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佩幼时父母双双离去,早尝过愁滋味儿。这么些年,也明白人一生,不能摆脱生离死别之苦。有些事既然无法改变,那就勇敢面对吧,不能微笑着,也要坚强的。所以反到淡淡的,只当逛街玩耍,心里并不难受。
这天她们走得远,逛累了,各回各家。苏佩看时间还早,低头踩着路砖花纹走路回去。再抬头时,竟走到矿区家属的住宅区。她慢慢地走,找到自家的小院子,摸大铁门上的花纹--已经斑驳了,红黄色的铁锈记录时间的痕迹。苏佩一时痴呆了,摸着那门许久,也不开门,也不动。
有人跟苏佩说话,苏佩听到,可脑子像睡着了,没有反应,竟不知听到的是什么。那人说了好几遍,才听懂。
那人说你是苏金琦的姑娘吧?苏佩呆呆地啊一声,那人又说想你爸妈了?别哭了。苏佩摸摸脸,一手冰凉潮湿。她胡乱擦擦脸抬起头,眼前一张满是皱纹的脸,毛孔里黑黑的。苏佩心里说,这人是采煤工。那人关切地看着她,莫名的熟悉感。苏佩心里一暖,迟疑着说你是老周叔吧?
黑脸开心地笑起来,皱纹更深了。老周叔说:你爸说你记心好,我还不信呢,这么多年还记得老周叔。苏佩说老周叔你也记得我啊,你和我记心一样好。老周叔摸摸她的头,不一样不一样,你走的时候那么儿个人,就能记事儿记人。我认得你,是因为你长得像你爸爸啊。
老周叔的手顿了顿,拍拍苏佩的头,说姑娘别哭啊,你爸妈要知道你难过,也不瞑目啊。唉,咱们干这行的,保不准哪个摊上事儿。可怜你妈也不能陪你,唉,姑娘你好好地,你爸妈走得也放心。啊,听话。
苏佩听了心里暖暖的,眼泪又涌上来。强忍着憋回去,说我没事,老周叔你放心。老周叔问在舅家过的好不好,舅妈对她好不好,又说怎么总不来看老周叔呢?唉,不回来也好,省得伤心。苏佩说我五岁就上学,不好好学习追不上别人,得留级。我每天抓紧时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呢,调皮的笑。说舅和舅妈对我都好,和对表哥一样好。
老周叔笑着拍拍苏佩的头,说姑娘好好学,给你爸增光。
老周叔要苏佩去家里坐,苏佩看天色不早,要到晚上饭了,店里怕是要忙。说老周叔我以后再来看你,今天我还有事,就不坐了。老周叔说姑娘有空就来转转吧,唉,这疙瘩要动迁了,盖楼,有暖气有上下水。你家这房子要是没卖,也能分到一套楼房呢。听说分楼的时候,原房多大,就给多大的楼房呢,这不是大好事么!可惜你爸爸,唉,不说了。姑娘你别难过啊,唉。
苏佩努力扯嘴角,扯个微笑出来,说老周叔我没事没事,我走了,有空我还来看你啊。
这一路苏佩不知道咋走回舅家的。舅把她家的房给卖了,那是爸妈留给她的念想啊!苏佩心里一抽一抽的难受。这么多年在舅家,舅和舅妈对她很好,有吃有穿,虽然不能跟爸妈比。她知道自己是负担。就算是至亲,就算当年妈给了钱,可谁能把亲戚的小孩当成自己的那么疼啊?所以苏佩也不能那么奢想。
舅从不跟苏佩说房子的事,她以为舅怕她伤心,想爸妈,所以她也不提,也从来没自己回家去看看。可是今天看来不是这么回事儿。
苏佩并不在意钱的事。舅要是用钱,想卖房,她也不能不答应。可是舅一声不吭就把房卖了,这算怎么一回事呢?苏佩想回头问老周叔那房是啥时候卖的,可又一想不能问。她要是去问了,让她舅以后没脸做人了。
苏佩想自己真是个怪物,这时候还给人家摭丑呢!狠狠掐了自个一把,算了,舅养了她十年,她能怎么样呢?舅当年要是不管自己,自己还不定是什么样呢。装不知道吧,装忘了还有个自己的家。
苏佩身子发抖,走回去。在后巷站了好久,呼吸平复了,才回店里,客人已经多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