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对其他人的麻烦,却都不怎么想管。
譬如,茂陵邑的人犯罪,现在只要跑去岐山原或者鸿固原。
官府常常很难抓捕。
越境抓捕本来就很麻烦,何况,当地官府未必愿意其他人把手伸到自己地盘里来。
近来年余,类似的案子和事情就发生过许多次了。
所以,现在,迫切需要一个能总管关中治安和刑事案件的机构。
而且,现在汉家各级政府这种既当运动员,也当裁判员的事情,多多少少,让刘彻不舒服。
三权分立,固然是天方夜谭。
但,行政与执法甚至是审判绑在一起,肯定会滋生出问题。
而且是大问题!
所以,刘彻在与自己的智囊们,商讨了大半年后。
到今天,终于将一个全新的衙门的构架,给描绘了出来。
这个全新的衙门,名为司隶校尉。
名字很熟悉,但实则,却跟历史上的司隶校尉是两回事情。
刘彻的这个司隶校尉,将统合京辅都尉以及五官中郎将的治安权责还有故内史衙门的执法权。
总督关中各县,大小公室告以及非公室告,抓捕罪犯,并进行审判。
而关中各县的执法权和审判权,将被剥离。
这也算是考举的好处了。
在以前,秦汉的统治者早就察觉到了地方官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的弊端。
所以,秦汉法律里,有公室告和非公室告的区别。
尤其是汉室,贯彻民不举而官不究的原则,对民事诉讼,网开一面,禁止官府乱伸手。
但,这只是人手不足,官员力量不够的无奈之举。
到了现在,官员的数量,尤其是低级官员的数量,再也不缺了。
反而,刘彻还得费劲心思的给他们安排工作岗位。
剥离地方官的民事和刑事执法权和审判权的条件终于成熟。
当然,考虑到,这种事情,自古以来还没出现过。
所以,刘彻决定,先在关中实验实验,摸着石头过河。
等将这个制度完善,再逐步推行到天下郡国之间。
今天,要商讨的重,也在于此。
谁来担任司隶校尉?
群臣们都是虎视眈眈。
“司隶校尉,秩比两千石,督查关中民间不法,察捕罪犯,宣扬法令,通达刑务!”复阳候陈嘉念叨着司隶校尉的秩比与职权,心里跃跃欲试。
哪怕只是为了司隶校尉的级别,陈嘉也觉得,自己应该博一博。
更何况,这司隶校尉,很有可能,在未来,成为汉室九卿的一员。
但,盯上这个职位,可不仅仅他一个人。
舞阳侯樊市人、中水候吕马童,也在旁边窥视着。
甚至还有故丞相,故安文候的长子申屠蔑,也在盯着这个职位。
申屠蔑,别的不说,单单是他爹是申屠嘉这个条件,就已经抢占了太多先手。
所以,想要抢到这个位置。
陈嘉知道,自己必须用出绝招了。
他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悄悄的给对面的使了下眼色。
陈嘉是列侯,能与列侯对坐的,在汉室,除了太常衙门的博士官外,不可能有其他人。
然后,陈嘉的博士官中,一位博士官就出列拜道:“陛下,臣《商君》博士钱统以为,复阳候臣嘉,精明豁达,明晓律法,遵奉制度,可为司隶校尉之选!”
紧随此人之后,数位法家的博士,纷纷出头,说陈嘉的好话。
在这些人的话里,陈嘉成为了一个法学的学霸,三岁就开始学汉律了,十岁就判案了。
这司隶校尉的人选,还真是非他莫属。
“复阳候!”坐在陈嘉身侧的舞阳侯樊市人忽然拉了拉陈嘉的衣袖子,轻声道:“君候怎可如此?”
列侯圈子里,没有秘密。
谁不知道,现在出来,说陈嘉好话的这些博士,统统都是法家巨头张恢的门徒?
而张恢的河内学苑,每年都会收到陈嘉百万钱的资助。
拿人钱财,当然要替人办事了。
事实上,今天,天下的知名学苑,哪个背后,没有几个列侯金主?
列侯们,与时俱进的很。
尤其是这些能在这个朝堂上安坐的列侯们。
他们中的多数,自从被当今吊打了以后,就开始资助学苑了。
最开始,或许只是想买个好名声。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发现,这资助学苑,一本万利。
不仅仅名声好听,更能得到许多臂助。
还可以罗织人才,助益家族的兴盛。
于是,这学苑与列侯之间的关系,在今天就变得颇为复杂了。
儒法黄老各派,也乐得与列侯们关系更近,更紧密。
陈嘉回头看了看樊市人,笑道:“君候也可以如此嘛……”
在这个事情上,大家自然是各凭本事办事。
你嗓门没我大,自然要被我抢先!
“哼!”樊市人冷笑一声:“君候休要以为,只要君候才有法家的巨头支持!”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对面的博士群体中一个从未在朝会上发言的老者巍颤颤的站了起来,来到殿中,恭身说道:“老臣《尚书》博士伏敬,谨奏陛下:老臣以为,这司隶校尉之职,舞阳侯臣市人更佳!复阳候臣嘉或许明于律法,但其于制度,却颇有不足……”
“你!!!”陈嘉回首看着樊市人,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君候何时与伏公有了关系?”
场内这位博士,就是大名鼎鼎的天下诸子百家共同尊崇的尚书的嫡系传人,济南伏生之子。
伏生在汉家天下,享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他是诸子百家共同认可的先王传人。
无论儒法黄老,都恭敬的尊崇其为‘老师’。
太宗皇帝时,更曾六次遣使,就国家大事,请教伏生。
毫不客气的说,济南伏生,哪怕是天子,也要执子侄礼,尊而崇之的名宿!
“呵呵!”樊市人笑而不语。
但在心里,他却是肉疼不已。
祖辈的余萌,在今天将彻底消耗。
从今以后,他和他的舞阳侯家族,就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了。
樊市人这次请动伏敬,动用的不是钱,而是比钱更宝贵的人情!
当年,樊市人的生父樊哙过济南,与伏生有过交情。
但这情谊,却在今朝一次用尽。
这不得不让樊市人感到惋惜。
不过,这没有关系。
他又没有儿子,辛辛苦苦,自己连绿帽子都捏着鼻子戴上,生下一个儿子,结果还被人发觉了。
将来舞阳侯这个爵位,肯定是要传给侄子们的。
这人情,与其便宜了那些侄子,倒不如用在自己身上。
“吾也要选一个学派,进行资助……”樊市人在心里也琢磨着。
将来,列侯们恐怕不仅仅需要军功来支撑自己的地位。
更需要来自舆论和士林的摇旗呐喊与助威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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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彻端坐于上,看着自己面前上演的这出闹剧。
贵族们,如他所料,与学派之间,产生了关系。
这是历史的必然。
掌握了权力的人,肯定想要控制思想和学术。
明朝的东林党和浙党甚至阉党,本质上来说,就是一批官僚和学霸与地主们的利益共同体。
而接下来,资本和资本的力量,也会加入进来。
然后,他们会彼此纠缠,最终演变成一个个代表不同利益和价值的派系。
对此,刘彻是乐见其成的。
当然,在背地里,刘彻也对此充满警惕。
列侯们可以影响思想界,可以对舆论进行渗透和影响。
但不能控制。
谁企图控制舆论,操控舆论,谁就是刘彻和汉室的敌人!
至于今天?
刘彻站起身来,看着这些博士和列侯们。
司隶校尉这个位置,事关重大,可不是给马屁精们彰显自己地位的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