曰:“亮实不知。失口乱言,死罪!死罪!”瑜曰:“吾与老贼誓不两立!”孔
明曰:“事须三思,免致后悔。”瑜曰:“吾承伯符寄托,安有屈身降操之理?
适来所言,故相试耳。吾自离鄱阳湖,便有北伐之心,虽刀斧加头,不易其志也!
望孔明助一臂之力,同破曹贼。”孔明曰:“若蒙不弃,愿效犬马之劳,早晚拱
听驱策。”瑜曰:“来日入见主公,便议起兵。”孔明与鲁肃辞出,相别而去。
次日清晨,孙权升堂。左边文官张昭、顾雍等三十余人;右边武官程普、黄
盖等三十余人:衣冠济济,剑佩锵锵,分班侍立。少顷,周瑜入见。礼毕,孙权
问慰罢,瑜曰:“近闻曹操引兵屯汉上,驰书至此,主公尊意若何?”权即取檄
文与周瑜看。瑜看毕,笑曰:“老贼以我江东无人,敢如此相侮耶!”权曰:
“君之意若何?”瑜曰:“主公曾与众文武商议否?”权曰:“连日议此事:有
劝我降者,有劝我战者。吾意未定,故请公瑾一决。”瑜曰:“谁劝主公降?”
权曰:“张子布等皆主其意。”瑜即问张昭曰:“愿闻先生所以主降之意。”昭
曰:“曹操挟天子而征四方,动以朝廷为名;近又得荆州,威势愈大。吾江东可
以拒操者,长江耳。今操艨艟战舰,何止千百?水陆并进,何可当之?不如且降,
更图后计。”瑜曰:“此迂儒之论也!江东自开国以来,今历三世,安忍一旦废
弃?”权曰:“若此,计将安出?”瑜曰:“操虽托名汉相,实为汉贼。将军以
神武雄才,仗父兄余业,据有江东,兵精粮足,正当横行天下,为国家除残去暴,
奈何降贼耶?且操今此来,多犯兵家之忌:北土未平,马腾、韩遂为其后患,而
操久于南征,一忌也;北军不熟水战,操舍鞍马,仗舟楫,与东吴争衡,二忌也;
又时值隆冬盛寒,马无藁草,三忌也;驱中国士卒,远涉江湖,不服水土,多生
疾病,四忌也。操兵犯此数忌,虽多必败。将军擒操,正在今日。瑜请得精兵数
万人,进屯夏口,为将军破之!”权矍然起曰:“老贼欲废汉自立久矣,所惧二
袁、吕布、刘表与孤耳。今数雄已灭,惟孤尚存。孤与老贼,誓不两立!卿言当
伐,甚合孤意。此天以卿授我也。”瑜曰:“臣为将军决一血战,万死不辞。只
恐将军狐疑不定。”权拔佩剑砍面前奏案一角曰:“诸官将有再言降操者,与此
案同!”言罢,便将此剑赐周瑜,即封瑜为大都督,程普为副都督,鲁肃为赞军
校尉。如文武官将有不听号令者,即以此剑诛之。瑜受了剑,对众言曰:“吾奉
主公之命,率众破曹。诸将官吏来日俱于江畔行营听令。如迟误者,依七禁令五
十四斩施行。”言罢,辞了孙权,起身出府。众文武各无言而散。
周瑜回到下处,便请孔明议事。孔明至。瑜曰:“今日府下公议已定,愿求
破曹良策。”孔明曰:“孙将军心尚未稳,不可以决策也。”瑜曰:“何谓心不
稳?”孔明曰:“心怯曹兵之多,怀寡不敌众之意。将军能以军数开解,使其了
然无疑,然后大事可成。”瑜曰:“先生之论甚善。”乃复入见孙权。权曰:
“公瑾夜至,必有事故。”瑜曰:“来日调拨军马,主公心有疑否?”权曰“但
忧曹操兵多,寡不敌众耳。他无所疑。”瑜笑曰:“瑜特为此来开解主公。主公
