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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青楼市探人踪 红花场假鬼闹(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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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哥道:“有四位管家。”张大秀才心里晓得是了,问道:“此去不来,敢是竟

自长行了?”兴哥道:“那里是!衣囊行李还留在我家里,转来取了才起身的。”

张大秀才道:“这等,为何不来?难道不想进京,还留在彼处?”兴哥道:“多

分是取债不来,耽搁在彼。就是如此,好歹也该有个信,或是叫位管家来。影响

无踪,竟不知什么缘故。”张大秀才道:“见说新都取什么债?”兴哥道:“只

听得说有一宗五百两东西,不知是甚么债。”张大秀才跌脚道:“是了,是了。

这等,我每须在新都寻去了。”兴哥道:“他是客官甚么瓜葛,要去寻他?”张

大秀才道:“不敢欺大姐,就是小生的家父。”兴哥道:“失敬,失敬。怪道模

样恁地厮象,这等,是一家人了。”笑欣欣的去叫小二整起饭来,留张大官人坐

一坐。张大秀才回说道:“这到不消,小生还有个兄弟在那厢等候。只是适间的

话,可是确的么?”兴哥道:“怎的不确?见有衣囊行李在此,可认一认,看是

不是。”随引张大秀才到里边房里来,把留下物件与他看了。张大秀才认得是实,

忙别了兴哥道:“这等,事不宜迟,星夜同兄弟往新都寻去。寻着了,再来相会。”

兴哥假亲热的留了一会,顺水推船送出了门。

张大秀才急急走到下处,对兄弟道:“问倒问着了,果然去年在汤家嫖

的正是。只是依他家说起来,竟自不曾往京哩!”小秀才道:“这等,在那里?”

大秀才道:“还在这里新都。我们须到那里问去。”小秀才道:“为何住在新都

许久?”大秀才道:“他家说是听得往新都取五百金的债,定是到杨疯子家去了。”

小秀才道:“取得取不得,好歹走路,怎么还在那里?”大秀才道:“行囊还在

汤家,方才见过的。岂有不带了去径自跑路的理?毕竟是耽搁在新都不来,不消

说了。此去那里苦不多远,我每收拾起来一同去走遭,访问下落则个。”

两人计议停当,将出些银两,谢了两个妓者,送了家去。

一径到新都来,下在饭店里。店主人见是远来的,问道:“两位客官贵处?”

两个秀才道:“是云南,到此寻人的。”店主人道:“云南来是寻人的,不是倒

赃的么?”两个秀才吃惊道:“怎说此话?”店主人道:“偶然这般说笑。”两

个秀才坐定,问店主人道:“此间有个杨佥事,住在何处?”店主人伸伸舌头:

“这人不是好惹的。你远来的人,有甚要紧,没事问他怎么?”两个秀才道:

“问声何妨?怎便这样怕他?”店主人道:“他轻则官司害你,重则强盗劫你。

若是远来的人冲撞了他,好歹就结果了性命!”两个秀才道:“清平世界,难道

杀了人不要偿命的?”店主人道:“他偿谁的命?去年也是一个云南人,一主四

仆投奔他家。闻得是替他讨甚么任上过手赃的,一夜里多杀了,至今冤屈无伸,

那见得要偿命来?方才见两位说是云南,所以取笑。”两个秀才见说了,吓得魂

不附体,你看我,我看你,一时做不得声。呆了一会,战抖抖的问道:“那个人

姓甚名谁,老丈可知得明白否?”店主人道:“我那里明白?他家有一个管家,

叫做老三,常在小店吃酒。这个人还有些天理,时常饮酒中间,把家主做的歹事

一一告诉我,心中不服。去年云南这五个被害,忒煞乖张了。外人纷纷扬扬,也

多晓得。小可每还疑心,不敢轻信。老三说是果然真有的,煞是不平,所以小可

每才信。可惜这五个人死得苦恼,没个亲人得知。小可见客官方才问及杨家,偶

然如此闲讲。客官,各人自扫门前雪,不要闲管罢了!”两个秀才情知是他父亲

被害了,不敢声张,暗暗地叫苦,一夜无眠。次日到街上往来察听,三三两两几

处说来,一般无二。

两人背地里痛哭了一场,思量要在彼发觉,恐怕反遭网罗。亦且乡宦势头,

小可衙门奈何不得他。含酸忍苦,原还到成都来。见了汤兴哥,说了所闻详细,

兴哥也赔了几眼泪。兴哥道:“两位官人何不告了他讨命?”两个秀才道:

