”。
“我的!”宋通明大哭起来,屠凌心则是愤怒咆哮:“龙影!又是你!”
砰的大响,窗扉破开,寒风冷雪扑面而来,伍崇卿背负“业火魔刀”,已从五楼窗口飞扑而下,。一众黑衣人又惊又急,正要仗剑追来,背后却抢先奔过了一个人影,看他头戴大,赤手空拳,直从窗口追扑出去,正是卢云来了。
万福楼极为宏伟,楼高五层,若要硬摔下去,难免跌断一条腿,只是伍崇卿艺高人胆大,看他落到三楼高处,一个筋斗翻过,竟已飞向对街一棵大树,枯叶沙沙作响,伍崇卿伸手拉住了枯枝,但见树干受力屈弯,却也让他止住了下跌之势。
“喝”的一声,伍崇卿从树落下地来,一路拉拖铁链,带着魔刀狂奔远离。
卢云的轻功不及崇卿,看他从高楼摔落,竟是直挺挺摔下,始终不知转身变位,堪堪跌得筋断骨折之际,却见他掌中运力,双手竟然转出了一个大圆,轰的大响过后,街心雪尘飞扬,地下多了个深坑,卢云下坠之势陡然转变,一路从雪地斜斜飞出,直朝街尾滑去。
卢云手法神奇,靠着手上画出的大圆,居然毫发无伤,他见伍崇卿朝另一个方位走了,赶忙爬起身来,转身直追,口中不断喊叫:“崇卿!等等我!我是卢叔叔!我有话问你!”
此时伍崇卿带走了魔刀,“大掌柜”与“怒王”又一齐坠楼,两大枭雄俱已消逝无踪,金霜又惊又急,霎时厉声传令:“镇国铁卫听命!全军兵分两路!一路追捕龙影!一路拦截怒王!绝不能让魔王与魔刀相会!”说着从窗口抛出了绳索,厉声道:“走!”
金霜率先跳出了窗口,一路抓着绳索,滑不留手的顺势下地,黑衣众鬼却是浑身发抖,自知“小真龙”背负魔刀,已如一尾疯龙,自己若要过去追捕此人,岂不是死路一条?可此刻若不过去追他,莫非是要去拦截“怒王”不成?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在犹豫不决时,忽听一声痛哼,那赤足巨人向前一趴,猝不及防间,背后竟又遭了暗算。
众人回头急看,只见哲尔丹自在哪儿仰天长笑,好生得意,却又是他出手偷袭了。
“又是你这混蛋!”屠凌心惊怒交迸,厉声道:“人手已经不够了,你还连番捣乱?”
眼看屠凌心冲了过来,哲尔丹二话不说,立刻跳楼逃生,他自忖没有卢云的护身武术,也没有伍崇卿那般轻功,只能挺起双拳,倒栽葱似的跳了下去。砰砰大响接连传来,哲尔丹头下脚上,大黑天拳影笼罩拳锋,一路撞得屋瓦破片不绝翻起,最后轰的闷响传出,整个人摔在地下,头破血流中,嘴里却还在哈哈大笑,好似十分痛快。
“还楞着做什么?追啊!”屠凌心大怒欲狂,剑指怒骂众下属,众人畏之如虎,便也一个个抓住绳索,翻窗援绳而下,屠凌心气得浑身发抖,正有气无处发间,忽见宋通明还楞在那儿,登时嘴泛狞笑,兴奋的道:“好玩的来了。”
“老兄,别乱来啊!”神刀少主大惊失色,忙抱住了祝康、赤川子,奔向了楼梯口,凄厉怪叫“神刀劲。”话声未落,便带着同伴跳进了楼梯,听得咚隆隆咚之声,三人一路翻滚摔下,其状甚哀,转眼如大车轮般越滚越快,直朝一楼滚去。
万福楼里静了下来,。屠凌心持剑怒砍桌椅,胡乱泄愤一阵,便也跳出了窗口。
