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家是朱家,和鲁承宗所告知的一样;对家是明皇室后裔,也和鲁承宗所告知的一样;朱家是凭借宝物才登上九五之尊的,这些都和鲁承宗告知的一样。
鲁家人曾经告诉秦先生,与朱家做对头就是因为那些有大用处的宝贝,鲁家人要夺取朱家手中的宝贝破凶穴定凡疆,为世人、子孙造福。可是鲁家目前有这样的能力吗?秦先生不知道;他们鲁家人能从容面对这位及人尊的诱惑吗?秦先生也不知道。
被骗怕了的秦先生,现在对一切事情都持怀疑态度,所以对鲁家的动机和能力也不例外,但有一却是很明白很清楚的,鲁家到目前为止,不管他信与不信的,都没有一欺骗过他。
秦先生知道现在那女人说的话也没欺骗他,因为在女人眼里,他已经和死人没什么区别。对死人是没必要说谎的。
金色的狸子面具散发着淡淡的暗金色光泽,天已经快黑了。
戴面具的女人依旧姿态优雅地坐着,继续用她甜腻的语调讲述着:“我家皇祖果然凭宝得天下,凭宝坐天下。只是高人依凭祖训和宝物本身,悟出其中玄机,告知我家凭借的宝贝,其中蕴含的宝气和能量已不足,渐呈衰态。要重新蕴足宝气须寻吉地祭藏百年。可我家天下怎可让与别人坐上百年,于是必须另觅他法。那异士高人便耗尽全部精气神终悟出一个法子,并将此法藏在玉盒之中,由我家在位之人代代相传,待气运不济时依法而施。”
秦先生的气息越来越长,越来越重,但吸与呼都很不均匀,像是随时都会停止。但此时他的思维却越发变得敏捷。
他了解明史,那是个纷乱怪异的朝代,这个朝代的种种怪异现象和最终的结局正是应了凭借的宝贝宝气衰萎之说,同时也明摆了那悟出的一招没有实施或者不是什么灵验之招。
“成祖帝夺建文帝之位,史书说建文帝靖难之役后不知所终,其实并非传言中入火海自绝,他是潜逃而出。”
此话给秦先生的震撼更大,虽然那是与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情,但现在自己闻听的是个几百年未解的谜,他有种莫名的紧张和渴望。
“在成祖帝打入南京城时,奉先殿的王越给建文帝献上一只箱子,是太祖皇帝给自己这个宝贝孙子留下的,箱子中有度碟三张,为‘应文’‘应贤’‘应能’,是指建文帝朱允炆、监察御史叶希贤、吴王教授杨应能。另有僧衣三套,白金十锭,玉盒一只,还有遗书一封,遗书上写的是‘应文从鬼门出,余人从水关御沟走,晚于神乐观西访会集’。”女人甜腻的话语很是清楚,似乎她亲眼所见一般。
“建文帝由九人护送,登上在鬼门水道接应的神乐观主持王升准备好的船只,从此龙入大海,云游水天,一直活到46岁才仙归。他手下能人集取稀世玉木,给他造一水下移茔,让他如同生前一般,依旧随水道游荡”
秦先生又重重吁出一口气,仿佛是在表示自己明白了。可是他心中还有太多疑惑,这些女人又如何知道的?