“正要如此。”此时四川巡按察院石公正在省下,两个秀才问汤兴哥取了行囊,

简出贡生赴京文书放在身边了,写了一状,抱牌进告。状上写道:“告状生员张

珍、张琼,为冤杀五命事。有父贡生张寅,前往新都恶宦杨某家取债,一去无踪。

珍等亲投彼处寻访,探得当被恶宦谋财害命,并仆四人,同时杀死。道路惊传,

人人可证。尸骨无踪。滔天大变,万古奇冤!亲剿告。告状生员张珍,系云南人。”

石察院看罢状词,他一向原晓得新都杨佥事的恶迹著闻,体访已久,要为地

方除害,只因是个甲科,又无人敢来告他,没有把柄,未好动手。今见了两生告

词,虽然明知其事必实,却是词中没个实证实据,乱行不得。石察院赶开左右,

直唤两生到案前来,轻轻地吩咐道:“二生所告,本院久知此人罪恶贯盈,但彼

奸谋叵测。二生可速回家去,毋得留此。倘为所知,必受其害。待本院廉访得实,

当有移文至彼知会,关取尔等到此明冤。万万不可泄漏!”随将状词折了,收在

袖中。两生叩头谢教而去,果然依了察院之言,一面收拾,竟回家中静听消息去

了。

这边石察院待两司作揖之日,独留宪长谢公叙话。袖出此状与他看着,道:

“天地间有如此人否?本院留之心中久矣!今日恰有人来告此事,贵司刑法衙门

可为一访。”谢廉使道:“此人枭獍为心,豺狼成性,诚然王法所不容。”石察

院道:“旧闻此家有家僮数千,阴养死士数十。若不得其实迹,轻易举动,吾辈

反为所乘,不可不慎!”谢廉使道:“事在下官。”袖了状词,一揖而出。

这谢廉使是极有才能的人,况兼按台嘱咐,敢不在心?他司中有两个承差,

一个叫做史应,一个叫做魏能,乃是头会意的人,谢廉使一向得用的。是日叫

他两个进私衙来,分付道:“我有件机密事要你每两个做去。”两个承差叩头道:

“凭爷吩咐那厢使用,水火不辞!”廉使袖中取出状词来与他两个看,把手指着

杨某名字道:“按院老爷要根究他家这事。不得那五个人尸首实迹,拿不倒他。

必要体访的实,晓得了他埋藏去处,才好行事。却是这人凶狡非常,只怕容易打

听不出。若是泄漏了事机,不惟无益,反致有害。是这些难处。”两承差道:

“此宦之恶,播满一乡。若是晓得上司寻他不是,他必竟先去下手,非同小可。

就是小的每往彼体访,若认得是衙门人役,惹起疑心,祸不可测。今蒙差委,除

非改换打扮,只做无意游到彼地,乘机缉探,方得真实备细。”廉使道:“此言

甚是有理。你们快怎么计较了去。”两承差自相商议了一回,道除非如此如此。

随禀廉使道:“小的们有一计在此,不知中也不中?”廉使道:“且说来。”承

差道:“新都专产红花,小的们晓得杨宦家中有个红花场,利息千金。小的们两

个打扮做买红花客人,到彼市买,必竟与他家管事家人交易往来。等走得路数多,

人眼熟了,他每没些疑心,然后看机会空便留心体访,必知端的。须拘不得时日。”