眼看凶神恶煞都走了,只听嘎的一声,包厢房门开启细缝,一名酒保颤声道:“都走了么?”话声未毕,老掌柜已然推门奔出,大哭道:“我的妈呀!怎给砸成这样?过年前才修过的啊。”一片哭叫声中,老掌柜已给众酒保拖走了,至于来日要如何修缮,反正不是自己出钱,以后再说。
酒保走了,黑衣恶鬼走了,伍崇卿走了,连卢云也离开了,众人有的逃,有的追,屋里却还剩下最后一名酒客,他目望空荡荡的大堂,慢慢拉开了椅子,坐了下来。
人人都走了,朋友忘了喊他,敌人也懒得抓他,没人记得世上还有这个人:“三达传人”
寒夜将尽,长剑搁在手边,行囊里还有那本“三达剑谱”,苏颖超以手支额,呆呆望着黑夜里的大街,依稀感觉什么都没变,不过他心里明白,过了今夜,他的人生再也不同了。
自今而后,自己不必再练“仁剑震音扬”,“仁剑”已有传人,人家无师自通,资质不知胜过自己千百倍,说来自己真该拜他为师才是。苏颖超笑了一笑,忽然间,耳边又听到琼芳清脆的京腔,听她责备道:“超哥,你又想闭门造车了。”
琼芳模样生气,她倚在强壮的臂膀里,小鸟依人似的仰起脸来,柔声道:“卢哥哥,超哥好可怜呢,咱们想法子帮帮他吧。”
命运的巨轮即将转动,三脚猫哈哈一笑,他负起了行囊,提起长剑,走到了楼梯口。他伸了个懒腰,慢慢打了个哈欠,遽然间,他用力转过头来,泪流满面中,竟已狂奔而出。
砰的一声,窗扉破开,“三达传人”从五楼窗口飞身出去,他选择头下脚上,直坠而下。
对小猫而言,五楼并不高,摔下去至多扭伤爪子,可对“大眼猫”来说,五楼却太高了,高到足以摔死人。也因如此,“三达传人”才选择跳了出去。
身子一直下坠,“天下第一”的尊严如光影飞逝,泪水离开了眼眶,舍己而去。明早起床一看,自己已不在这里,而是丢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最后一眼凝视万福楼,苏颖超慢慢闭上了眼,正等待颈骨断折,脑浆迸裂之际,忽听“砰”地一声大响,右脚一阵剧痛,好似踢到了什么东西,天旋地转之中,便已滚到了地下。
地狱到了自己终于摔死了。满面鲜血中,苏颖超全身筋骨剧痛,他缓缓睁开了眼,只见不远处有双黑头靴,当是管家之物,想来阎罗王就坐在那儿。苏颖超居然很高兴的问道:“请问这儿就是地狱吗?”
一双手扶住了自己,将他托了起来,苏颖超呆呆看着,发现面前坐了名男子,这人身穿黑衣,头戴面罩,目光温温热热的,正是先前见过的[大掌柜”。
面前没有阎罗王,却只有这个大掌柜,苏颖超感觉自己居然没有死,他眼眶红了,心情慌了,只能急急转过身去找自己的佩剑,却也不知拿了剑以后要做什么?是要指向大掌柜,还是对着自己的心口……
“啊呀”一声痛喊,苏颖超脚步一动,立时摔倒在地,大声呻吟起来,直至此时,他才晓得自己的右脚摔断了。
大掌柜救了他,先前苏颖超从五楼坠落,脑门撞地,身上力道重达千斤,世上也只有大掌柜这般玄妙武功,才能将他凌空拦下,免于一死。
苏颖超一也不感激,浑身剧痛中,他晓得自己面临昏晕,只能四下爬行,到处寻找自己的佩剑,忽然间,掌心里给人塞来一样东西,苏颖超低头来瞧,只见手里没有剑柄,却多了一颗糖。
“这是什么?”苏颖超迷惑道:“送给我吃的?我我为何要吃?”