“建文帝带走了那只玉盒,其中便藏有应付宝气殆尽之法,他这一带走,这朱家皇朝衰败之势就没有转运的机会了。但历代继位皇祖对这重启宝气也是想尽法子。其中最具灵犀的是宣宗帝,他遍览太祖和刘基手记,从中找出玄妙,但他寻到法子后还没来得及有所行动,便患不明疾病,突然撒手人寰。临逝的辰光,留下金鱼画卷一幅和遗言一句,遗言只有两字——‘寻水’。”女人顿了一下,不知为什么,她的神情突然间变得有些焦躁不安。
“此后,继位的帝爷们都从水上下手,后来以水为女,还从女人身上寻线索。却都无所得,甚至在最后,熹宗都从祖训上寻到与祖先有关的木工活计研究起来。也是病急了乱投医。”
秦先生又长吁一口气,带哦声,难怪明代那些事情这么奇怪。明宣宗喜欢画水中鱼族,尤其是画了许多的金鱼,而且他画的金鱼外形又与众不同,很是另类。明武宗建豹房收罗各色各形女子,手下八虎搜罗各种奇珍典籍,喜外出巡游,最后是江上打鱼落水得病而死。明世宗驱宫女采集露水,结果“壬寅宫变”,差死在女人手里。明熹宗不问朝事,专心木工,建东西二厂,收集古籍经典,研究天下各种巧妙技艺和奇珍异宝,最后也是外出泛舟落水得病而亡。这些巧合绝非那么简单,其中到底是何玄奥,只有那死去的人们自己知道。但今天从这女人口中知晓,他们至少都有同一个目的,“寻水”。
“十年前,我们偶然找到与建文帝一同逃出的叶希贤的后人,从他们家的祖宅里掏出镇宅三宝,找到了建文帝移茔的线索。这才在此处建下园子,困住建文帝移茔。可是没想到,其移茔竟然有落水鬼、巨型龙鳅、吸血菟丝藤三种奇异怪物护住,花费了我家多少工夫精力都没有能掏开那个移茔,寻到玉盒。”女人的语调显得更加烦躁,优雅的坐势也有变形。
“后来经高人指,上布驭龙格,下设囚龙局,用盘龙柱压龙尾,用七只“冰精吐寒”封龙七窍,盗来七只石狸注本命咒做成七狸锁龙壁,要让这条死龙的龙气耗尽,然后再取龙宝。”女人喘了口气,她也不清楚自己的胸口怎么会如此压抑,喉咙口怎么会发干,自己憋出的甜腻声调中怎么会有一些怪腔调发出。
听到此处,秦先生心中那是真叫得意啊!虽然他是听面前这女人传消息后才带鲁家几人来到这个园子。但来之前他对鲁家手中那小半张画的分析和判断,经刚才那女人一番讲叙的验证,却是十分准确的。
但还宅子也真是不简单,这里还有许多相格布局他都没能测算推理出来的。原来在驭龙格下面还有个囚龙局,七狸锁龙身,七寒封七窍,一柱压龙尾。如此精妙的布置,可这么多年依旧没拿到移茔龙坟里的一小东西,那条死龙如此强劲的不散龙气,真的让人有些不可思议。
“我将自家这些秘密都告诉你,是想你帮我理一理。现在这场面控制不住了,落水鬼上岸,菟丝藤冒头,龙鳅钻洞,冰层融裂,土石崩塌,这些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鲁家是不是有什么绝妙高招今天才使出来?”
秦先生不是傻子,也许以前有人把他当坐傻子,但现在坐在这里的他决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能知道刚才那些秘密有个很大的原因,就是自己快死了,就算进了园子后所有受的伤害不会让他死,面前这个女人也会亲手杀了他,他的死是必然结果。
但是他现在迫切地想说话,面前可能是他有生之年破解的一个最大的局,这将会成为他一生的骄傲,这将会成为他自身价值的最高体现。他胸口气息猛地一喷,一连呕出十几口紫黑淤血,腥臭无比。
对面的女人在尽量掩饰自己的神色,一双狐狸般的媚目微眯着盯视秦先生,似乎是要掩藏目光中的一些东西。
缓缓抬起头的秦先生还是看到,他混浊的目光轻易就看出女人眼中的困惑、痛苦、艰辛。
呕出了淤血,秦先生反倒觉得喉咙口一松,嗓道变得通畅许多,他试着轻咳一声,竟然能够发出声音来了。
他眼睛瞟了一下咬住自己脖颈的簧尾蛇,那些蛇挺得直直的,早已僵死,看来是因为瞿雎鸟屎的毒性大过了簧尾蛇,这蛇被毒死了。但簧尾蛇的毒素也极强,这对秦先生原先中的瞿雎鸟屎的毒性起了以毒攻毒的效果,所以他喉咙处淤积的毒血松了窍。
“你家没有了镇物!”这是秦先生能说话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他用的是不太纯正的北腔官话,这话说得有些激动,说得有些得意。
“你家这园子的驭龙格压囚龙局,中立盘龙柱钉龙尾固龙身。这样的布局不知是什么人所摆,但真是绝妙无双,真可称得古今第一局。这里要是用来伏困一个命相为蛟、为蟒之人,那人就算成仙成魔也万难翻身。但如果是用来伏困一条真龙,那就还要有一个让真龙害怕的镇物。”秦先生的身躯还是那样颤颤巍巍,但话语却是极其清晰。
“刚才闻你所言,好久以前就围住移茔,一直没有出现目前这样的情形,说明原来你这里有镇物,你们家这两天是否丢失什么珍奇宝贝?”秦先生又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呼出。
“你说朱家有两宝,子孙凭宝屠龙成龙,我猜想着朱家祖宗与屠龙有关,那么有一宝应该是屠龙之物,这一宝可以镇住真龙。你们家是不是丢了这宝贝?”
