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嫂刚刚从县里的观音庙回来。她把新晋得到的一把穗儿当了,换了好些银子。那穗儿是有钱人栓在腰上的,上面有几颗珍珠,她瞧着个儿在这边也算罕见,便玩了一会儿,哪料喜眉就又给了她。
说来喜眉既然一次次给着,那个叫梧弟的男人也没来问自己索要或是给她什么脸色看,自然自己就拿着也舒心了。只不过想不到这几颗珍珠还挺值钱的,当铺的人眼珠子都差贴上去了,还一眼就认出了出自哪里——看来,那两人果然不是彦国人呢。
她拿了珍珠换的钱便到观音庙去了。她的大儿子去年夏天成的亲,至今都不见那儿媳的腹部隆起来,所以想去替方家求子。这座观音庙是附近县城最有名气的求子庙。每天都是川流不息的人,还有不少是怀了孕挺着大肚子来还愿的,每每看到这样的人,庙里的香火就会更旺盛。
许着愿的时候,方嫂也不忘替当家的说两句好话。她家当家的早年只是帮衬着人家做零碎工,这几年才跟着人出去做采玉的营生。彦国的玉是极为有名的,开始也实指望捞几块美玉过过好日子,结果哪里知道官家的活难做的很,下河捞玉时有极为严厉的看管,层层把守之下别说是弄些美玉,就是把玉拿在手里的机会也是极少的,所以也是苦不堪言。
保佑他爹偷偷藏两块好玉,然后安然回家。方嫂念叨了好几遍,看着观士音在高处拈柳慈笑,不由心底得了些安慰。
离开观音庙的时候,方嫂碰到了往常常在一起的几个妇人。她们都是这县里耳聪目明之人,凡县里哪家人需要仆人之类,第二天就被她们知了去,然后再由她们私下寻找,从中得些微薄的好处。久而久之,倒是有些生意会自动寻上门来。所以她们平日里见面最常做的事就是互换消息,互得利益。不过方嫂最近可是把嘴封得严实,美事可还是独享得好。
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最近总往一户人家里跑,又几次出入当铺、肉铺、衣铺,还是叫人注意了去,于是几人都不yīn不阳的刺探了几句话,方嫂笑嘻嘻的混说了几句话,就推说有事走人了。
方嫂与喜眉住的长街叫牌坊街,缘于街口一座木牌坊,只是年岁已久,上面写的字风吹雨打已经模糊不清,久而久之就以这扇牌坊为标志叫着。
方嫂离开观音庙后,揣着余下的银子,手里挂着一片猪肉刚过了木牌坊。她家原本就在街口,只转身就到。她最小的儿子才四岁大,正在门口和家里的大黄狗玩耍,他一见到娘亲便认出了她手上那草扎着的带着血丝的东西下锅后又香又嫩,于是撒开了黄狗就欢呼着跑了过来。
那肉片似乎对黄狗的诱惑更大,它也跟着扑了过来,吓得方嫂赶忙吆喝道:“滚,滚开!有骨头自然会赏你,还想着吃肉呢。”
黄狗摇着尾巴,小儿子也眨着星眼,一时很热闹。
就在这时,有一匹马朝这边冲了过来,上坐之人见到一面牌坊,便紧拽了下缰绳。那马起身高立,长嘶一声,前足踏地后扬起灰尘一片,它却独自在那显其神骏。
方嫂被这马给吓了一跳,手颤了颤,那肉便甩了出去。一早就伺机而动的大黄狗终于逮着了机会上前一口叼起猪肉片,夹着尾巴跑走了。
方嫂心疼得脸都煞白了,要不是当家的说养条狗好看家,她真想立刻宰了那条狗。可更重要的是,如果不是这人的马突然鬼叫一声,那肉也不会被狗叼了去。想到这里方嫂气呼呼地转身,叉着腰准备便要骂人。
“请问这里是芙蓉街吗?”