大掌柜轻轻的道:“因为你刚才哭了”
“哭?”苏颖超摸了摸自己的脸,像是很惊讶的问道。大掌柜笑了一笑,他弯下腰来,替三达传人拾起了剑,轻轻抽出半尺,送到他的眼前。
烛光幽暗,长剑里映出了一张脸蛋,那双猫儿大眼滚落了串串泪珠,竟是伤心欲绝。
三脚猫像是很惊讶的看着自己,他提起猫爪,擦了擦眼泪,泪水很快就干了,他露出放心的笑容,正要移开猫爪,忽然又见新的泪水涌出,大眼猫吓了一跳,他拼命擦,一直擦,可泪水怎么也擦不干,正慌乱间,嘴边来了一颗松子糖,透出了一股清香,“来张开嘴,把它吃下去。”大掌柜柔声道:“我担保你吃了以后,一辈子都不哭了”
“真的吗?”苏颖超紧紧握住了大掌柜的手。声音透出了喜悦。
“真的。”大掌柜微微一笑,眼光温温热热的:“吃下它,你就会长大长大以后,就只有你看着别人哭,再也没人会见到你哭了”
松子糖临到嘴边,苏颖超很高兴的张开嘴,任凭大掌柜喂了自己。
“喜欢这个滋味么?”大掌柜摸着三达传人的头,微笑道:“长大的滋味?”
泪水从眼角滚落,大眼猫幸福的闭上眼,流下了此生最后的一滴泪,随即倒在大掌柜怀里,再也不动了。
月轮西斜,这个元宵夜快过完了,大掌柜站起身来,缓缓走出屋外,寒风扑面而来,大掌柜凝视圆月,默默脱下一身黑袍,解开面罩,露出一张丰神沉静的面孔。
“阿弥陀佛……”背后有人口轩佛号,一名老僧横抱着苏颖超,缓缓步出屋外,微笑道:“看师弟如此心意,莫非是想收弟子了?”大掌柜笑了一笑,并未回话,那老僧也不追问,只管把苏颖超放到了地下,随即走了上来,只听大掌柜轻声问道:“师兄伤势严重么?”
那老僧给打得很惨,只见他面有淤血,左颊青紫一块,却是给人家掴出来的。此外双手满是擦伤,想来经历了一夜恶斗,他叹了口气,道:“都是些皮肉伤,调养几日便行了。倒是那厮的武功好似越来越怪了,怎地身上受伤越重,气力反而越强,今日可让我见识到了。”
大掌柜道:“不瞒师兄,这套心法就是“烈火焚城”。”
“烈火焚城……”那老僧眉头紧皱,“便是火贪刀的最后一式?”
大掌柜道:“没错。“烈火焚城”以心使气,你越下手伤他,他的反击之力也越强,到了濒死绝望的一刻,那反扑之力直如惊天动地,谁也挡不住,故而方子敬曾言,一个人唯有遭逢生死大敌时,方能体悟这招“烈火焚城”。”
那老僧怔怔的道:“听说方子敬自己也没练成这招,是么?”大掌柜道:“九州剑王是国之大侠,博施众济,与世无争,世上岂会有人将他当成死对头?”
方子敬是隐士,他对天下人有些失望,却也不想改变人家什么,故而选择默默离开尘世。似他这般为人,一辈子找不到对头,也没人会把他当成对头,是以他永远练不成“烈火焚城”。那老僧怔怔地道:“这么说来,秦仲海是靠你练成这一招了?”
