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刀陈再次打量眼前这少年,他当然听说过关于东溟派的一切,强势崛起,威震江湖。可是他不信,武林上这些名门大派,名气虽响亮,但不免都是靠前人累积的。
大家都是天天拿兵刃,大家都是两手两腿的人,他这口刀,可是出生入死二十几年练出来的,鬼刀陈就是不相信有多大的差距,更何况面前是这个还没有断奶的小子。
“所谓名门正派,都是听的多,真正有多强,难得有机会见识一下。”
鬼刀陈摩挲着双掌。
在场不少人也都有这样的想法,大剑派的传说听得多了,可是有多少成是真的,倒没有亲眼见过,然而有胆量用身体去验证的,今天这里就只有一个人。
鬼刀陈的挑战意味已经非常明显,可是韩柏似乎不像有迎敌的准备,反而在搔着头发,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他身后的尚天军,看见师弟如此,并没有表露半担心,反倒是有些不耐烦的模样。
庄老爷子、麻八和其他人早就远远退开到亭子旁边。
鬼刀陈眼见韩柏似未准备对决。绿林出身的他,不打算再给对方机会。
“领教了。”
声音很小,也说得很快,只能仅仅听见,也不带一丝杀气,但右手已经握住刀柄。
同时鬼刀陈脑海里,已经在设定这式拔刀快斩之后的三种变化可能,但那柄长刀,只出鞘一半就停止了,而一生以快刀自豪的鬼刀陈,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亲身体验何谓真正的“快”亭子内外那两百余双平凡的眼睛,则更连那过程都看不见。
他们只看见结果:鬼刀陈的长刀只离鞘一半,刃面就给一柄满布水纹的钢剑贯穿了,剑尖继而刺进鬼刀陈穿着棉袄背心的胸口里。长刀就是这样给钉在鬼刀陈自己的身体上,无法再出鞘半分。
握着那柄长剑的(本来应该说是“刺出这一剑的”可是众人的眼睛根本看不见那刺剑的动作)自然就是那个像农村少年的韩柏。
很少人留意到:在韩柏的身后,尚天军的左掌不知何时搭在师弟的右肩头。
鬼刀陈的脸真的白得像鬼,眼睛也像看见鬼一样呆瞪。
在场就只有这三个人知道,刚才发生的过程:鬼刀陈右手搭在刀柄上;韩柏的眼神,刹那间由羊变成狼;鬼刀陈,长刀出鞘两寸;韩柏,腰间长剑已经完全出鞘;长刀,出鞘一尺;长剑,刺击之势已成;东溟派剑术,基本中的最基本,入门剑法“风火剑”第三势,名唤“流星追月”只是最简单的单手刺剑动作,但从踏地的左足,上至腿臀,到腰肢,到胸肩,到肘臂,到握剑的腕指——每一条该发动的肌肉都发动了。
从下至上,从足趾到手指,每一重关节的活动,都把那积蓄的力量增幅并传递上去,最后完全贯注到剑尖上——此即为武门“气劲贯发”的秘窍,而要做出这样高度协调的动作,韩柏的脑袋想也不用想。
这些日子以来,每天风雨无间练习最少两千次,总计已经做过超过数万次的动作,不需要再想。
韩柏目线所至,鼻尖、前足尖、剑尖,三尖相照,一条无形的直线,直指鬼刀陈咽喉。
这是“流星追月”一式的首要目标。
韩柏无数次朝空气中幻想的对手刺击,无数次与同门对剑练习,皆是如此瞄准,同样已经变成不用思考的习惯。
攻敌所必救,这原是颠扑不破的对战铁则,当然如果对手真的堪称为“敌”的话。
所以,尚天军的手拍在韩柏的肩头上。
因为这一拍,韩柏这未经思索的“星追月”剑势角度下沉了。
原来应该已经从鬼刀陈后颈透出的东溟佩剑,贯入了鬼刀陈那柄刚拔到胸部高度的长刀,穿过刃面,钉进鬼刀陈胸口的羊皮棉袄里。
然后一切静止下来,就是其余所有人看见的结果。
鬼刀陈全身固然僵硬。可韩柏却也呆在当场,额头渗出冷汗。
这是十七岁的他,一生人第一次挟着真正的敌意,向一个活生生的人发剑,而且本来已经杀死了对方。
尚天军的手掌再在师弟肩头上轻轻拍了两下。
韩柏这才发觉自己在众人面前失态,猛地收剑。
东溟剑在刀刃那个孔洞里抽出,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音。剑尖抽离时,也夹带抽出几丝棉絮。
被鬼刀陈鲜血染红的棉絮,在半空中飘飞。
亭子内众人瞧着那几丝飞絮,看得呆住了。
长剑拔离后,鬼刀陈才敢吸气。
剑尖透过棉袄,刺进了他胸膛两分,并没有伤及肺脏,要不是那柄长刀的阻隔,加上尚天军那一拍令剑劲稍为消解,鬼刀陈已经是鬼。
韩柏仔细检视那刺穿过钢刀的剑刃。确定剑身没有受损后,他松了一口气,还剑入鞘。
他心脏还在怦怦乱跳,眼神带着不解地瞧向师兄。
尚天军知道师弟的疑问。
“这种等级的人,还没有资格死在东溟派的剑下。”
鬼刀陈的长刀,呛啷堕地。
几乎亦在同时,亭子外头那两百人,手上的兵器也都纷纷掉落在泥泞的地上。
有的人甚至跪了下来。
这些凡人,跟他们不是对等的。
韩柏看见这景象,终于明白师兄说这话的意思,同时,他也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师傅,尽管楚江南没有传授他一天武功,但是这并不妨碍韩柏对他的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