廉使道:“此计颇好。你们小心在意,访着了此宗公事,我另眼看你不打紧,还

要对按院老爷说了,分别抬举你。”两承差道:“蒙老爷提挈,敢不用心!”叩

头而出。

元来这史应、魏能多是有身家的人,在衙门里图出身的。受了这个差委,日

夜在心。各自收拾了百来两银子,放在身边了,打扮做客人模样,一同到新都来。

只说买红花,问了街上人,晓得红花之事,多是他三管家姓纪的掌管。此人生性

梗直,交易公道,故此客人来多投他,买卖做得去。每年与家主挣下千来金利息,

全亏他一个。若论家主这样贪暴,鬼也不敢来上门了。当下史应、魏能一径来到

他家拜望了,各述来买红花之意,送过了土宜。纪老三满面春风,一团和气,就

置酒相待。这两个承差是衙门老溜,好不乖觉。晓得这人有用他处,便有心结识

了他,放出虔婆手段,甜言美语,说得入港。魏能便开口道:“史大哥,我们新

来这里做买卖,人面上不熟。自古道人来投主,鸟来投林,难得这样贤主人,我

们序了年庚,结为兄弟何如?”史应道:“此意最好。只是我们初相会,况未经

交易,只道是我们先讨好了,不便论量。待成了交易,再议未迟。”纪老三道:

“多承两位不弃,足感盛情。待明日看了货,完了正事,另治个薄设,从容请教,

就此结义何如?”两个同声应道:“妙,妙。”

当夜纪老三送他在客房歇宿,正是红花场庄上之房。次日起来,看了红花,

讲倒了价钱,两人各取银子出来兑足了。两下各各相让有余,彼此情投意合。是

日纪老三果然宰鸡买肉,办起东道来。史、魏两人市上去买了些纸马香烛之类,

回到庄上摆设了,先献了神,各写出年月日时来。史应最长,纪老三小一岁,魏

能又小一岁,挨次序立拜了神,各述了结拜之意,道:“自此之后,彼此无欺,

有无相济,患难相救,久远不忘;若有违盟,神明殛之!”设誓已毕,从此两人

称纪老三为二哥,纪老三称两人为大哥、三哥。彼此喜乐,当晚吃个尽欢而散。

元来蜀中传下刘、关、张三人之风,最重的是结义,故此史、魏二人先下此工夫,

以结其心。却是未敢说什么正经心肠话,只收了红花停当,且还成都。发在铺中

兑客,也原有两分利息,收起银子,又走此路。数月之中,如此往来了五六次。

去便与纪老三绸缪,我请你,你请我,日日欢饮,真个如兄若弟,形迹俱忘。

一日酒酣,史应便伸伸腰道:“快活!快活!我们遇得好兄弟,到此一番,

尽兴一番。”魏能接口道:“纪二哥待我们弟兄只好这等了。我心上还嫌他一件

未到处。”纪老三道:“小弟何事得罪?但说出来,自家弟兄不要避忌。”魏能

道:“我们晚间贪得一觉好睡,相好弟兄,只该着落我们在安静去处便好。今在

此间,每夜听得鬼叫,梦寐多是不安的,有这件不象意。这是二哥欠检处,小

弟心性怕鬼的,只得直说了。“纪老三道:“果然鬼叫么?”史应道:“是有些

诧异,小弟也听得的,不只是魏三哥。”魏能道:“不叫,难道小弟掉谎?”纪

老三头道:“这也怪他叫不得。”对着斟酒的一个伙计道:“你道叫的是兀

谁?毕竟是云南那人了。”史应、魏能见说出真话来,只做原晓得一般,不加惊

异,趁口道:“云南那人之死,我们也闻得久了。只是既死之后,二哥也该积些

阴骘,与你家老爷说个方便,与他一堆土埋藏了尸骸也好。为何抛弃他在那里了,

使他每夜这等叫苦连天?”纪老三道:“死便死得苦了,尸骸原是埋藏的。不要

听外边人胡猜乱说!”两人道:“外人多说是当时抛弃了,二哥又说是埋藏了。

若是埋藏了,他怎如此叫苦?”纪老三道:“两个兄弟不信,我领你去看。煞也

古怪,但是埋他这一块地上,一些红花也不生哩!”史应道:“我每趁着酒兴,

斟杯热酒儿,到他那堆里浇他一浇,叫他晚间不要这等怪叫。就在空旷去处,再

吃两大杯尽尽兴。”

两个一齐起身,走出红花场上来。纪老三只道是散酒之意,那道是有心的?

