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宝玉宝钗听说凤姐病的危急,赶忙起来。丫头秉烛伺候。正要出院,只
见王夫人那边打发人来说:“琏二奶奶不好了,还没有咽气,二爷二奶奶且慢些
过去罢。琏二奶奶的病有些古怪,从三更天起到四更时候,琏二奶奶没有住嘴说
些胡话,要船要轿的,说到金陵归入册子去。众人不懂,他只是哭哭喊喊的。琏
二爷没有法儿,只得去糊了船轿,还没拿来,琏二奶奶喘着气等呢。叫我们过来
说,等琏二奶奶去了再过去罢。”宝玉道:“这也奇,他到金陵做什么?”袭人
轻轻的和宝玉说道:“你不是那年做梦,我还记得说有多少册子,不是琏二奶奶
也到那里去么?”宝玉听了头道:“是呀,可惜我都不记得那上头的话了。这
么说起来,人都有个定数的了。但不知林妹妹又到那里去了?我如今被你一说,
我有些懂得了。若再做这个梦时,我得细细的瞧一瞧,便有未卜先知的分儿了。”
袭人道:“你这样的人可是不可和你说话的,偶然提了一句,你便认起真来了吗?
就算你能先知了,你有什么法儿!”宝玉道:“只怕不能先知,若是能了,我也
犯不着为你们瞎操心了。”
两个正说着,宝钗走来问道:“你们说什么?”宝玉恐他盘诘,只说:“我
们谈论凤姐姐。”宝钗道:“人要死了,你们还只管议论人。旧年你还说我咒人,
那个签不是应了么?”宝玉又想了一想,拍手道:“是的,是的。这么说起来,
你倒能先知了。我索性问问你,你知道我将来怎么样?”宝钗笑道:“这是又胡
闹起来了。我是就他求的签上的话混解的,你就认了真了。你就和邢妹妹一样的
了,你失了玉,他去求妙玉扶乩,批出来的众人不解,他还背地里和我说妙玉怎
么前知,怎么参禅悟道。如今他遭此大难,他如何自己都不知道,这可是算得前
知吗?就是我偶然说着了二奶奶的事情,其实知道他是怎么样了,只怕我连我自
己也不知道呢。这样下落可不是虚诞的事,是信得的么!”宝玉道:“别提他了。
你只说邢妹妹罢,自从我们这里连连的有事,把他这件事竟忘记了。你们家这么
一件大事怎么就草草的完了,也没请亲唤友的。”宝钗道:“你这话又是迂了。
我们家的亲戚只有咱们这里和王家最近。王家没了什么正经人了。咱们家遭了老
太太的大事,所以也没请,就是琏二哥张罗了张罗。别的亲戚虽也有一两门子,
你没过去,如何知道。算起来我们这二嫂子的命和我差不多,好好的许了我二哥
哥,我妈妈原想体体面面的给二哥哥娶这房亲事的。一则为我哥哥在监里,二哥
哥也不肯大办;二则为咱家的事;三则为我二嫂子在大太太那边忒苦,又加着抄
了家,大太太是苛刻一的,他也实在难受:所以我和妈妈说了,便将将就就的
娶了过去。我看二嫂子如今倒是安心乐意的孝敬我妈妈,比亲媳妇还强十倍呢。
待二哥哥也是极尽妇道的,和香菱又甚好,二哥哥不在家,他两个和和气气的过
日子。虽说是穷些,我妈妈近来倒安逸好些。就是想起我哥哥来不免悲伤。况且
常打发人家里来要使用,多亏二哥哥在外头帐头儿上讨来应付他的。我听见说城
里有几处房子已经典去,还剩了一所在那里,打算着搬去住。”宝玉道:“为什
么要搬?住在这里你来去也便宜些,若搬远了,你去就要一天了。”宝钗道:
“虽说是亲戚,倒底各自的稳便些。那里有个一辈子住在亲戚家的呢。”
宝玉还要讲出不搬去的理,王夫人打发人来说:“琏二奶奶咽了气了。所有
的人多过去了,请二爷二奶奶就过去。”宝玉听了,也掌不住跺脚要哭。宝钗虽
也悲戚,恐宝玉伤心,便说:“有在这里哭的,不如到那边哭去。”
于是两人一直到凤姐那里。只见好些人围着哭呢。宝钗走到跟前,见凤姐已
经停床,便大放悲声。宝玉也拉着贾琏的手大哭起来。贾琏也重新哭泣。平儿等
因见无人劝解,只得含悲上来劝止了。众人都悲哀不止。贾琏此时手足无措,叫
人传了赖大来,叫他办理丧事。自己回明了贾政去,然后行事。但是手头不济,
诸事拮据,又想起凤姐素日来的好处,更加悲哭不已,又见巧姐哭的死去活来,
越发伤心。哭到天明,即刻打发人去请他大舅子王仁过来。那王仁自从王子腾死
后,王子胜又是无能的人,任他胡为,已闹的六亲不和。今知妹子死了,只得赶
着过来哭了一场。见这里诸事将就,心下便不舒服,说:“我妹妹在你家辛辛苦
苦当了好几年家,也没有什么错处,你们家该认真的发送发送才是。怎么这时候
诸事还没有齐备!”贾琏本与王仁不睦,见他说些混帐话,知他不懂的什么,也
不大理他。王仁便叫了他外甥女儿巧姐过来说:“你娘在时,本来办事不周到,
只知道一味的奉承老太太,把我们的人都不大看在眼里。外甥女儿,你也大了,
看见我曾经沾染过你们没有!如今你娘死了,诸事要听着舅舅的话。你母亲娘家
的亲戚就是我和你二舅舅了。你父亲的为人我也早知道的了,只有重别人,那年
什么尤姨娘死了,我虽不在京,听见人说花了好些银子。如今你娘死了,你父亲
倒是这样的将就办去吗!你也不快些劝劝你父亲。”巧姐道:“我父亲巴不得要
好看,只是如今比不得从前了。现在手里没钱,所以诸事省些是有的。”王仁道:
“你的东西还少么!”巧姐儿道:“旧年抄去,何尝还了呢。”王仁道:“你也
这样说。我听见老太太又给了好些东西,你该拿出来。”巧姐又不好说父亲用去,
只推不知道。王仁便道:“哦,我知道了,不过是你要留着做嫁妆罢咧。”巧姐
听了,不敢回言,只气得哽噎难鸣的哭起来了。平儿生气说道:“舅老爷有话,
等我们二爷进来再说,姑娘这么年纪,他懂的什么。”王仁道:“你们是巴不
得二奶奶死了,你们就好为王了。我并不要什么,好看些也是你们的脸面。”说
着,赌气坐着。巧姐满怀的不舒服,心想:“我父亲并不是没情,我妈妈在时舅
舅不知拿了多少东西去,如今说得这样干净。”于是便不大瞧得起他舅舅了。岂
知王仁心里想来,他妹妹不知攒积了多少,虽说抄了家,那屋里的银子还怕少吗。
“必是怕我来缠他们,所以也帮着这么说,这小东西儿也是不中用的。”从此王
仁也嫌了巧姐儿了。
贾琏并不知道,只忙着弄银钱使用。外头的大事叫赖大办了,里头也要用好
些钱,一时实在不能张罗。平儿知他着急,便叫贾琏道:“二爷也别过于伤了自
己的身子。”贾琏道:“什么身子,现在日用的钱都没有,这件事怎么办!偏有
个糊涂行子又在这里蛮缠,你想有什么法儿!”平儿道:“二爷也不用着急,若
说没钱使唤,我还有些东西旧年幸亏没有抄去,在里头。二爷要就拿去当着使唤