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书》有言:绵绵不绝,蔓蔓奈何?豪釐不伐,将用斧柯。这意思是事前不考虑清楚,后必有大患。如今我考虑的,除了保全宗族外,无非是让百姓渡过饥荒,无须卷入大战中去。使百姓安定的根本,在于选择邦交,邦交选择得当,魏氏之民就安定;邦交选择不得当,魏氏之民就终身不安,死于沟壑。”
魏驹不糊涂,他知道自己的决定将意味着魏氏的命运,一旦同意叛晋归秦,无疑将在晋国内部重新燃战火,一场比六卿之乱更大,蔓延到整个天下的战火……
这不是魏氏能承受得起的,纵然最后所谓的“连横”取得成功,得利的也只会是秦齐,魏氏的河东到那时只怕已变成战火下的废墟了。
既然无论如何都会大受损失,他宁可彻底彻底向赵氏低头,只求保全六卿之乱前魏氏的一隅之地。
桃园结义,侯马之盟仍在,赵无恤不会悍然将魏氏赶尽杀绝,他仍然存在一丝幻想。
“多谢陈子的斡旋和大庶长的好意,但魏氏家主新丧,毛羽已折,不可以高飞,今日的话,就当魏驹没有听到。”
他不顾子蒲阴沉得发黑的脸色,准备让人调转马车,回到少梁,他终于鼓起勇气,打算回河东,与赵无恤好好谈一谈……
“子腾留步!”陈恒却让人驾车追了上来,双手高举,以示自己没有敌意。
“我还有几句机密之言,要对子腾说,可否让我蹬车?”
陈恒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并不能对人高马大的魏驹构成威胁,魏驹也不疑有他,了头,让戎右下去,换陈恒上车。
“事到如今,子常还要对我说什么?”
“我要说的是……”陈恒贴了过来,他的脸靠的很近很近,魏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腥咸的汗水味道,以及沉重的呼吸,他突然觉得不妙,一个激灵,拳头猛地打出。
但陈恒动作之快超出他的想象,魏驹的拳头却打空了,还不等他拔剑,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已经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魏驹大惊失色,却见陈恒先前的文弱君子模样已不知所踪,他手脚灵活地迅速换到魏驹身后,防止魏氏的御者冒死救助,陈豹、陈庄也开弓搭箭,瞄准了要拼命的戎右。
“放下武器,休要动弹!”
“吾中计了!”魏驹大呼上当,再看陈恒,却见他得手后露出了笑容:“现在,魏卿可否下令魏氏弃晋归秦?”
……
那还是六十年前,晋国发生了震惊世人的栾盈之乱:栾氏虽然被放逐,但是国内的家族势力依然存在。而且栾、魏两家是世交,栾盈与魏舒的私交更是亲密。因此,栾盈在齐庄公的帮助下冒险回国复仇,他一方面纠集家族党羽,一方面秘密联系魏舒,而魏舒对栾氏愿意两肋插刀,他欣然允诺,同意作为内应,一起发动兵变。
然而,在乱起当日,这边的魏舒也已将家族人马召集起来,准备与栾盈并肩战斗,却来了个不速之客。范鞅直奔魏家,骗得蹬车后,突然亮出匕首胁迫了魏舒,要他命令魏军倒戈,结果孤军作战的栾盈终于失败……
这是一段魏氏子孙提及就愤愤不平的历史,然而魏驹却没料到,当年的这一幕却在河西重演了。
劫持,这是魏驹先前没有料到的事情,看上去文弱的陈恒其实是个剑术高手。劫持了他后,魏氏备下的兵卒还在百步之外,秦人的伏兵便已一涌而出,按照与陈恒”若魏氏不从,便以武力胁迫“的约定,将魏氏三人团团围住。
魏人投鼠忌器,于是魏驹便被带回了秦军大营,名为客人,实为囚犯,彻底丧失了讨价还价的本钱。
先前魏驹推脱了陈恒与秦国大庶长的计划,可现在他却不得不让人回少梁通报执行了。
老家主被刺杀,新家主又被劫持,不出数日,少梁、王官的魏军无计可施,只能敞开城门,放秦人入内。
在陈恒的劝说下,子蒲倒也理智,没有大肆报复魏氏乘着秦国国丧讨伐,并杀伤大量秦人的仇恨。他知道,若是秦国想要守住河西,甚至继续往上郡、河东进取,那就必须依靠魏氏,依靠这些可靠的魏武卒。
于是魏驹被允许在秦军营帐中自由走动,在商谈时,他也作为三方代表之一参加,子蒲对劫持他一事再三表示歉意,并请他坐到了上席。
陈恒已经为这个同盟设计好了未来:“秦、齐、郑、魏四方在新郑洹水之上聚会,相互沟通故有的嫌隙,杀白马歃血盟誓,彼此约定。假如赵氏继续逼迫魏氏,那么齐秦就从东西牵制赵氏,郑国则切断赵氏与其盟友的联系。假如赵氏攻打齐、郑,秦魏也要牵制住赵军。吾等还可以寻求燕、中山等对赵氏面服心不服者,再说服楚国或吴国加入,到时候集结天下的力量讨伐赵氏,那么赵无恤一定不敢从冀州侵犯诸侯了……”
他对子蒲长拜说道:“当然,盟主暂时还请大庶长担当。”
楚国和吴国的态度未定,陈氏为了恭维秦国,让秦人牵制赵氏,一个虚有其名的盟主,“横长”之位自然不会舍不得,子蒲也不敢受此任,推脱后将这名义给了秦国年轻的国君。
太大意被劫持后郁郁不乐,整个人瘦了一圈的魏驹当然不会有反对意见。现在是寒冬腊月,没法大肆动兵,这连赵氏也不例外。陈恒和子蒲催促他赶快命令河东魏军据城固守,等待开春后,秦军将踏上河东,帮魏氏抵抗赵氏。
“吾会效仿泛舟之役,从秦国发粮船救济河东,不能让赵无恤专美于前,收尽河东民心。”子蒲还保证了粮草的供应。
“一切都随大庶长定夺……”魏驹眼中已经失去了光彩,他深深感到,在发出命令后,他已经成了宗族的千古罪人,魏氏,或许要毁在他手里了。
直到冬至日那天,河东传来的消息才让他精神一振,大笑不止。
“叔祖父,真乃魏氏的主梁啊……”
首先说服秦国人,一言不合就冒险劫持魏驹,再提出“连横”。
陈恒计划好了一切,环环相扣,但他唯一没料到的是,魏驹这疯狂而孤注一掷的命令与平日谨慎的他大相径庭,故而被驻守河东的老魏戌认为这是“乱命”,他拒绝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