因见操檄文,言水陆大军百万,故怀疑惧,不复料其虚实。今以实较之:彼将中
国之兵,不过十五六万,且已久疲;所得袁氏之众,亦止七八万耳,尚多怀疑未
服。夫以久疲之卒,御狐疑之众,其数虽多,不足畏也。瑜得五万兵,自足破之。
愿主公勿以为虑。”权抚瑜背曰:“公瑾此言,足释吾疑。子布无谋,深失孤望;
独卿及子敬,与孤同心耳。卿可与子敬、程普即日选军前进。孤当续发人马,多
载资粮,为卿后应。卿前军倘不如意,便还就孤。孤当亲与操贼决战,更无他疑。”
周瑜谢出,暗忖曰:“孔明早已料着吴侯之心。其计画又高我一头。久必为江东
之患,不如杀之。乃令人连夜请鲁肃入帐,言欲杀孔明之事。肃曰:“不可。今
操贼未破,先杀贤士,是自去其助也。”瑜曰:“此人助刘备,必为江东之患。”
肃曰:“诸葛瑾乃其亲兄,可令招此人同事东吴,岂不妙哉?”瑜善其言。
次日平明,瑜赴行营,升中军帐高坐。左右立刀斧手,聚集文官武将听令。
原来程普年长于瑜,今瑜爵居其上,心中不乐:是日乃托病不出,令长子程咨自
代。瑜令众将曰:“王法无亲,诸君各守乃职。方今曹操弄权,甚于董卓:囚天
子于许昌。屯暴兵于境上。吾今奉命讨之,诸君幸皆努力向前。大军到处,不得
扰民。赏劳罚罪,并不徇纵。”令毕,即差韩当、黄盖为前部先锋,领本部战船,
即日起行,前至三江口下寨,别听将令;蒋钦、周泰为第二队;凌统、潘璋为第
三队;太史慈、吕蒙为第四队;陆逊、董袭为第五队;吕范、朱治为四方巡警使,
催督六郡官军,水陆并进,克期取齐。调拨已毕,诸将各自收拾船只军器起行。
程咨回见父程普,说周瑜调兵,动止有法。普大惊曰:“吾素欺周郎懦弱,不足
为将;今能如此,真将才也!我如何不服!”遂亲诣行营谢罪。瑜亦逊谢。
次日,瑜请诸葛瑾,谓曰:“令弟孔明有王佐之才,如何屈身事刘备?今幸
至江东,欲烦先生不惜齿牙余论,使令弟弃刘备而事东吴,则主公既得良辅,而
先生兄弟又得相见,岂不美哉?先生幸即一行。”瑾曰:“瑾自至江东,愧无寸
功。今都督有命,敢不效力。”即时上马,径投驿亭来见孔明。孔明接入,哭拜,
各诉阔情。瑾泣曰:“弟知伯夷、叔齐乎?”孔明暗思:“此必周郎教来说我也。”
遂答曰:“夷、齐古之圣贤也。”瑾曰:“夷、齐虽至饿死首阳山下,兄弟二人
亦在一处。我今与你同胞共乳,乃各事其主,不能旦暮相聚。视夷、齐之为人,
能无愧乎?”孔明曰:“兄所言者,情也;弟所守者,义也。弟与兄皆汉人。今
刘皇叔乃汉室之胄,兄若能去东吴,而与弟同事刘皇叔,则上不愧为汉臣,而骨
肉又得相聚,此情义两全之策也。不识兄意以为何如?”瑾思曰:“我来说他,
反被他说了我也。”遂无言回答,起身辞去。回见周瑜,细述孔明之言。瑜曰:
“公意若何?”瑾曰:“吾受孙将军厚恩,安肯相背!”瑜曰:“公既忠心事主,
不必多言。吾自有伏孔明之计。”正是:智与智逢宜必合,才和才角又难容。毕
竟周瑜定何计伏孔明,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