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顾这一等,便把年也等过了,直到雨水。
雨水时雨贵如油,下得却分外缠绵。还不闻雷动,就已经先嗅了春意。
音顾立在院子里的榆钱树下,一不小心就发现枝上羞涩的绿,正悄然出现。
收拾了东西,音顾像往常一样去药铺里。春天正是容易着凉的季节,虽然立春刚过不久。所以,最近药铺里去的最多的便是小孩。小孩哭啼最是容易惹人烦厌,另一个坐诊的聂大夫已经被吵得头都痛了,于是很佩服音顾还能面不改色。
说来,其实她只是心比旁人稳一些罢了。
那些杂音,若是装作没有听见,就真的可以没有听见。
她原是只接女病人的,现在因为病人太多,便也会帮着照看些。若是碰到有请去接生的,自然又当别论。
今天是雨水,应古人言,天降细雨。
音顾撑着把油纸伞,慢慢自街道上走过。途中看见一家卖纸鸢的小店正忙收着摆在外面的纸鸢,一时对这玩意有些好奇。
听说春天是放纸鸢最好的季节,难怪这小店突然就冒了出来。
来到药铺的时候,看病的买药的人依然很多。
这家药铺叫“有治堂”,掌柜也姓聂,是坐诊聂大夫的亲弟。迎面进去后一眼便可见卖药的柜台,柜台后面是整面墙的排列整齐的各个小抽斗。另有一个柜子里每层都摆着一溜坛子,里面也都是些药材。
柜台另一侧有两间房,其中一间一直是聂大夫的诊室,另一间原本就近堆放着一些药材,音顾来后,便把它腾出来做她的诊室。
诊室非常简单,进门便是问诊的桌椅,后面挂着一道帘,里头是一张简单的床铺。
音顾进去后,一个伙计便跟了进来:“音顾姑娘,一早城东有家人来请你去接生,我说你还没来,他们就又急匆匆地走了。”
“城东也不远,若是急了会再来请的。”音顾拿了本医书就坐到桌后去。
伙计便开始着手帮她研墨:“我已经按照你昨天给的方子把药煎出来了。”
音顾头也没抬:“去热一热再端给我。”
“嗯。”伙计了头就继续研墨,他是药铺掌柜派到音顾身旁帮忙的。墨研好后,在离开前伙计还是问了句,“这昨天的药今天再用,还有那个药效么?”
音顾扫了他一眼:“我有说要给病人喝的么?”
伙计一愣,笑着退了出去。
聂掌柜放了一个人在她身旁,她也不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是自己这几分医术还是讨的别人的皮毛,做师傅还是差远了。若是遇到问题,她都免不了飞鸽去问桑梓呢。
既然无法回绝,只好做出个高深的模样,反正她也没想一直在这里呆下去。
音顾放下书,撑着头想了想。
大概因为她出了几分力的原因,越家的那个越巧嘴不时会来她这里坐坐,偶尔讨要几份可以入膳的药材回去。年前一次在路上遇到她,被她拉住又走了好一段路。
途中,好像是经过了越喜眉夫家在县城的宅子。
那宅子座落在县中心那条大街的尾处,再往下便是条横穿的石砖路,与路相隔的那些屋子看起来比这方都要矮小一截似的。
越巧嘴就是拽着音顾立在路这边,看着那边的宅第,嘴里啧啧有声。
“我家喜眉嫁到这样的人家,真算是这辈子有福了。”
音顾因为桑梓的请求,才立在这儿看着,不过看也就是看,她并没有说什么。
一会儿,一个衣着鲜亮的女子领着几个仆人从小门里出来打扫门庭。
越巧嘴又叹道:“人家家里的大丫鬟都穿得这么好,真不知道我家喜眉是不是每天都穿金戴银的。”
音顾远远看着。那女子正指手划脚,不防一个仆人提着水冲洗台阶时水溅到她的裙摆,她便倒立了柳眉,喝骂起来。
越巧嘴听得津津有味,又低声道:“这么凶的大丫鬟,不知道喜眉能不能吃得消。”
音顾心中嗤笑。
又看了一会儿,越巧嘴才忙拉着音顾走,走时回望着这一路之隔的距离十分惆怅:“喜眉哪天若是住到县里来,怕也是难和我这个姑姑亲近,唉。”
问题是,现在年已过,那个越喜眉是否已经来县上住了。音顾在想,是不是该再进个山瞧瞧,否则可不好向桑梓交待。
在伙计热药的时间里,音顾还没有看一个病人。她原本主要就管妇人生孕,只单此一项,也是可以为药铺卖掉很多药材,进得许多银子的。
很快,有人走了进来。不过音顾在看到她时不禁想抚额叹气,这个越巧嘴不要做生意了么,怎么又跑来了?
越巧嘴进来后笑着也没有说话,而是转身朝着门外看了一眼,笑道:“哟,怎么还害羞了,还不快进来。”
音顾一侧身,便看到门外斜斜露出半个身影。那身影缓缓蹭了过来,一转头,竟然就是她之前考虑事项中的那个越喜眉。
喜眉复低下头迈步走了进来。她如今还是三个多月的身孕,加上冬衣未卸,所以还看不出来。不过她的脸上有些犹豫,还有几分莫名的凄然,只是像被死死压住,所以并不像音顾第一次看到时的那般笑容满面。
“怎么了?”音顾站了起来,上下打量她。
喜眉迅速扫了她一眼,又快要把头缩到脖子里,整个人怏怏立在那儿,看来楚楚可怜。
越巧嘴叹了口气,又很快笑道:“年前她随着庆家搬来县里住了,来看我时说想找你,所以我就带她来了。”
“哦?”音顾头,“这不是做到了么。”
此话只有喜眉才听得懂,她松了下眉,却又拢得更紧了,面色也有些苍白。
音顾坐下,朝她招手:“过来。”
喜眉移步坐到她对面,伸出手搁在垫枕上。
音顾伸手把脉,好一会儿后缓缓放开:“什么事让你郁结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