也起了身,叫小的带了酒盒,随了他们同步,引他们到一个所在来看。但见:弥

漫怨气结成堆,凛冽凄风团作阵。若还不遇有心人,沉埋数载谁相问?纪老三把

手指道:“那一块一根草也不生的底下,就是他五个的尸骸,怎说得不曾埋藏?”

史应就斟下个大杯,向空里作个揖道:“云南的弟兄,请一杯儿酒,晚间不要来

惊吓我们。”魏能道:“我也奠他一杯,凑成双杯。”纪老三道:“一饮一啄,

莫非前定。若不是大哥、三哥来,这两滴酒,几时能够到他泉下?”史应道:

“也是他的缘分。”大家笑了一场。又将盒来摆在红花地上,席地而坐,豁了几

拳,各各连饮几个大觥。看看日色曛黑,方才住手。

两个早已把埋尸的所在周围暗记认定了,仍到庄房里宿歇。次日对纪老三道:

“昨夜果然安静些,想是这两杯酒吃得快活了。”大家笑了一回。是日别了纪老

三要回,就问道:“二哥几时也到省下来走走,我们也好做个东道,尽个薄意,

回敬一回敬。不然,我们只是叨扰,再无回答,也觉面皮忒厚了。”纪老三道:

“弟兄家何出此言!小弟没事不到省下,除非冬底要买过年物事,是必要到你们

那里走走,专意来拜大哥、三哥的宅上便是。”三人分手,各自散了。

史应、魏能此番踹知了实地,是长是短,来禀明了谢廉使。廉使道:“你们

果是能干。既是这等了,外边不可走漏一毫风信。但等那姓纪的来到省城,即忙

密报我知道,自有道理。”两人禀了出来,自在外边等候纪老三来省。

看看残年将尽,纪老三果然来买年货,特到史家、魏家拜望。两人住处差不

多远,接着纪老三,欢天喜地道:“好风吹得贵客到此。”史应叫魏能偎伴了他,

道:“魏三哥且陪着纪二哥坐一坐。小弟市上走一走,看中吃的东西,寻些来家

请二哥。”魏能道:“是,是。快来则个。”史应就叫了一个小厮,拿了个篮儿,

带着几百钱往市上去了。一面买了些鱼肉果品之类,先打发小厮归家整治;一面

走进按察司衙门里头去,密禀与廉使知道。廉使吩咐史应先回家去伴住他,不可

放走了。随即差两个公人,写个朱笔票与他道:“立拘新都杨宦家人纪三面审,

毋迟时刻!”公人赍了小票,一径到史应家里来。

史应先到家里整治酒肴。正与纪老三接风,吃到兴头上,听得外边敲门响。

史应叫小厮开了门,只见两个公人跑将进来,对史、魏两人唱了喏,却不认得纪

老三,问道:“这位可是杨管家么?”史、魏两人会了意,说道:“正是杨家纪

大叔。”公人也拱一拱手,说道:“敝司主要请管家相见。”纪老三吃一惊道:

