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烦人阶级简单,是听不懂什么上卿、执政的,所以猗顿也言简意赅:“代国惹怒了赵人的王,发大军区进攻,途经此地,需要汝等支援食物、马匹,还请将部族里的肉干、酪,以及能跑的骏马全部献出!”
“所有的肉酪、马匹?”族长低声重复着的话,心有不甘。
但他们能说不么?从老族长记事开始,草原上就从一次性跑过这么多的骑马的人,千余骑兵,便足以征服半个楼烦!看着那些骑兵手里半张的弓弩,他知道自己不能违抗,否则就可能招致灭族之灾!
他露出了一丝惨笑,将枯干如老树的双手高高举起,对着猗顿深深地弯下腰恳求道:“没了肉酪,吾等还有牛羊和野菜,能活过这个冬天,但没了马匹,今后如何放牧?”
中国之人常认为北疆戎狄牧马为生,所以马匹贱如粪土,轻易就能得到,其实这是绝大的误会。胡戎的主要牲畜是牛羊,马匹只是放牧时骑乘的工具,所以数量要比牛羊少得多,通常一千人规模的部落,拥有的马匹至多百余匹。
一袋铜钱被猗顿扔到他脚下:“这是交换,若是活不下去,便在降雪前向晋国边境迁徙,只要表示臣服,成为赵氏的编户齐民,汝等自然能得到草场和田地。”
说完他便径自离开,带着这个部落仅有的二十余匹马,跟随大军前往下个部落,只剩下楼烦的族长哭丧着脸,捧着不能吃也不能穿的一袋孔方钱望着赵骑扬起的烟尘发呆……
……
行军到第五天时,赵奇离开了楼烦部落的牧地,正式进入草腹地。
宽广空旷的平原在他们下方延展开来,平坦辽阔直至极目尽头。像一片汪洋。丘陵山峦不再,连树林、城邦和道路也没了踪影,只有一望无际的草原,风起云涌,枯黄的草叶摆动一如波浪,整个世界变成了青铜色。
一只猎鹰高高在上,盘旋于深蓝天际,俯瞰赵骑孤军深入草原,伴随马蹄飞溅的枯草沙土,仿佛一场沙尘暴。
这是虞喜第四次途径此处,他过去一年里和猗顿数次来往这条草原商道,正式为了熟悉道路,为远征做准备。
从楼烦地界离开时,他们的马匹数量达到了两千五百匹,虞喜的目标是在进入代国前,集齐三千匹,达到一人二马的战力,不单如此,夺走胡人的马,也就相当于摧毁了他们至少五年内威胁赵氏的能力……
他们继续席卷沿途部落,草原自从有第一个牧羊人开始,便是一片散沙,在阴山南麓这片东西千余里的草原上,不同的族属、图腾、血缘造就了成百上千个小部族,四分五裂。
一般而言,一个拥有数十里牧场的部落,阖族上下成年男子不到百名。莫说在千余赵骑威胁之下毫无还手之力,就连之前虞喜等人遇上的那个西迁的东胡部落,靠两三百骑也能让他们屈膝投降。所以他们大多数表示臣服,贡献出自己的肉酪和马匹。
不过随着干粮日益消耗,虞喜下令,连沿途部落里活的牛羊也不得放过!就地宰杀就地吃掉,只剩下一堆肠胃和骨头。
游牧部落绝非身处中国之人所想象的那般富裕,他们的生计仰赖天时,一次雪灾或是瘟疫,就足以灭亡一个兴盛的部落,哪怕终年放牧,到了秋冬时物资却寥寥无几,仅能勉强度日。
所以为了仅剩不多的肉酪和牛羊,为了活着渡过这个冬天,一些部落也铤而走险,选择反抗。
但下场是惨烈的,连绵的毡帐燃起大火,部众哀嚎求饶,但凡表示出反抗意愿的胡人部落都被杀戮一空,被千余弓弩无情地毁灭,酋长头人被虞喜纵马踏为肉泥,凡是比车轮高的男人都被杀死,妇女和孩子被驱散,让她们自生自灭,顺便传播恐惧……
“他们会痛恨和报复么?”虞喜问猗顿。
“会,但他们更多地是畏惧,臣服于强者,同时竭尽全力地欺凌弱者才是草原之民的本能。畏惧能带来臣服和恭顺,以及源源不断的人口、马匹、牛羊。”
猗顿能够预见到,赵氏的介入给草原带来的巨大震动,他们要么零星地被纳入赵上卿的草原新秩序下,要么就选择远遁阴山以北,继续过原来的生活。
仿佛一支巨大的手掌,猛地从一堆各自为政的蚂蚁窝上掠过,投下巨大的阴影,也就是从这次远征开始,草原的历史彻底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