秦先生的分析很到位,语调很清亮,气息很悠长。但这样一个现象女人没有注意到,因为她正在思考秦先生说的话,同时也在忍受身体的不适。
哦,原来是这样。女人心里有底了。宝贝没丢,是她儿子带走了,带去对付破了北平宅子的那个高手。既然是少了那宝贝做镇物,那这里看来是守不住,自己便也走吧,来日方长,改日卷土重来,只要叫人跟住那个移茔就可以了。
“没了镇物,龙气升腾欲突,那就肯定会出现落水鬼上岸、菟丝藤出土、龙鳅钻洞等现象,下层土石被龙鳅、菟丝藤钻落,才会有暗藏炸药反向爆破,炸到撑园立柱。你这园子现在这番光景也属意料之中了。”秦先生继续他的分析推断,虽然他的手脚无力动弹,但嗓音倒越发响亮了些。
女人知道自己下面要做的事情是什么,让面前这个已经快死的人带着听到的秘密永远沉默,和死人一样的沉默。她看了看周围,为了这番交谈她遣走了周围所有的人,看来这事情必须自己亲手去做。
秦先生从女人焦躁、不安、痛苦的眼神中看出了杀意,他知道女人的痛苦和不安不会是因为自己将要死去,要是那样的话他情愿去死。
秦先生知道自己今天肯定得死,往这龙额亭来时,他就没准备活着出园子。但现在还不是死的时候,不管怎么样,自己都要缓过一把劲来,想法子把那意形盘里的盘龙柱给推了。
“本命蛊咒,这种邪法强过对头则盛,弱过对头就会自取其害。那七只狸头中不会也有你的本命符咒注入吧?”秦先生说这话本来是要拖延时间,但这话一说完,他自己就一愣,为什么不会有这女人的本命符注入。那被困的不管怎么样都是条真龙,虽然已经是阴龙,但那不散的龙气却是需要圣阴灵气牵制。七只狸头中肯定注入的是女人的本命符,而且都不应该是普通的女人,更不会少了这个太后,不管是真是假,多少搭边算是凤体圣阴。
女人对秦先生的话没有任何表示,她的表情更加的痛苦。秦先生知道女人的感觉来自其他地方,那是一场较量和厮杀的结果。
女人的情况确实不妙,这一女人自己也知道,她还知道,自己目前的情况让杀死秦先生这件事变得艰难和迫切。
秦先生的情况更不妙,刚才断断续续的大换气让他提起些精神,但练气的人一般是很了解自己的身体的,秦先生也一样,他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相当于回光返照。
女人的杀意渐渐浓了,这样的杀意是慢慢积攒起来的,这对于她这样一个人来说是很不正常的事情。杀人本来对她来说是极其轻松的事情。但杀人除了意愿还需要能力,她需要积攒的更应该是杀人的能力。
秦先生也在挪动身体,他在极力地往“意形盘”那边靠拢,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但他的口鼻间并没有白色气息凝结,他知道自己的底气散了,只剩这一口气在维持着自己不死。
女人想站起身来,她从秦先生艰难的动作中看出了他的意图,可只往前探了个身就止住了,变做半站半蹲在那里。此时的她身体在剧烈的颤抖,嘴巴半张着,嘴唇变得干涸,而额头和面颊倒是极其湿润,因为上面布满了冷汗。
两个人对视着,这一瞬间他们彼此是那么了解对方,他们都清楚对方的企图和打算,他们是真正的知己,不管以前他们之间所谓的知己是真是假,此刻,他们的确是真正的知己。
不知道他们的眼光中交流的是什么。但女人肯定后悔了,面前这个人才她曾经把握在手,却没好好用,要不然今天也不是这样一个结局。而秦先生肯定有太多感慨,没有面前这样一个女人,自己还是个市井中无处施展才能的低劣风水匠,但是有了今天,有了这么一个让他施展的天地,他成了大师,他成了英雄。
两人几乎同时发出一声低吼,便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秦先生的双手死死楼住女人的后脖颈,将她的脸贴在自己的脖颈间,就像二十年前那个夜晚一样,所不同的是今天他颈部处叮咬着三条簧尾蛇,簧尾蛇坚硬如钢的尾部深深刺入了女人面具无法遮盖的眼部,并从左眼直刺入脑中。女人的眼中是一片血红,血红渐渐变做暗红,最后变做一片黑暗。
女人的左手牢牢圈住秦先生的后背,右手拇指呈钻形抵在秦先生心脉之上。秦先生感觉到心脏破裂的疼痛,他感觉到身体中血流向四肢散去,不再往心脏流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