大掌柜淡然道:“师兄误会了,秦仲海的死敌不是我,而是整个天下。”
天下国家,南面为王,这滚滚红尘里正要还有人聚居,便一定会出现一位王者,万民拥戴,秦仲海既然选择向他挑战,便是天下苍生的公敌,十年来无数大战,他不知多少次深陷敌营,可无论情势多么险恶,他最后都能突围而出。
与天下人为敌,这注定是要输的,然而,火贪刀并不怕输,秦仲海心里的绝望越深,反击之力也越强,依次观之,他的功力恐怕已远远超越了业师,走到前无古人的境界里。
那老僧叹道:“世间出此魔头,真乃天下人的大不幸,只可惜师兄学艺未精,没能为你除掉这个祸害。”大掌柜道:“师兄无须自责,秦仲海本就难以对付,他这辈子没负担一天的责任,想来就来,要走就走,说来咱们今夜能钓他出来,已属万幸。”
那老僧长叹一声,道:“他今夜是来劫魔刀的,是么?”大掌柜了头:“没错,我今晚也是以此为饵,只可惜功亏一篑了。”
那老僧叹道:“倒是那个卢云究竟想干些什么?怎么一会儿东,一会儿西,摇摆不定的?”
淡淡的月光照下,听得“卢云”二字,大掌柜仰望夜空,好似若有所思,那老僧察言观色,忍不住咳了一声,忙转了话头,倒:“对了,我听你那个金霜提了,好像小年夜当晚,你是故意让伍崇卿劫走魔刀的,对么?”
大掌柜回过神来,叹道:“没错,这孩子很有决心,纵使客栈上下全数失手,他也能替我抱住魔刀。”那老僧赞道:“难怪那日你自己不去江南,原来还有这手伏兵。他还不晓得自己成了你的棋子吧?”大掌柜要了摇头道:“不,我想他应该猜到了。”
那老僧愕然道:“那……那他还专程下去江南?”大掌柜叹道:“他只要能拿到魔刀,什么都不在乎。”那老僧皱眉道:“这孩子究竟在想什么?为何这般眼红魔刀?”大掌柜轻轻的道:“他是想把他爹爹逼出来。”那老僧愕然道:“逼出来?什么意思?”
大掌柜未作解说,只是面露疲倦之色,那老僧晓得此事牵涉极多,自也不敢多问了,便又叹了一声,道:“师弟,我今夜来此前,还听说了一件大事……”
大掌柜了头,接口道:“师兄口中的大事,可是霸州之战?”那老僧合十道:“阿弥陀佛,正是此事,听说朝廷已在霸州开战,不知眼下情势如何?”
大掌柜默然半晌,道:“洪峰暴涨,即将水漫天下。”
那老僧浑身剧震,颤声道:“洪峰暴涨?师弟此言何意?”
大掌柜轻轻地道:“民心向背,如浊浪滔滔,你越设法围堵,他们的反击之力也越强,现今民心已变,举国上下洪峰暴涨,如狂潮袭来,朝廷欲以京师一隅围堵天下之水,焉有得胜之理?”
治民如治水,听得形势难以收拾,那老僧自是忧心忡忡,忙道:“事已至此,师弟有何打算?”大掌柜摇头道:“没有打算。”
那老僧更加慌了:“连你也没有打算?那……那京城岂不……”还待追问,却见大掌柜掩嘴咳嗽,这不咳还好,一咳之下,竟是满手鲜血,染得衣衫尽为腥红。那老僧大惊失色,方知他受伤了,忙道:“师弟快坐下,让我替你瞧瞧。”
“不忙……”大掌柜缓缓呼出了一口气,道:“我自己来。”
他解开内衫,露出雪白瘦削的上身,只见他胸膛有个疤痕,好似是火枪所伤,除了这处伤外,背后另有一处刀疤,其余新伤旧伤更是不计其数,好似受过千刀万剐。想来要坐上“大掌柜”这个位置,代价着实不小。
那老僧怔怔来看,只见师弟的气海穴有处新伤,其上浮出一道红印,红肿淤血,似为烈火所烧,不由颤声道:“师弟,你……你伤得不轻啊!”大掌柜摇了摇手,示意无碍,他盘膝坐下,指若拈花,微微吐纳,慢慢指尖散出一股黑气,便如尖针相仿,随即朝胸口急而下。
那老僧自己武功极高,指尖连气丝毫难不倒他,可大掌柜下手的穴位却极为罕见,介于“天溪”、“胸乡”、“周容”等三穴之间,经书未载,前所未见,那老僧低呼:“这……这穴道是……”大掌柜并不打话,运指如风,连十余处穴位,每一处都是前所未闻,随即闭上双眼,运气行功,慢慢身上便已发出汗来,想来血行正速。
良久良久,大掌柜苍白的脸上略显潮红,气海红印渐渐消退,只听他长长吐出了一口气,道:“成了。”那老僧大感佩服,忙道:“师弟,这功夫是何来历,怎没见你使出来过?”
