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巧的女儿下去后,船头只剩下夫妇二人,却听孔姣小声说道:“夫君,有句话妾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无恤头:”是何事?你尽管说来。“
”夫君方才所言子羽之事,恐怕不实……”
赵无恤一愣,随即不以为然地笑道:“吾知之,夫子曾言,不语怪、力、乱、神,但小孩子最喜欢这些天马行空的东西,只是说出来搏她一笑,不必太过计较。”
孔姣却有些严肃,她朝赵无恤行了一个万福道:“妾曾听说,当年周成王与唐叔虞还是孩童,二人玩耍,成王把一桐叶剪成玉圭状,对叔虞说:余以此封汝。当时他们只以此为戏言,并未当真。但周公却说,天子无戏言,天子言,则史书之,工诵之,士称之。于是遂封叔虞于晋,这便是晋国的起源。”
“天子无戏言,夫君身为大国上卿,也不当有戏言。姝年纪尚小,什么都不懂,只能听父母之教,夫君以荒诞传闻作为戏言说出来让她信以为真,这就好比在教她骗人。父欺女,则女不信其父,妾斗胆认为,此非教女之法。”
赵无恤的本意是何必让大人的污浊世界,扰乱少女的童年呢?可孔姣这一番上纲上线的说教,却让他一时间无言以对。此女颇有几分“曾子杀彘”的感觉,也许孔门教育出来的人,对待子女教育都是如此严肃?
他对她总是喜欢不来,只怕也有平日太过正经的原因吧。
但无恤倒是并未恼羞成怒,而是一笑:“贤媵说的有理,受教了,我当改之。”
其实孔姣本来心里觉得自己和丈夫如此说话有些过分,正不知道要如何收场,这会见赵无恤不以为忤,才松了口气。
船头两人一时缄默,过了半响,孔姣看着飞逝的两岸道:“真快啊……”
赵无恤也接话道:“不错,从棘津到澶渊,一百五十里,坐车要五日,乘船顺流而下,却只需要一天时间!若是顺风,可能还更快。”
这是他的得意之作,于是无恤便开始晓有兴致地给她介绍起他们所搭乘的这艘船来。
中原人不善于驾船,赵氏的造船经验一部分来自于被招安的大野泽盗寇,一部分来自曾在吴国舟师长期为吏的徐承。所以赵无恤所乘的船只也是从吴国那边复制过来的,型号是“艅艎”,是王侯乘坐的大型战船,船首绘有鹢〔yi〕鸟的图案,有优良的航行性能,可以容纳百余人,其中划船的桨手超过一半,横在河上仿佛一条蜈蚣在摆动肢足。
但赵氏工匠也对其做了一定改造,比如将单桅变成了双桅,暗红色船身细长,船帆洁白犹如天上的白云,此时被风吹得鼓鼓的,船头被刻画成一只展翅的鹰,双翅包括着船体,尖锐的喙是精铁打造的,可以直接撞进敌船船身里。
护送他们的则是两艘大翼,也就是大型战船,船长12丈,船宽1丈6尺,配备士兵91人,其中划桨手50人。船体修长,除了用人力推进外,还增加了一桅风帆,在河面的风中,只要稍加调整,便能得到很大的推力,顺风时更是船行如飞。
赵氏现如今有三支水师:大河水师,西鲁水师,琅琊水师,各有大小战舰数十,大河水师的主要任务就是保护日渐繁荣的河运贸易,以及刚刚挖好的卫渠;西鲁水师的任务是占据济水上游的大野泽,对齐国舟师造成压力;琅琊舟师则是赵无恤力排众议建立起来的,因为只有他才能意识到,未来在海上充满了机会,以及风险。
三大水师加起来,虽说和齐、吴舟师交手还有困难,但保护好赵氏的水域,倒是绰绰有余。
赵无恤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通后,刚才的小尴尬算是带过了,接下来的半日行程,二人还算其乐融融,入夜后的夫妻生活,孔姣也未拒绝。
其实孔姣模样漂亮,而且很符合后世人的审美,高达八尺的身材让她在女子中鹤立鸡群,在春秋人的口中,她这样的高个女子被称为“硕人”。“硕人其颀,衣锦褧衣”,亮着烛光,褪下深衣后,一双大长腿让赵无恤颇为惊艳,加以把玩也是一件美事,可惜这时代并没有丝袜这种好东西,而且她也太过保守了……
次日清晨,伴随着河上慢慢散开的薄雾,船队往右方一偏,离开大河,正式进入“卫渠”。
呈现在孔姣面前的,是与她嫁到晋国时相比,一副大不相同的景象……
……
“卫渠”像一条碧带,从澶渊引大河之水,向东南汇入濮水,长达百余里,这可以说是中原地区第一条人工运河,是由无数百姓血汗创造的奇迹。
此时的卫国春意正浓,卫渠正好解冻通航,本来在孔姣印象中,卫国是比鲁国更富裕的邦国,可如今一看,竟还没从战后的凋敝中恢复过来。
孔姣到甲板上朝远处看了看,却见好些地方都像是没开发荒草滩一样,村落里是垮塌的院墙和房屋,田地里枯草丛生。沿途也见到些耕地的卫国百姓,这些人给人的印象就是穷苦,穿着破烂衣服,拿着的农具基本是木石的。至于那些偶尔在河边巡视的卫国兵卒,脸上有菜色,兵器锈迹斑斑,腰背不能挺直的都很多。
孔姣已经习惯了邺城人的挺拔和自信,看惯了赵军羽林的虎狼之士,再看这些卫*民的穷苦畏缩,这对比格外的强烈。
她有些震惊,还是一位卫国籍贯的女医对她解释道:
“虽然只是一河相隔,但卫国和赵氏领地不同,从朝歌到邺城,沿途处处繁华,人烟密布。可这卫国,除了濮阳得了卫渠的便利,还算稠密繁荣外,其他各处冷清荒芜,好似鬼蜮……”
“为何会如此?”孔姣很是不解。
“因为赵地有上卿治理,卫国的国君却胡作非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