“有何事要见我,莫非错了?”公人道:“不错,见有小票在此。”便拿出朱笔

的小票来看。史应、魏能假意吃惊道:“古怪!这是怎么起的?”公人道:“老

爷要问杨乡宦家中事体,一向分付道:‘但有管家到省,即忙缉报。’方才见史

官人市上买东西,说道请杨家的纪管家。不知那个多嘴的禀知了老爷,故此特着

我每到来相请。”纪老三呆了一晌道:“没事唤我怎的?我须不曾犯事。”公人

道:“谁知犯不犯,见了老爷便知端的。”史、魏两人道:“二哥自身没甚事,

便去见见不妨。”纪老三道:“决然为我们家里的老头儿,再无别事。”史、魏

两人道:“倘若问着家中事体,只是从直说了,料不吃亏的。既然两位牌头到此,

且请便席略坐一坐,吃三杯了去何如?”公人道:“多谢厚情。只是老爷立等回

话的公事,从容不得。”史、应不由他分说,拿起大觥,每人灌了几觥,吃了些

案酒。公人又催起身。史应道:“我便陪着二哥到衙门里去去,魏三哥在家再收

拾好了东西,烫热了酒,等见见官来尽兴。”纪老三道:“小弟衙门里不熟,史

大哥肯同走走,足见帮衬。”

纪老三没处躲闪,只得跟了两个公人到按察司里来。传梆禀知谢廉使,廉使

不升堂,竟叫进私衙里来。廉使问道:“你是新都杨佥事的家人么?”纪老三道:

“小的是。”廉使道:“你家主做的歹事,你可知道详细么?”纪老三道:“小

的家主果然有一两件不守分勾当。只是小的主仆之分,不敢明言。”廉使道:

“你从直说了,我饶你打。若有一毫隐蔽,我就用夹棍了!”纪老三道:“老爷

要问那一件?小的好说。家主所做的事非一,叫小的何处说起?”廉使冷笑道:

“这也说的是。”案上翻那状词,再看一看,便问道:“你只说那云南张贡生主

仆五命,今在何处?”纪老三道:“这个不该是小的说的,家主这件事,其实有

些亏天理。”廉使道:“你且慢慢说来。”纪老三便把从头如何来讨银,如何留

他吃酒,如何杀死了埋在红花地里,说了个备细。谢廉使写了口词道:“你这人

到老实,我不难为你。权发监中,待提到了正犯就放。”当下把纪老三发下监中。

史应、魏能到也为日前相处分上,照管他一应事体,叫监中不要难为他,不在话

下。

谢廉使审得真情,即发宪牌一张,就差史应、魏能两人赍到新都县,着落知

县身上,要佥事杨某正身,系连杀五命公事,如不擒获,即以知县代解。又发牌

捕衙在红花场起尸。两人领命到得县里,已是除夜那一日了。新都知县接了来文,

又见两承差口禀紧急,吓得两手无措。忖道:“今日是年晚,此老必定在家,须

乘此时调兵围住,出其不意,方无走失。”即忙唤兵房佥牌出去,调取一卫兵来,

有三百余人,知县自领了,把杨家围得铁桶也似。

其时杨佥事正在家饮团年酒,日色未晚,早把大门重重关闭了,自与群妾内

宴,歌的歌,舞的舞。内中一妾唱一只《黄莺儿》道:“积雨酿春寒,见繁花树

树残。泥涂满眼登临倦,江流几湾,云山几盘。天涯极目空肠断。寄书难,无情

征雁,飞不到滇南。”杨佥事见唱出“滇南”两字,一个撞心拳,变了脸色道:

“要你们提起甚么滇南不滇南!”心下有些不快活起来。不想知县已在外边,看

见大门关上,两个承差是认得他家路径的,从侧边梯墙而入。先把大门开了,请

知县到正厅上坐下,叫人到里边传报道:“邑主在外有请!”杨佥事正因“滇南”

二字触着隐衷,有些动心。忽听得知县来到正厅上,想道:“这时候到此何干?