大掌柜道:“不瞒师兄,这便是“苦阴针”。”
那老僧“啊”了一声,道:“苦阴针?便是你师傅在达摩院留下的手稿么?”
大掌柜没有作答,只取来了一件淡蓝长袍,穿到身上,恢复了日常装束。
依“黄帝内经”所在,人身共有三百六十一处穴位,可父老相传,藏于达摩院的苦阴针,却得人身四百三十五处奇穴,足见这套针术何其博大精深。看大掌柜依次自疗,伤势比无大碍。
那老僧略略放心下来,可转念想起眼前情势,却又不得不烦心,低声道:“师弟……现今霸州大败,魔刀又没能收回来,内外情势交迫……你……你又何反制良策?”
大掌柜道:“师兄放心。天灾起因多是人祸,现今洪水暴涨,一半是河道淤积,一半是有人伺机炸毁堤防。只要能找出兴风作浪之人,事情便有转机。”
那老僧低声道:“你……你说得是那厮。”
大掌柜微笑道:“是。秦仲海乘风破浪而来,不过只要他坠下浪头,大水立时退潮。”
那老僧了头,自知“那厮”一死,怒苍大将再多,也无人能统御全西北,届时自是四分五裂的局面了。他沉吟半晌,又道:“师弟,你说那厮……那厮可会来劫魔刀?”
大掌柜淡然道:“放心。磨刀在武崇卿手上,他会用性命保卫这柄刀的。”
那老僧低声道:“可我听这孩子的意思,他……他好像打算把那柄刀献出去……”大掌柜道:“师兄无需担忧。只要他父亲还在,他便不会这样做。”那老僧叹道:“话是这般说没错,可是你不怕那厮堵上了他?”大掌柜道:“别怕,我这几拳也不是白挨得。”
那老僧大喜道:“你……你也伤了那厮么?”
大掌柜道:“适才坠楼时,秦仲海与我各换一招,我虽为他的“火贪刀”所伤,他却也中了我的“苦阴针”。孰得孰失,他心里明白。”
那老僧喜形于色,忙道:“他中了苦阴针?这么说来,你已封住那厮的经脉了?”大掌柜摇头道:“恰恰相反,他受了我的指力后,现今全身经脉开通,气力之大,天下无人可制。”
那老僧骇然震惊:“天下无人可制?师弟,你……你为何要帮他这个忙?”
大掌柜微微一笑,道:“无人可制,意思便是连他自己也制不了。现下他受了我的指力,气力之大,难以排遏,心跳之快,血行之速,俱非常人所能忍受,试问他若还发怒出招,下场如何?”
那老僧啊了一声,道:“他……他会心脉衰竭而死……”
大掌柜微笑头:“正是如此,秦仲海的武功与那帮反逆心态一模一样。你越是下手伤他,他的反击之力也越强,若想克制此人,便不能拂逆围堵,反须顺势而为,待他意气风发、不可一世之时,局面便会自行逆转。”
将欲弱之,必故强之,将欲废之,必故兴之,是谓“微明”。那老僧满心敬佩,道:“原来师弟是这个用意,只不知你的指力可以制他多久?可能制上个七天七夜?”
大掌柜默然良久,道:“以他现今的功力,我只能压他三个时辰。”那老僧啊了一声,慌道:“三个时辰?现下是四更天……这么说来,正午一过,他便又恢复如常了?”