突然之间,那马上之人问话了。她先是抬头端详那片木牌坊许久,见确实看不出上面刻着什么字后,这才低下头来问身边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妇人。
方嫂要骂人的话就这么噎在了嘴里,半晌她才打了一个嗝。
这马上之人是个女子,一袭黑衣,冷峻的凤眼睥睨于她,竟然冻得她说不出话来。
芙……芙蓉街?
是了,这条街便是这个县城最早的繁华处,人都说到芙蓉街去。后来这条长街被人整个的买了下来,再后来又慢慢分割成了许多人家。可是再有人说芙蓉街的时候,却再没有当初的繁华场景,久而久之这里就被人叫做牌坊街了。
他人不知,方嫂岂会不知。方嫂手脚略有局促地站在那,了头。
马背上的女子便也了头,策马走了几步,又回头问道:“这条街上,有没有新近搬来一户人家?”
方嫂立即想到了喜眉一家子,又了头,见这人双眉一拢,便忙道:“就在街中间,那门槛最高,推门一棵榆钱树的就是了。”
不知她说了什么,那女子听罢竟是楞了楞,尔后有些控制不住似的打马原地绕了两圈,害她一把抱紧了小儿子赶紧退了两步,生怕那匹马失控踩了过来。
那女子终于制住了马,却是跳了下来,走到方嫂面前,递出一锭十两的银子:“多谢!”
方嫂手捧着那银子嘴都要合不拢了,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女子翻身上马飞弛而去,心里震惊之极。
难道说……天上什么时候开始掉银子了,为何她又碰到一个大方之人?
“娘,我要吃肉。”方家小子抱着她的大腿,仰头道。
方嫂看着那女子停在了喜眉家门口,毫不迟疑地推开了那家的门,这才连声笑着直应道:“吃肉,吃肉!我这就买去。”她心情之极妙以至于看到家里的那条大黄狗正缩在门角的狗洞里探了下脑袋,都只是骂了声“死狗”便离开了。
她不知道这个黑衣女子是谁,可是因为她掉的那块肉却又能换回更大块的肉,这才是方嫂得到的认知。女人总是有奇妙的直觉,像方嫂这种长年混迹在各种人群中的人更是相信自己的直觉。
那家人还要去,当然,先要弄清楚这个黑衣女子到底是谁。
这个黑衣女子是谁,方嫂当然不知道,可是当这人推开了新户的门,踏进了高高的门槛,然后,一眼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女人正头绑花巾爬在梯子上勤奋地打扫着屋檐下的蜘蛛网时,她告诉自己,顾音音,这辈子你再不能让她离开你的身边!
音顾终于找到了越喜眉。
从那个秋天的海边的家里到异国的春日阳光下的陌生县城,她好像真的只是与喜眉做了一场漫长的游戏,只是有时候其他的人也参合进来了而已。
她看着院中高高的榆钱树,树下泥土湿润,还有一只木桶放在一旁,桶下几道蜿蜒细流,不知桶里还有几分水。
不知喜眉有几分想念自己。
音顾看着喜眉专心致志地清理着蜘蛛网,便自己慢慢走进去。
她看到了那只桶,桶里一分水也没有,她便若有所思地看着树下的湿润,觉得就算十分的水大约也都倒给了树根,滋养着树。
这树,就是她家里的那棵榆钱树。
趁着阳光灿烂把家里里外外都打扫一遍的喜眉刚与一只蜘蛛奋斗完,正顺着梯子慢慢往下滑时,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
“小心。”
“我知道。”喜眉自然地抓住了这只手,自然地回应了一句。
这伸来的手五指修长,搁其掌心似乎能摸到一儿茧子;这说话的声音清清淡淡的,却藏着只有她能听得到的关切。
太熟悉了,以至于喜眉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她双足落地后,她才猛得看到了含笑牵着她的手的人,一袭黑衣,静静立在她的身前。
喜眉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