必有跷蹊。莫非前事有人告发了?”心下惊惶,一时无计,道且躲过了他再处,

急往厨下灶前去躲。知县见报了许久不出,恐防有失,忙入中堂,自求搜寻。家

中妻妾一时藏避不及。知县吩咐:“唤一个上前来说话!”此时无奈,只得走一

个妇女出来答应。知县问道:“你家爷那里去了?”这个妇人回道:“出外去了,

不在家里。”知县道:“胡说!今日是年晚,难道不在家过年的?”叫从人将拶

子拶将起来。这妇人着了忙,喊道:“在!在!”就把手指着厨下。知县率领从

人竟往厨下来搜。佥事无计可施,只得走出来道:“今日年夜,老父母何事直入

人内室?”知县道:“非干晚生之事,乃是按台老大人、宪长老大人相请,问甚

么连杀五命的公事,要老先生星夜到司对理。如老先生不去,要晚生代解,不得

不如此唐突。”佥事道:“随你甚么事,也须让过年节。”知县道:“上司紧急,

两个承差坐提,等不得过年。只得要烦老先生一行,晚生奉陪同往就是。”

知县就叫承差守定,不放宽展。佥事无奈,只得随了知县出门。知县登时签

了解批,连夜解赴会城。两个承差又指捕官一面到庄上掘了尸首,一同赶来。

那些在庄上的强盗,见主人被拿,风声不好,一哄的走了。

谢廉使特为这事岁朝升堂,知县已将佥事解进。佥事换了小服,跪在厅下,

口里还强道:“不知犯官有何事故,钧牌拘提,如捕反寇。”廉使将按院所准状

词,读与他听。佥事道:“有何凭据?”廉使道:“还你个凭据。”即将纪老三

放将出来道:“这可是你家人么?他所供口词的确,还有何言?”佥事道:“这

是家人怀挟私恨诬首的,怎么听得?”廉使道:“诬与不诬,少顷便见。”说话

未完,只见新都巡捕、县丞已将红花场五个尸首,在衙门外着落地方收贮,进司

禀知。廉使道:“你说无凭据,这五个尸首,如何在你地上?”廉使又问捕官:

“相得尸首怎么的?”捕官道:“县丞当时相来,俱是生前被人杀死,身首各离

的。”廉使道:“如何?可正与纪三所供不异,再推得么?”佥事俯首无辞,只

得认了道:“一时酒醉触怒,做了这事。乞看缙绅体面,遮盖些则个。”廉使道:

“缙绅中有此,不但衣冠中禽兽,乃禽兽中豺狼也!石按台早知此事,密访已久,

如何轻贷得?”即将杨佥事收下监候,待行关取到原告再问。重赏了两个承差,

纪三释放宁家去了。

关文行到云南,两个秀才知道杨佥事已在狱中,星夜赴成都来执命。晓得事

在按察司,竟来投到。廉使叫押到尸场上认领父亲尸首,取出佥事对质一番,两

子将佥事拳打脚踢。廉使喝住道:“既在官了,自有应得罪名,不必如此!”将

佥事依一人杀死三命者律,今更多二命,拟凌迟处死,决不待时。下手诸盗,以

为从定罪,候擒获发落。佥事系是职官,申院奏请定夺。不等得旨意转来,杨佥

事是受用的人,在狱中受苦不过,又见张贡生率领四仆日日来打他,不多几时,

毙于狱底。

佥事原不曾有子,家中竟无主持,诸妾各自散去。只有杨二房八岁的儿子杨

清是他亲侄,应得承受,泼天家业多归于他。杨佥事枉自生前要算计并侄儿子的,

岂知身后连自己的倒与他了!这便是天理不泯处。

那张贡生只为要欺心小兄弟的人家,弄得身子冤死他乡。幸得官府清正有风

力,才报得仇。却是行关本处,又经题请,把这件行贿上司图占家产之事各处播

扬开了。张宾此时同了母亲禀告县官道:“若是家事不该平分,哥子为何行贿?

眼见得欺心,所以丧身。今两姓执命,既已明白,家事就好公断了。此系成都成

案,奏疏分明,须不是撰造得出的。”县官理上说他不过,只得把张家一应产业

两下平分,张宾得了一半,两个侄儿得了一半。两个侄儿也无可争论。

张贡生早知道到底如此,何苦将钱去买憔悴,白折了五百两银子,又送了五

条性命?真所谓“无梁不成,反输一帖”也!奉劝世人,还是存些天理守些本分

的好。钱财有分苦争多,反自将身入网罗。看取两家归束处,心机用尽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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