大掌柜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正午之前,他的处境极其艰难。现下他便如一桶火药,一旦与正教高手撞个正着,随时会炸将开来。到时不只会炸死别人,恐怕也会炸死自己。为求自保,他只能把自己藏起来,设法拖过这三个时辰。”
怒王命在旦夕,机会千载难逢,那老僧不顾身上带伤,立时便要过去找人。大掌柜却叫住了他:“师兄请留步,此事过于凶险,不必你我插手。”那老僧急道:“好容易这魔头要死了,怎能不让我插手?难不成咱们还有什么大援么?”
大掌柜摇头道:“今晚客栈兵分多路,已无可用之兵。”那老僧叹道:“是了,那咱们还能指望谁?”大掌柜道:“现下兵部马人杰尽起京中高手,另调集了各衙门、各法司的数百名差人,已在搜索全城。如今我把前半事情办妥了,后半事情自有他来打理。”
那老僧愕然道:“马人杰……他不是一直和你作对么?咱们能信得过他么?”
大掌柜道:“当然可以。他连我也不愿顺服,又岂会顺服秦仲海?”
为政不在多言,大掌柜既然说出了看法,便也不再多做解释。那老僧却是苦口婆心之人,还待再劝几句,忽觉脚下微微一震,极远处好似有什么东西逼进。那老僧吃了一惊,赶忙潜运神功,但听声响出于城外,当是来自阜城门一带,只是两边相距太远,听来迷迷蒙蒙。他心下慌张,忙道:“什么人在城外?”
大掌柜道:“正统军。”那老僧激动大喜:“正统军?可就是伍定远的‘正统军’?”
大掌柜微微颔首,道:“没错。城外就是定远的心腹兵马,长驻居庸的‘北关六锁’。”他说着说,便朝街边招了招手,但听得蹄声清脆,万福楼下驶来了一辆马车,驾座上坐的已不再是黑衣人,而是一名差人。那差人下车请安,躬身道:“大人,北门已开,随时可以动身。”大掌柜了头,正要上车,那老僧忙问道:“师弟欲往何处?”
大掌柜轻声道:“我得上红螺寺走一遭。”那老僧啊了一声,“红螺寺?你要去面圣?”
大掌柜道:“那倒不是。是银川公主执意要见内子,我得预先做些安排。”
听得此言,那老僧心下一凛,便想探询内情,可思来想去,却又不敢,欲言又止间,大掌柜已然欠身合掌,道:“今夜多蒙师兄仗义援手,朝廷上下,感激不尽。”说着说,便坐上了车,听得兜儿一声,马车竟要驶离了。那老僧却又追了过来,从车旁递交了一个包裹,道:“师弟,你拿着这个。”大掌柜道:“这是什么?”
那老僧忙道:“甜糕,素斋,都是你小时候爱吃的东西,我特意从寺里带来的。”大掌柜淡淡便道:“多谢师兄了,你自己留着吃吧。”竟把包袱推了回来。那老僧啧了一声,拉住了师弟的手,道:“师弟,你别嫌我唠叨。我听你手下人说了,你这个月来又不吃不眠了,是么?”
大掌柜无意多言,只轻轻挣脱了师兄的手,轻声道:“师兄早回去歇着吧,明日又得忙了。”话声一落,马车便向北门而去。那老僧却还不死心,只追着马车来走,道:“等等,师弟、师弟,这位苏少侠呢?可要我送他回国丈府?”
大掌柜轻声道:“你别去打扰他。他的旅程才要开始。”听得“旅程”二字,那老僧自是微微一奇,大掌柜也没多说,只管吩咐马车驶离。
眼看大掌柜还是走了,那老僧提着那只包袱,却是叹了口气。想他自己身上带伤,其实早也心力憔悴,他回头去看苏颖超,待见他还倒在地下,昏迷不醒,不觉摇了摇头,双掌合十中,便也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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